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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寻找母亲


作者:飞雨点点 秀才,1352.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96发表时间:2012-09-28 12:34:28
摘要:小说写了一个孩子的儿时经历和留在心里的印痕。

(一)
   在薄暮时分,天有些暗淡。在一处辽阔、旷朗的空场上,寂无人迹。母亲朝西边慢慢走着,她只能看见母亲年轻的后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渐渐地母亲消失在一片神秘的空茫里。恐惧、孤独像飘荡在周围薄薄的、不怀好意的暮色,渐渐包围了她,吞没了她。她跪在洪荒一样的沉寂里,想去追赶,却无法动弹。她哭喊,然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她那样小。
  
   (二)
   记得那天是个恶作剧般的晴日,天晴得不透彻,浑浊、苍白,天上罩着层陈年棉絮般的云,太阳笑着,笑得叫人恶心。那个大水池早就干涸了,里面填满垃圾,灰土土的,和迫近的太阳亲密地拉着话。村里没有狗叫,什么声音也没有。宇宙变得肮脏、丑陋和单薄。她站在水池边一个土堆上。土堆像个坟头,光秃秃。她无言地注视着宁。宁却不看她。宁兀自做着他的梦。阳光沾满腥臭的手划拉过宁的单薄如纸的脸,宁黄表纸一样的脸黄得叫人恶心。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宁,她想宁还欠她一只胶泥模子,印着关公像的胶泥模子。宁是那样一个忧郁的男孩子,穿一件灰色的上衣,制服一样板正,口子扣到脖根。他总是垂着手,靠在生产队牛屋的泥窗台上,紧闭着嘴,用一种陌生的,遥远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造胶泥模子。她害羞,她不说话。她默默地团起一团紫红色的胶泥来,拍成鸡蛋大的椭圆形,饼状,然后小心地按压在小小砖模上。宁两只手在身的两侧扣住墙,后背抵着窗台,一声咳嗽都没有。一上午,阳光稀薄如中午的面汤,耀着些恍惚的景儿。她慢慢地走向宁。给你,她说。她胖胖的小手上躺着一只晒干的胶泥模,关公拿着大刀。宁陌生地看着她,不敢要。给你,她说。宁慢慢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那小手单薄如纸。她离开宁回家了。太阳正当头,白晕晕地照着。
   宁善良地闭上眼睛,不看眼前黑的白的这一切。
   宁真善良。宁的爷爷畏缩在朝阳的麦秸垛下,慢慢地啃一只黑黑的死面饼子。他的开绽的老棉鞋边有一只褐色的小木碗,宁的小勺还在里面放着,有几朵金黄色的鸡蛋,像绽开的牡丹花。宁!母亲在村口叫。宁仿佛没听见,袖着手。冬天的太阳照着他净净的小脸。宁的脸白,没鼻涕,宁是个干净的孩子。宁!母亲又叫。宁不应,他陌生地望着什么,出神地望着。母亲也就回家了。她知道宁不乱跑。宁的爷爷嚼着金黄的鸡蛋花,把小碗给宁。宁捧着小碗默默地回家。
   母亲来了,母亲拉她的小手。回家吧,母亲说。她顺从地跟母亲往回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宁。宁的白净的脸上有一种空洞的表情,像一张漂白的纸板,没有任何符号。
   母亲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饭。馍筐里有一只白面烙饼,没有表情地蜷在筐沿。母亲给她卷起来,卷了一筷子鸡蛋。她咬一口,想起宁。宁……别说他。母亲说,吃饭吧,吃饭别说话。她大口大口地咬那张烙饼。母亲经常看着她。冷了,母亲说,以后别玩那么长时间,我给你缝一件小花袄。母亲搬开方桌,在泥地上铺上油布,开始缝小花袄。她呆呆地坐在油布的一角,想起那只胶泥模子,关公拿着大刀。母亲用剪下的碎花布缝了一只大沙包,里面装上麦子。玩吧。母亲怜爱地说。她没心没绪地玩着大沙包,听着门外的动静。听见远远的脚步声,她的心跳一下,又跳一下。父亲的脚步声年轻而稳健。她抬起头,父亲的微笑善良而又年轻。她幽幽地望着父亲。父亲摸摸她的头,走过母亲身边,他停下,对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涨红了脸,嘴嚅动了一下,沉默着。父亲走进里间去了。母亲低头缝了一阵,忽然怨怨地说了一句:你有钱。然后垂下泪来,手里依旧缝着。她放下手中的沙包,怯生生地望着母亲。母亲不看她,也不抬头。
   宁的爷爷裹着开花的老棉袄,拄着根木头棍子在村子里蹒跚地走着。他老了,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看见人,他说:找木头板子,得找几块木头板子。人可怜他。回家吧,人说,你年纪大了。他老泪纵横,得找几块木头板子,薄点也没啥。
   宁的小木碗就在乌黑的灶台上放着。他爷爷点一锅烟,望着它吸。
  
