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拿到盼了好些日子的毕业文凭和教育局的分派单，关云海差一点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十年寒窗终于熬出了头，可以自食其力，能为辛勤操劳的父母略尽点孝心了，可以减轻点家庭负担了。虽然早就知道工资不会有好多，但是节约一点，养活自己是有余了。真希望自己能工作愉快！
　　 关云海马不停蹄地赶到YL学区，来到二楼上楼梯的左侧的第一间办公室。还好，正有人在。要是没人，就还得再跑一趟。关云海显得有礼貌轻轻地敲了三声门。里面正在伏案填写一堆表册的人头也懒得抬，说了一句：“谁呀？有事情进来讲。”
　　 关云海踏着一双黄色的人字拖鞋，左边的那只鞋夹头早几天断掉了。因为不好意思再找父母要钱买鞋，只好找到一段青布条，想办法把它缠紧，绑稳。心里想：将就着再穿些日子吧。等自己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再买双新的。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短袖子的白衬衫，衣领早已经皱巴巴的，黄里泛着黑，粘乎乎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汗味。一条黑色的半截短裤，刚好没过膝盖骨，呈小喇叭状。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又显得半洋不土。倒是头发刚理过一次，尽量往上梳起，露出略为显得宽大的额头，特别是突起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高度数的眼镜，让人感到寒碜中蕴含着一丝丝英俊和自信的影子。
　　 “领导好！”关云海轻轻地走近办公桌，一边有礼貌的打招呼。
　　 “你先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等一下，等我填完这几张表再说。”那个人头也没有抬一下。
　　 “领导先忙吧，我不急。”关云海一边坐下，一边顺手拿了本《演讲与口才》翻阅起来。
　　 “你有什么事？”
　　 关云海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有人问话。原来那个人已经填完了表册。
　　 “我报到。”
　　 “哦，是哪里毕业的？”
　　 “是CS。”
　　 “哦，这要找李支书。他刚好下乡去了。”
　　 “那我下午再来吧。”
　　 “你还是后天再来吧，明天李支书有事。”
　　 “谢谢领导。”
　　 “不客气，我只是个会计。你以后可以叫我谭会计。你把手续放在我这吧，我替你转交给李支书。”
　　 关云海从后裤兜里掏出汗湿了的派遣单，双手递给谭会计。谭会计接过一看，“你叫关云海？”
　　 “嗯。”
　　 第三天，关云海起了个早。洗漱完毕，穿上一双鞋底已经磨穿的回力牌球鞋去跑步。自从上中学开始，一个姓姚的体育老师就经常说，你想健美吗？跑步吧!你想减肥吗？跑步吧！关云海一直坚持了下来，他自信，这是他一个良好的法宝。他一口气跑上小山，又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感到背上有一点湿湿的感觉。于是迅速跑回家，换了一件汗衫。
　　 “海海，面条已经煮好了嗬，快点趁热去吃到。”今天妈妈也起得比往常更早些。自从懂事以来，关云海就认为自己有一个虽然穷苦却特别疼爱自己的母亲。尽管父亲老是嫌她干活不利落，嘴巴有时爱啰嗦。可是一旦两个人斗气起来，父亲每次都会败下阵来。别人笑他男人大丈夫，怎么就抵不过一个婆娘。他说，“看在海仔名下，我的孩子离不开他老娘的奶脯。不跟妇道人家计较。”从小，从父亲的似乎自我解嘲的口气里，关云海感到大人的世界里有时候好搞笑，有点儿难以捉摸。他不明白父亲到底爱过自己的母亲没有，假如没有自己的存在。
