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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去年今日


作者:冯积岐 进士,7818.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68发表时间:2012-09-29 09:18:40

列列捏着一根柳枝儿走在后面,柳枝儿是从柳树上采下来吆羊的。永庆牵着羊。羊是绵羊,绵羊披着一身卷曲的白毛;毛很细腻,也很干净,火一样在燃烧。羊的额头上和尾巴上红了几个点,是娘给染上去的,花一样好看。娘把羊身上的毛洗了好几遍,先用皂角水洗,再用清水冲;刺鼻的皂角味儿在后院里如开水锅一样滚,清水在羊身上一洗,羊就痛快地蹬蹄子,羊的蹄子像鼓槌一样,敲得娘心里开了花,永庆有点不耐烦了。娘就说,给娘娘婆(送子娘娘)献羊,要献干的,羊要干净,手要干净,心要干净;不干净,娘娘婆不领牲。娘洗了羊,进了屋,在自己的织布机子上裁下来三尺白布,将羊的身上抹了好几遍。娘仿佛完成了一道仪式,将羊拴在了树上。现在,羊走在路上,羊走得很乖;羊当然不知道它是要去上祭台的,不知道永庆和他的媳妇牵着它去回报去年今日一种壮举的完成。列列手中的柳技儿扬了扬,羊弹跳了一下。
   “看你,羊不是没有走?”
   永庆回过头来说。
   “我想。”
   列列的声音有点软。
   列列手中的柳技儿又一扬,列列扬出去的柳枝儿仿佛她哼出的曲调儿,自然而婉转。列列由不得她自己了,就哼出了曲调儿。当时,大概有三更天了,涡在窑洞里的曲调儿就很生动,很明亮,像列列手中的柳枝儿一样绿油油的可爱,羊又弹跳了一下。
   “看你,羊不是没有走?”
   “我想。”
   列列哧地笑了。她收回了柳枝儿。列列脸上的笑还在,她感觉到真的还在,尽管窑洞里只有很暖昧的一点亮光。她用柳枝儿在路上扫拂着。赶庙会的人像从口袋里倒核桃一样,倒得路上满是。有人在看列列。列列手中的柳枝儿似乎没有安身的地方,她一把一把地把柳叶儿捋掉,撒在了路上;路面上似乎有了星星点点的火,如香头儿着了一样显眼。列列不笑了。列列听见那人打起了鼾睡声就不笑了。她掐头去尾地把柳枝儿折去了一小半,到后来,她的手中只剩下一根二尺长颜色白亮的柳棍儿了,柳棍儿端直得很。柳棍儿不再是列列吆羊的工具了,它只是被列列握在手里,像握着几炷香。永庆一看被列列炮制了的柳棍儿,就笑了:
   “看你,娃娃一样。”
   “我想。”
   转过了一道弯。羊叫了两声。列列一抬头,翠绿的凤凰山直逼她的眼目。平缓的山坡上灿烂着桃花和杏花,白的、粉的花烟一样冉冉而升,升上了湛蓝的天。列列一高兴就叫了一声娘。娘(公婆)双眼一睃,对她的惊讶不以为然。庙宇就在山坡下面,三面是坡的地形簸箕一般把庙宇装进去了。庙会的气氛好像从簸箕里被簸出来,流在了路上,流在了人的脚下,流在了人的心里。列列被那气氛淹没了。那气氛对她来说已像麦子一样熟悉了,她的脚步有点轻。她觉得她的脸红了。
   列列回过去头看了一眼娘(公婆),娘的脸上很光彩,乌黑油亮的发髻笑靥一般。娘才四十多一点,她的步子甩得很有力,很大度。
   “快到了。”娘说:“娘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
   “看中了就捏灭香头,香头不灭,会惹麻烦的。”
   “记下了。”
   “你只管捏着香火走,在庙里走圈儿,直到你看中为止。”
   “记下了。”
   “窑洞在东西两边的崖畔下,窑门口插着的香头没有灭,就是里面已有了人,你去另找。”
   “记下了。”
   “不要问人家姓啥叫啥,不要问人家是啥地方的人。”
   “记下了。”
   “跪在娘娘婆跟前,你在心里说要儿子。”
   “记下了。”
   “说几遍。”
   “五遍。”
   娘笑了。列列很听话,娘对她管得很严,叫她不和村子里的任何一个小伙子接触,她就不接触。列列也很灵,一点就透。因此,娘相信,娘娘婆会赐福于她的儿子和儿媳的。娘又叫了一声列列。她还想给列列叮咛几句,她毕竟才十八岁。娘一看,列列走神了,列列在注视一个女人手中挑着的纸羊。
   列列问娘:“为啥有人牵活羊,有人挑纸羊?”