   (三)
   小花袄又轻又软,穿在身上真舒服。还有一双小花棉靴,用剩下来的袄布纳的。她穿着它们,支撒着两只小手站在门边,袄袖长了一点,两只小手只露出几粒白胖胖的指肚。母亲左右打量了一下。正好,母亲说,别弄脏了。她抬起两臂。长了,她小声说。长点暖和,母亲看了看,想了想,还是蹲下笨重的身子为她挽了一截袖口,翻出淡绿色的里子来。她珍惜着新的小花袄,不敢用手摸它。外面的天暗沉沉地,北风也起了,冻硬的干枯的枝干不停地摇动着。快下雪了,母亲说。母亲袖着手坐在门里的小凳上,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定定地望着外面。母亲膝头拢着一只鞋底,洁白的。
   果然下雪了。远远近近的暮色里,雪无声地落着,地面悄无声息地白了,有粉样的雪飘进门坎里来,淡白如霜,静幽幽地化去,门坎边湿漉漉的。小油灯飘忽飘忽地亮着。木棂窗外是神秘的漆黑。她躺在小床上,缩在母亲为她铺的厚软的新被子里。在油灯的光中,她看见墙壁上贴着的胖娃娃彩画。母亲偎在床头“哧拉哧拉”地拉着鞋底,父亲躺在灯下看书。她听见风“呼呼”刮着树木的声音,那声音如海啸。雪一定下得很厚了。她想起孤零零躺在野地里的宁。她想象着宁小小的坟头落满雪,在无边的黑夜里沉睡着。黑夜苍茫得望不到边。
  
   (四)
   很多天来她一直想着那个梦。那个下着雪的深夜做的那个梦。妈妈会走吗?她有时默默无言地看着母亲,想象着那个渐渐融进暮色的身影。她心里就有些空落落地,她就想哭。
   妈妈。她叫不出声,她呜咽着哭了。
   丫,丫?妈妈叫她,发癔症了?妈妈下了床,趿着鞋子走到小床边,她兀自伤心地哭着,泪水湿了被角。母亲坐在小床沿上陪了她一阵,她渐渐安静下来,仍一抽一抽地。
   睡吧。妈妈在这里。妈妈为他掖了掖被子。妈妈轻柔的声音真像,真像那领花棉袄,那么暖和,那么暖和,那么安全。他又闭上了眼睛,睡梦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息。
   漫天漫野的大雪中,夜真黑,天冷。风像幽灵。,张着黑色的翅子无声地飘来飘去,像巨大的黑蝙蝠。仿佛是极为荒凉的远古。宁小小的黑影子在漫野白森森的雪地里蹒跚。他走着,她喊他:宁。他不应,走着,好像朝天边走。宁离她很远很远,可她能清楚地看见宁的白净的脸,没有表情,陌生、平淡,没有笑,没有愁,冰凉、单薄。她穿着小花袄站在黑夜和雪影的中心,手里拿着一只模糊的胶泥模子。关公拿着大刀。宁,给你,她说。然而宁渐渐地远去了,无数的夜的大翅膀恍恍惚惚地扑闪着。宁的小身影在雪野中幽幽远去,愈来愈渺小,成为揪心的细微的一点,仍朝茫茫的远方消逝着。
   丫,丫,母亲划火柴点亮煤油灯。她哭得满脸泪痕。明天你领丫去老崔家给丫叫一叫魂,她老发癔症,夜哭,母亲对父亲说。不定叫哪个王八羔子摸着了。
   父亲折起身子,怜爱地叫了声:丫。丫,害怕吗?来跟爸爸睡。
   老崔摘下她的小棉帽来,用一只又黑又瘦的大手罩着帽口,捧着它在屋里慢慢地走了一圈,在她跟前站定,挪开罩着的手,“噗”地朝里面吹了一口气。然后将棉帽又扣到她头上。她“哇”地一声哭了。
   别哭,别哭,老崔说,我把那个王八羔子吓走了。是王三。
   前几天丫跟她奶奶扛麦秸,在王三的林跟前过来。那个老狗日的,母亲咬牙切齿地骂。俺又跟你无怨无愁,凭啥缠着俺的孩子。这个没良心的。
   母亲塞给老崔一盒“大鸡”烟。
   父亲不肯到老崔家去,母亲只好领她去。
   夜里丫没有哭。
   睡前妈妈说,睡吧,丫,老狗日的敢再来,妈妈拿刀砍了他。
   父亲看着书,说:丫,要怕,就来跟爸爸睡。
   这天夜里她没有见到镇。
   天明后她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想宁的样子,可是很模糊。
  
