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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散文】娘和老屋


作者:不语 举人,4695.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73发表时间:2012-10-06 09:22:07


   去年的夏天,你在老屋里跌倒,股骨头被摔断,并去潍坊做了接骨手术,为时已经快一年了。
   布谷啼叫的时候,老屋的院子里被你打理成一块一块的菜地,六棵茭瓜,你说茭瓜的生殖力强,种多了吃不掉,果真,茭瓜秧子爬的满院子都是,开嫩黄的花,早上,你会把双花的花粉碰触到瓜花上,阳光扫过,茭瓜就长,风走一圈,茭瓜就大一圈。回到家,吃到你用鸡蛋熬的茭瓜汤,胃里涌出鲜软的感觉,走时,包里有你塞满的茭瓜包子,回到家,又是饱餐一顿晚饭。柿子树东边,是一畦子韭菜,垅上几棵苦菜高举着星星般的花芯,用韭菜刀子割一缕,加盐和味精揉揉,卷在你费了三个小时,大汗淋漓之至才擀好的二十个单饼里,饼没有你年轻时的薄软和口脆了,但是咬一口,就是娘的味道。我总是担心你知道我回家的信息就不停地为我拾掇我喜欢吃的东西,我总是突然袭击,你总会埋怨地说,下次来,早打个电话,我给你擀点饼,你不是最爱吃单饼吗?
   韭菜边上是三棵黄瓜,只有一掌高,五片叶子,叶片上落云彩的影子,等黄瓜真像抹足了绿漆时,你就在这棵黄瓜边上摔倒了。
   我家的老屋是村子最古老最破旧的房子了,娘住在老屋里,与我却是最富华的等待,没等走近村子,在曹家坡的荆河崖上,我就望到了我家的老屋,大门外那棵钻天的白杨,是父亲在世时栽种的,那棵半搂粗的泡桐,是猪圈边的泡桐的子女,它的母亲做成了木料,根须长成这棵大树,正是桐花盛开的时节,紫色的风铃串子沿着风的方向,和我那过世十年的父亲打着招呼,老屋里的大树,都是父亲的伙伴,父亲的一生到底栽下了多少棵树,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就记不清呢?小时候,我会要父亲为我够下桐花串子,我把嘴巴子伸进花芯里,吸花芯里那股甜,还要二哥为我做桐花帽子,我家的狗摇着尾巴,跟在父亲身后,蓝天百云,青蛙在池塘里发出“呱、呱、呱”的叫声,妹妹在东沟发现了烧酒棵,含在嘴里,说比我的桐花芯子好吃,我追过去,二姐就采了“酸吧子棵”,也放嘴里咀嚼,我竟不知道先吃什么好了。
   影背墙倒了,像日渐衰老的母亲。那些老土没有谁会有兴趣捣饬出去,母亲就在老土边上,种八棵茄子,间隔上四棵辣椒,是那种尖角椒,这家的老子和孩子都是火爆性子,都喜欢吃辣。南屋的空地上,南瓜和葫芦的苗子也就一尺长,母亲搭好了篱笆,半月后,南瓜爬墙,葫芦会爬上过当的屋顶子,南瓜油色,弯腰,葫芦新绿色,习惯吊着。西屋的窗下,几棵香椿死去了,只有一棵活着,也是父亲栽下的,他喜欢就着香椿,喝一小盅诸城白酒,如果母亲为他炒一碗油爆花生米子,父亲会给我们讲说他参加战斗的故事,让我遗憾的是,在他有生之年,我没有为他写写他的经历,写写他的战友和他参加过的战役。我想把父亲的一生写成一篇小说,一直在酝酿中,一直没有力量动笔。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倔强的一生,无论我的哪个方面,都像极了父亲,只是我还不具备他的沉稳。
   那些死去的香椿树上,夏天的时候,会爬满月扁豆,白绿色的扁豆像一把把空心的镰刀,喝了秋风,才会使劲地结荚。大姐从东北捎了一种“八月忙子”,母亲只下了几个种子,临近中秋的时候,结的最欢,瘦瘦满满的样子,用肥肉炖炖,贴几个锅贴,把辣椒、小葱、嫩芹菜和黄瓜片混拌,一家子人坐在天井里,围着一张长条桌,大哥大嫂也领着孩子们来了,母亲忙着添饭,她喜欢看着别人吃饭,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那些剩菜剩饭都是她的,大家说笑的时候,她忙着刷筷子刷碗,我们要帮她,她说,你们去玩吧,我自己就干了。
   等我们像一只只长硬翅膀的鸟,从老屋的院子里欢快地飞走时,娘的目光像一根长线,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娘的眼睛。父亲喜欢花草,他在的时候,这个小院子里是千红万紫,榆树枝子上挂着鸟笼,绿嘴鹦鹉互相舔舐着羽毛,屋山墙上有白鸽子的小窝,窝里有待起飞的幼鸽,阳光照到父亲的躺椅上,一本书随风而开,父亲喜欢看书,不管什么书都爱看,马扎上的收录机里正播放单田芳演说的《杨家将》,芍药开得正艳,蜜蜂在上面起舞。那时,回到家,我第一声喊的就是母亲,她去邻居家串门的时候,躺在炕上的父亲会回答:“你娘又去闯门子了,我去找找她。”看着走路蹒跚的父亲,我在心里庆幸,我是幸福的,因为老屋里有我的亲娘亲爹。