   娘说:“娃成了(生了男孩或女孩),还愿时就献活羊;娃不成(流产或早夭)就献纸羊。”
   “原来是这样。”
   “我娃明年来赶会,满保牵的是活羊。”
   列列没说话。列列的心在跳,心一跳,话就说不出来了。
   转过弯就下坡,一下坡,庙门就在眼前了。三月十八日是正会,庙会的热闹如同鼓胀的气球一般。会是求子会,庙叫周公庙。祭祀的人物是汉民族的始母姜原。姜嫄之所以成为人们心目中的送子娘娘不无原因:姜嫄在向郊媒祠子时踩上了野人的巨大脚印而怀孕,所生之子既聪明又伶俐。因此,这个盛大的庙会就有了召唤力。
   在庙门前的摊点上,永庆买了香和裱。临进庙门时,列列说,你等一等,我就来。列列说毕,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到了庙门前的那一片开阔地里,那里临时搭着几个厕所。列列进去撒了一泡尿。走出了厕所才觉得,那根柳棍儿还在手里,她就随手丢在了地上。柳棍儿特别的白特别的直,也就特别的惹眼。列列一看,
   去解手的女人险些踩了它,不忍心,就弯下腰拾起柳棍儿又向开阔地前边走了走。那儿有几个小土堆,列列就把柳棍儿插在土堆上了,裸露在土堆以外的柳棍儿旗杆一般,正好和气勃勃的太阳相对望。列列拧身要走,她一
   看,前后左右没有人。于是,她解开了夹袄,袒露出丰硕肥实的奶头,将白浆似的乳水捋出来,捋在了插着柳棍儿的土堆上了。儿子才三个月。尽管她出门时给儿子饱喂了奶水,由于她的奶水很足。奶头就有点胀。回到永庆跟前,永庆说:“你的脸咋那么红?”她说:“一样,你的脸不白。”
   列列和永庆进了庙门,还有那只羊。
   “还愿”和“求子”一样是一个盛大的仪式。区别在于:求子庄严而神圣,似乎上演的是板着面孔的闹剧;还愿则显得严肃而热烈,有庆祝欢乐的意味,自始至终漾溢着喜剧的情调。永庆和列列就处身于这样一种气氛和情调之中。
   永庆将羊的缰绳交给了庙会的执事。执事打量了几眼绵羊,眉开眼笑地说:“恭喜、恭喜,恭喜得贵子。”永庆只是憨憨地笑。执事从火炉上提来一壶温好酒,绵羊尚在睁大双眼,惊恐不安地四处张望,执事便将热酒筛在羊的身上了。绵羊叫了两声,抖动着,满身的白毛如在风中的绸缎,尾巴上的红点儿仿佛鼓点一般,敲乱了。执事哈哈大笑,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表示娘娘婆已领牲),他将酒壶向羊头上一注,绵羊摇头晃脑地哀叫了几声(似乎预料到它不会活多长时间了),抬起绵绵的双眼看着列列。列列不觉眼睛发潮了,似乎听见她的儿子正在娘的怀抱中啼哭。列列拉了拉永庆的衣角,永庆还在咧着嘴笑,白牙麦穗一般整齐。她感觉到那人笑了,那人将笑淌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能用身体回应着那人
   的笑。她想说话,却不能说。这时候,鞭炮声骤然而起,香裱的气味如蜜峰一样嗡嗡乱飞。
   执事拖着长音说:“跪下——叩头——”
   永庆扑嗵一声跪在了娘娘婆殿前。
   列列回过去头,注视着被另一名执事牵走的羊:羊摇着尾巴,那几个红点儿如快灭的香头一样。听见执事干瘦的喊声,列列也跪下去了。
   列列目光一斜,只见娘直挺挺地跪着,嘴里念念有词。列列在心里连说了五遍要儿子的话。娘点着了比油菜花还黄的裱,纸灰像娘的愿望一样在娘的四周盘旋。娘一脸的虔诚,脑后的发髻也闭上了眼睛似的默祈。在整个过程中,娘只用眼睛说话,只用她那干瘦的身体说话,仿佛一张口,她的愿望就被染脏了,溜走了。烧了香裱,叩了头,列列和娘都站起了。她们迈着紧凑、坚定的步子走到了泥塑
   的娘娘婆跟前,娘用眼睛给列列说,你去呀。
   列列很听话,她上前一步,断然将娘娘婆怀中所抱的童子(泥塑)的生殖器拔下来,断然地放进嘴里,大嚼大咽(那小牛牛是用麦面捏的,执事临场备有面块,祈子者拔一个,他就用面块再捏一个,制做“男孩”的过程如喝凉水一般)。然后,娘示意列列在供桌前讨得童鞋一只(很小,用布做就),泥塑童子一个,塞进怀中;然后,娘在另一名执事跟前布施了钱。整个祈子完成得很随娘的心愿。