   (五)
   跟妈学针线活吧。妈妈说,丫,你长大要嫁个好婆家。
   丫念书!父亲突然发作了。
   妈妈默默地贴着鞋布,没再吱声。
   过了几天父亲把她送到村前的小学校里。这是丫吧?女老师抚着她低着的脑袋,笑了。女老师剪着短发,穿一件的确良的花衬衣,很美。她想:我也要花衬衣。
   没有讲台,课桌是土坯垒的,旧仓库很黑,后面还堆着些柴草,豁豁拉拉的泥窗低低地靠着座位,糊着泥巴,黑,潮,从窟窿眼儿里透出厚塑料纸一般的天光。
   女老师站在旧仓库的一角,她旁边挂一块木头做的黑板,没有刷黑漆,像影布。女老师举起一只白白的,有圆涡的手,蜷起中间三个指头,只留大拇指和小拇指伸在外面。开始教唱歌。
   大拇指,大拇指,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小拇指,小拇指,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她垂下头,呆呆地看着土坯的桌面。土坯打得很细,滑滑的像胶泥。胶泥模子,关公拿着大刀。镇单薄的小手。
   她忽然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妈妈。
   女老师愣怔了一下,迎面有一双幽幽的黑眼睛直嵌到她心里去,漾着,漾着,漾出一圈圈涟漪。孩子们都笑了,她却哭了。
   女老师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学的啥,丫?母亲说。大拇指,她说,小拇指。母亲笑了。然后母亲又说:红尾巴母鸡有娃娃了。丫去鸡窝跟前看,大太阳地里,红尾巴母鸡慢悠悠地跑着,它屁股后面罩着一只小麻雀一样的小黑鸡,黑得霸道。太阳光像煮沸的面汤,岑静的世界充满了光的缭乱。嘹亮的阳光无垠地涵盖着岁月,如一只哑音的鼓。她蹲在地上看小鸡,想起在班里的情景,丫低了头,有些难为情起来。
  