　　 总之，现在自己终于长大了，有班上了。这是父母以及亲友们都关心的大事情。今天第一天要去单位见领导，第一印象很重要。妈妈昨天特意回了趟娘家，从大舅舅那里挪了一百元钱，专门替他置了身西装。倘若能配上双程亮程亮的皮鞋，在系上条般配的领带，嘿嘿，那才叫人模人样哟！关云海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早点儿领到工资，把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想着要去见领导，关云海提快了速度。
　　 “妈，我去了啊。”一路上关云海走的较快，连沾满了露气的蜻蜓在黄黄的稻穗上飞来飞去，也没有空仔细看。
　　 八点半钟，关云海来到了YL学区办公室。门开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关云海找个地方坐下，又顺手拿了本《演讲与口才》阅读起来。办公室墙上的电子钟一闪一闪的，好似关云海的心里一跳一跳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想起。关云海迟疑了好一会儿，没敢去接。又过了几分钟，电话铃声又响起。关云海还是没有敢接。他心里纳闷儿，人都到哪里去了呢？电话又响起来了，关云海忍不住拿起话筒，“喂。”
　　 “你叫李双仓接电话。”
　　 “你是哪位？”
　　 “我?吴金良。”
　　 “李双仓不在。”
　　 “到哪里去了？”
　　 “不晓得，办公室有没有一个人。”
　　 “那么，你是哪个？”
　　 “我是刚来报到的。”
　　 “等办公室有人上班时，叫他回拨我这个号码.”
　　 “好，我一定转达。”关云海小心回应着，对方却重重地好像是甩了电话。吴金良是谁呢？只有墙上的钟依旧一闪一闪的，好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咦，你这么早就来了？”关云海正心思不宁，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谭会计。“哦，你好你好！”他赶快回答。“有个叫吴金良的人打了三次电话找李支书。”
　　 “哪个？”谭会计好像没有听清。
　　 “吴金良。”关云海重复一遍。
　　 “啊，是吴局长。”谭会计心跳似乎有点加速，你是怎么讲的？”
　　 “我说办公室没有人上班。”关云海如是说。
　　 “拐了场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拐了场哟！”谭会计声音越来越高，“没有人叫你接电话，你接什么电话？”
　　 关云海感到不对头，“谭会计请你告诉我，我哪句话讲错了？”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吴局长找李支书肯定有重要指示。李支书就在隔壁沙发上打盹，你不晓得喊一句吗？”
　　 “我又不晓得！”
　　 “不晓得就不要乱讲！没有人要你接电话。”谭会计火气又大了一点。
　　 关云海真想与他杠上几句，心里突然被灌了炸药似的。但为了留一个好印象，他只是使劲跺了跺脚，还咬了一下牙齿。
　　 “嗯，嗯嗯，哼，哼哼！谁在我的办公室吵闹？”
　　 “李支书，吵醒你了。”谭会计降低了音量，“是这个关云海乱接了吴局长的电话，我正在训斥他。”
　　 “你冇卵毛事到我办公室搞什么鬼？”李支书显然是大为闹火。
　　 关云海万万没有想到，领导对他讲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乏味，如此低俗，如同一个村野匹夫。细意打量，李双仓个儿偏矮，偏瘦，皮肤黑的发光。一双眼睛也小，到是那个鼻子，又大又勾，活像那个座山雕。
　　 “你好！李支书.”关云海陪着笑脸跟李双仓打招呼。
　　 “你来搞什么名堂？你是谁？”李双仓连问。
　　 “我来向你报到。”关云海还有点语无伦次。
　　 “哦，是来报到的新同志。”李双仓停顿了一下。“你在电话里怎么讲的？”
　　 “我冇讲什么.只讲了办公室没有人上班。”
　　 “你以后讲话跟我小心点。明白了吗？”
　　 关云海的脸红红的，像吃了高浓度的二锅头以后酒精过敏，浑身不舒服。
　　 又过了一段日子，他被安排到当地最偏远的地方上班。他在日记里写到：
　　 我的热情就这样被泼了冷水。我没有想过会得罪领导，却偏偏得罪了。就在无意之中的一句真话之中。哎，什么时候才能算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