   列列和娘在庙会上吃了饭。太阳偏了西。娘将手中的香和火柴给了列列。列列没有接住火柴,火柴盒儿掉在了地上,火柴棍儿散乱了一地,好像蝌蚪一样在游动。列列在门前的涝池里见过蝌蚪,一到春天,涝池里的蝌蚪就很活跃了。列列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将火柴拾起来,装进了火柴盒里。列列把揣在怀里的
   童鞋和泥塑童子交给了娘。娘的嘴角咧上来了点笑。
   娘说:“饿了,自己买点吃的。”
   列列说:“记下了。”
   “天没亮透就要起来,不要睡过了头,娘在娘娘婆殿前等你。”
   “记下了。”
   “你去吧。”
   娘看着列列淹没在人群之中了。娘还看见,列列的一只手里拿着香,一只手里捏着火柴。列列带着一身香的气味在庙会上游逛。她用脊背就能看见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小伙子,她不敢回头,她只能让脚步声尾随着她,脚步声明亮得很,像人的心跳一样。太阳像供品一样献在西边的崖畔上,又圆又大。列列来到了小河边,河边蹲满了人,河水很清,列列将手伸进水里,水里的意思就顺着列列的手
   顺着列列的胳膊向上爬,爬到她的心里去了,水里的意思是清澄而透明的。列列在水里一遍一遍地洗手,她要把手上的垢痂洗干净,让心里也清清明明的。列列在河水里看见了蝌蚪,蝌蚪兴高彩烈地向她游来了,列列掬了一掬水,蝌蚪便在她的手心里摆动,她的心里在发痒,痒得不行,她就将手里的水和蝌蚪一同
   喝下去了。列列的心里平静了,也凉快了。她拿上了那几炷香和火柴离开了河岸,去看杂耍。一个耍把戏的用一条手绢儿一会儿变成了一只鸽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把手杖。列列看着看着,把手里的火柴盒儿捏紧了。耍猴的把猴子驯得比人还听话,叫它上竿就上竿,叫它跳圈就跳圈。列列看得走了神,差一点忘记
   了她是为什么而来的。
   列列出了庙门,来到庙门前的那一片开阔地里,她就是在那片开阔地里见到那几个土堆的。列列把手里的那几炷香插进了土堆,香插进去时发出的声音很酥软。列列看着那几炷香,手里的火柴也跃跃欲试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点着香。香头一旦点着,就像一出戏一样,等于打响了锣鼓,等着启幕了。天还没有黑呢,还不到时候。列列从土堆上拿回了那几炷香。
   天真的黑了。
   庙内出现了使列列既惊叹又兴奋的景观:在小河两岸,在西崖下和东崖下,在人稠广众之中,点燃的香头如星星般闪烁不定,忽明忽灭,比豌豆地里盛开的花儿还要灿烂。列列也撵上了一个香头,香头只是一个红点儿,那香气到了晚上特别诱人。列列一看,有几个小伙子撵上了香头,围在了四周。一刹那间,她似乎才醒悟,她的手中也有几炷香,等待着她去点燃。于是,她站在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下点着了香。
   列列带着满身的香气在人群中走动着。列列知道,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月亮还
   没有上来,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面目,她只能听见那个男人鼻息的翕动和粗粗的喘气声,牛犁地一样喘。列列想,他大概在吸吮她,大概在舔那香气。列列从河西走到了河东,就是不灭香头,那个男人等不及了,叫了一声妹子。娘没有告诉她,有人如果叫她,她该不该搭话。她还是没有灭香头,也就没有搭话。那个男人离开了她。列列头也不回,只是向前走,她能听见,又有一个男人撵上来了。列列像儿时游戏一样牵着那人走,列列用她的香火牵,不用手牵。列列将那人牵到了东边,又牵到了西边,最后牵出了庙门,牵到了那片开阔地里。她挚着香头去简易厕所了撒了一泡尿,回到了她后半晌插香的土堆前,站定了。
