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一块抹布捂住了嘴，掩住了鼻孔，心里像灌了铅似的，黑鸦的老婆范如婷面如纸色地躺在床上，右手用力按住腹部，左手乱抓被单，汗水浸湿了头发，额头冰凉冰凉的，这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痛得她死去活来。她忘记了呻吟，目光呆滞地瞧着墙壁上那一张十五年前的结婚照。那时候的丈夫黑鸦是多么懂得疼爱自己呀。记得刚结婚时，有一次自己突然肚子痛，黑鸦连夜就找了辆面包车，火急火燎地把自己送到医院检查。一路上偎靠在丈夫那算不上宽大的怀里，他轻轻地用手一会儿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一会儿抚摸着自己的脸，一会儿不停地问一句：“好些了吗？”自己是感到多么幸福呀!可现在他在哪儿呢？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了，他还没有回家呀，手机也早就关机了。谁知道他在那里呢？
　　 自从三年前那件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发生后，丈夫黑鸦就慢慢地变了。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是公历七月二十日，农历闰五月二十八。范如婷记得清清楚楚，就在那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当她和丈夫黑鸦正在田里忙着双抢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六岁的儿子龙龙，跟着村里几个小伙伴到河里洗澡，不幸陷入深水漩涡里，被冲走了！一直到第三天才找到尸体。范如婷当场昏死过去几个小时，众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掐人中，用冷水抹脸，好不容易一醒过来，又哇的大哭一声，几欲倒地，大家急忙扶住，好言劝慰，半晌才缓过气来。只听她嘴里反复呢喃：“我的好崽崽也，我的好崽崽也!……”倒是丈夫黑鸦，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坐在地上，头低得埋在两个膝盖中间，双手抱住耳朵，久久地听到他大声地喘息着。突然，黑鸦站起来，用力拨开人群，要去抱儿子的尸体，大家使劲拉的拉，拽的拽，按的按，好不容易把他摁倒在地。这时，大家看到黑鸦的脸乌青乌青的，满眼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偶尔淌出几滴来。
　　 这几年夫妻俩本打算再生一个，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怀不上了。范如婷的体重急剧下降，由原来的一百零八斤，瘦到只有八十六斤了。丈夫黑鸦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砸凳子摔碗的。他们太需要一个孩子了！可明明好好的，怎么就怀不上了呢？医生嘱咐范如婷要注意调理身体，特别是心理上要放松，要顺其自然的。但是范如婷还是没能够如愿以偿。黑鸦也变得越来越火气大了，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凶她。范如婷好多日子里以泪洗脸，就是从三年前那个日子开始的。她其实一直没有能够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她一做梦就想到龙龙，就惊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黑鸦开始变得夜不归宿。不是醉酒了，就是去赌到天亮。偶尔去帮一下小工，挣点血汗钱，也就是记得赌。连家里没有米没有盐也不管了。范如婷要是说他，黑鸦就发脾气：“你给老子生个崽呀!你生不出崽你管老子做什么？”范如婷一肚子委屈没法说，只好偷偷流泪，还得在人前装没事人似的。
　　 特别是去年，黑鸦出去打工一年，一起去的人往家里万儿八千的寄钱，黑鸦却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还说连路费也是向人借的。范如婷搞不懂他的钱花到哪里去了。难道是……范如婷不敢再想得太多……
　　 一直到今年三月里，有村里人偷偷告诉范如婷，黑鸦在外面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姐，肚子有八个多月大了。范如婷又急又气，与黑鸦打了第一次架，跑回了娘家。娘家人一肚子恼火，在二弟的带领下，找到黑鸦把他揍了一顿。黑鸦却说：“你们打我可以，想打就打！崽是一定要养的。”娘家人也只好做罢，总不能把黑鸦打死了，倒吃官司啊。娘家人安慰范如婷：“要是不打算离婚，就不管黑鸦在外面怎么搞，由他去。正所谓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呐。人家在外面养好几个呢，有小二，小三，小四，多着呢！”范如婷慢慢地想开了。
　　 可现在自己肚子疼得厉害也找不到黑鸦，他会在哪里呢？
　　 范如婷孤独地躺在床上，终于累极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仿佛梦到了以前那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丈夫黑鸦，那曾经是一个多可爱的男人呀！她在梦里大呼：“还我儿子！还我黑鸦!”一阵凉飕飕的晚风吹过，好想告诉她，黑鸦再也难得回头了。
　　 过了半年，范如婷终于收到了黑鸦的离婚协议书。在签字前，黑鸦首先自己打了自己几巴掌，嘴角流出了一些殷红的血……
　　 范如婷感觉那些血是从自己心里流出来的。她轻轻地替黑鸦抹去血迹，咬破食指，吁了一口气，渐渐地把手印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