   (六)
   发现丫一个人坐着发怔,是宁死后一年的事情。深秋的天气很冷,树叶子萧索地飘落下来,空旷的远天送走了最后一只南归的燕子。小村前的几棵大树还剩下稀零的几片黄叶,挂着满身的疲惫和空旷凝立在深秋的黄昏里。那时有关宁的病带来的肃穆气氛已经渐渐消散,小村恢复了宁静而缓慢的呼吸,人们不再去想宁,以及有关宁的一些往事。大家都活得很简洁,很现实。宁的爷爷在黄昏时常常出来捡树叶。他背着一只很烂的粪筐,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枣木棍子。他的佝偻的苍老的身影同这个凄凉的秋天的黄昏有一种和谐。他慢慢地走着,慢慢地拾起一片片半干的树叶,他走向小村深处。
   暮色浓了,父亲和母亲拉着一车玉米秸回家来。玉米秸蹭着车辐,发出轻微的“哧哧楞楞”的声音。那时小小的院子已经被黑暗严严地罩着了,只有微弱的天光,稍稍稀释了黑暗的浓度,院子中的景物依稀起来。父亲和母亲把沉重的车子放在院墙边,疲惫地吁口气,这时发现丫在墙根边静静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在黄昏的余光中一团小小的黑影蜷在墙边。
   怎么在这里,丫?没穿衣服,冷吗?母亲走过去牵她的小手。
   进屋。父亲说。
   她害怕黄昏到来。深秋的黄昏,她心中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莫名的……凄凉。她心中空落落地,好像把自己丢失了。她更加忧郁,有时不声不响地坐上半天,望着一件什么东西,失神地。
   明天赶集,给丫买个书包吧。母亲同父亲商量。
   买,父亲望着丫。父亲温和的目光很有力量。
   丫想说:我要花衬衫。但她静静地坐在门坎上,没有动,也没有说。
   母亲端着一筐花生坐在门坎上剥。母亲的手又粗又黑,布满了老茧。沾着湿泥的花生放在母亲粗浑的手指间,“啪”一声,露出嫩红色的籽仁来。母亲脚边的小白瓷碗里渐渐堆满了裸着的鲜亮的籽仁。她不想剥,她只是怔怔地看。母亲的脚那么真实地同丫的小脚偎在一起,条纹布的黑布鞋,那么熟悉,有妈妈独有的味道。妈妈穿着她的旧夹袄,青铜色地儿,浅淡的小花。丫回忆起那个梦,心里酸楚楚的。
   她习惯了在每个黄昏等父亲回来。她总是坐在外门的低矮的门坎上,母亲在厨房里烧锅,火光红红地闪着。她坐在门坎的边上,期待着父亲穿旧大衣的高大的身影从夜色中慢慢地分离出来。有一天刮着冷风,树木“喀嚓喀嚓”直响,远处田野里风像哨子般呜呜直叫。母亲烧好了饭,一个人坐在火光闪闪的灶前出神。她坐在门坎边等了很久,父亲总不回来。她就摸着黑往村外的小学校寻去。小学校的一间破泥屋里透出灯光来。她不敢走过去,一个人静静地贴在对面一排房屋的砖基上,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抠着砖缝。很冷,她轻轻地抖了一下。
   她等了很久,直等到那唯一一间亮灯的小泥屋也变成一团漆黑。她觉得她被遗弃了。她想哭,有几滴泪不声不响地渗出来。她擦去了它们,摸黑回家去。父亲和母亲正在堂屋的油灯下焦急地坐着。
   你到哪里去了?母亲发火了。
   她抠着手指头,不语。
   又去找小红玩了吧,丫。父亲温和地说。
   她仍不语。她觉得父亲都知道。
   父亲又说:我刚才到平娃家坐了一会。
   她想父亲是说给她听的。父亲没有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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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每个人的成长都伴着不一样的人和事,然而作为最深的事物,往往会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文中的丫的记忆中就有这么一个人,叫宁。他的孤独、忧郁,以及早逝的生命,让丫感知人的无助,同时也更害怕孤单、黑暗。所以,每一次母亲的短暂离开,都会成为她的噩梦。作者把寻找母亲作为丫自我调适的一个点,让丫通过这个点冲破黑暗,得到温暖。作者文字简练,能很好把握人物的内心情感,但由于情节的跳跃性太强,模糊了层次感,让读者有时抓不到主题。问好作者,感谢来稿。【编辑:水中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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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水中石        2012-09-28 13:50:16
  童年的经历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回复1 楼        文友:飞雨点点        2012-09-28 16:23:30
  辛苦了!感谢评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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