   月亮上来了,开阔地里的月亮无遮无拦,大度而公允,列列一看,那人很年轻,很健壮。她就捏灭了香头。那个男人跟着列列进了庙门。他们来到了东崖下的一溜子窑洞前。如娘所说,果然,有好几个窑洞前插着亮闪闪的香,香火像镜
   子一样亮。列列走到没有插香的一眼窑洞前,插好了香。等她把香点着,那人已进了窑。
   列列感到身底下的麦草铺温暖而柔软,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香喷喷的麦草,麦草的气息如同三月里的麦田一样可人。列列想轻轻地喊两声,只要两声,她不敢喊,后来,列列就哼开了小曲儿。
   “你的曲子唱得真好。
   “还好个啥?”
   “好就是好。”
   “你说好?”
   “好。好。好。”
   她笑了。她刚才那股一直憋着的笑实在是憋不住了,就笑了。
   从黎明前他离开她,列列和那人总共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现在,轮到永庆说话了。永庆有腔没调地说,谢娘娘婆大慈大悲。永庆只有二十岁,永
   庆不老道。永庆的话是临走时,娘给他教的,因此,他说得并不由衷。列列和永庆叩了头,就算结束了还愿仪式,
   永庆说:“咱吃完饭就回去。”
   她说:“回去就回去。”
   吃完饭,列列变了卦,她给永庆说,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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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列列的丈夫不能生育,婆婆就用传统的乞子办法,让她和丈夫永胜一起去周公庙乞子,列列没有想到这样的过程,她如愿得子,却又爱上了那个人;于是还愿的时候她又去找他,没想到看到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走在了一起;列列哭了,真的哭了。小说描写了农家朴素的观念,传统而愚昧,压抑了人性,却又很无奈。冯老师精彩的文笔使主人公形象鲜明,故事也写的很精彩。欣赏。学习。感谢您的投稿,欢迎继续来稿。【编辑:阿秀 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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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阿秀 699        2012-09-29 09:19:06
  列列的丈夫不能生育,婆婆就用传统的乞子办法,让她和丈夫永胜一起去周公庙乞子,列列没有想到这样的过程,她如愿得子,却又爱上了那个人;于是还愿的时候她又去找他,没想到看到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走在了一起;列列哭了,真的哭了。小说描写了农家朴素的观念,传统而愚昧,压抑了人性,却又很无奈。冯老师精彩的文笔使主人公形象鲜明,故事也写的很精彩。欣赏。
多年从事文秘工作,爱好旅游、音乐,喜欢读书,随心而作,不拘一格,愿与各位文友一起挥洒文字,潇洒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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