   爹娘在,老屋就在。老屋在,我就有期盼。
   父亲走了,母亲妄图消灭父亲留在世上的一切,他的书、他的衣服、他养着的金鱼、他用过的东西、他种下的花草。母亲还狠狠地砍掉父亲栽下的樱桃树和父亲最钟爱的大石榴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没有杀掉那棵芍药,现在这棵芍药长得更大了,占尽了整个院子的风景,碗口大的花朵,细看,闪着孤独的泪光。东墙的石缝里,两年前冒出一棵石榴苗子,第一年就结了一个特大的石榴,比父亲的那棵石榴结的果子大,石榴的籽像一颗颗牙齿,似张非张,也像老娘掉没了的老牙呀。去年,石榴又开花了,老娘呆呆地看着石榴花,就自言自语:“老不死的,你走就走吧,怎么还留下一双眼睛?”这年的石榴结了七个,个个饱满,母亲分给每个孩子一个,留下最后一个摆在父亲的遗像前,又开始自言自语:“走了的享福去了,留下的才是受罪的。”
   当老娘开始喋喋不休的时候,老娘的背弯下来,像一张弓,背在我的心上。大哥二哥多次叫娘到他们的家中去住,娘说,我能以,就不去连累你们。
   老屋的院子里花香少了,蔬菜多了,芸豆结青夹了,茄子打紫花,像重侄女头上的蝴蝶结子,就这几个像蝴蝶结子的紫花,母亲不知道看了有多少遍了,茄子叶被虫吃成细网,母亲细心地寻找着虫子,就在她翻找虫子的时候,年满七十七岁的她就被一块土块弄倒了,其实,她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不是土块弄倒了她,她就起不来了,她拼命地喊叫侄女和二哥的名字,二哥一家人正在东岭上收麦,邻居家中也没人,着急的母亲就用手猛捶自己的右腿,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母亲的喊叫惊动了在我家老屋外行走的全婶,她扶起母亲并告知二哥,之后大哥也赶来了,送去医院检查,母亲的股骨头摔断了。
   还没去动手术,母亲就害怕,还慎重地把侄女给她买的银子耳环摘下,好像她不想带走一切值钱的东西,好像到了手术台,她就永远回不到老屋了,那时的我也害怕,被母亲弄的心惶惶的。
   手术很成功。回家的路上,母亲还是害怕的样子,因为母亲年龄大了,不敢做皮内手术,直接进行皮外嫁接,我亲眼看到过一尺半长的刚剪和手术的啪啼声,母亲害怕是必然的,车上微睡的母亲两只手乱抓,晚上我陪床,母亲的两只手还是乱抓,抓的墙壁出声,我一晚上没睡。在照顾母亲的时候,我抱不动比我个子高的母亲,只有在二哥的配合下,才小心翼翼地搬动母亲,母亲会发出唉幺唉幺的尖叫还有对我的埋怨,我感觉以前的母亲找不到了,我的母亲像睡了一觉,睡醒后的母亲变成了一个蚕宝宝,她的身体软软的,她的灵魂也软软的了。
   母亲一辈子要强,现在的她不能动了,她感到无助,感到害怕。她也有时间宣泄她的无助了,她会不停地对来看望她的邻居述说手术的过程,述说她的苦痛,述说她不想拖累儿女。她会一边说,一边流泪。我在一边小声地告诉她,只能对邻居说些好听的话,不要涉及对儿媳妇不利的话语,她瞪我一眼,我又不潮不松,知道该说什么的。有时她说的多了,说得太多了,我就提醒一遍,她还是重复刚才的话。
   为了便于照顾母亲,大哥二哥轮流照顾,每家一个月。几个女儿找时间就回家探望。每次我去,先清扫房间,就给她洗衣服,她会满肚子怨气地说,不指望闺女,还得儿子养我。我赶紧解释这几天忙于工作,还有孩子的事情,发过牢骚,她就无助地坐着不吱声了,我就给她洗头,洗脚,剪指甲。她说,洗什么洗,不活动也不脏,嫂子们看她一眼,她就把嘴巴闭严了。等嫂子们出门,她会说,我一天也不想活了,还得拖累人。你听人家为了我打架,骂爹骂娘的。我说,你只管吃饱吃好睡好就行,谁家夫妻不斗嘴,人家不是因为你,哥哥嫂子对你多好,娘,你要听话,少说话,多活动。娘说,我知道。娘又开始无助地坐着。
   秋收的时候,我接老娘来我家小住,老娘在我家想家,只住了十天就要回去,到家的时候,嫂子和我开玩笑:“一个好好的娘,在你家住几天,就走不挺脱了。”娘住楼里,倒迷,还不适应,说像住了一个铁笼子,一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喘气都不顺溜。年后,二姐和小妹接老娘去住了两个月,前几天,我回家说接娘来我家住些日子,老娘说,你家打死我也不去了,楼,就不是个好地方。
   今天母亲节,我和二姐、妹妹都回家看老娘,娘住在二哥家。娘的气色很好,我给娘洗了衣服洗了脚,头发没洗,娘有点感冒。老娘像个小偷,看看二嫂走出门去,就和我们诉苦,什么她自己上火呀,什么她想回自己的老屋呀,什么人家嫌她脏呀,我们都嫌娘多说,娘就说,我不和你们说说,我和谁说去呀,像有一肚子冤屈似的。我们也像个小偷,看看门外,唯恐被二嫂听到。
   其实,哥哥嫂子对娘都好,只是娘老了,就糊涂了。当哥哥嫂嫂嫌娘唠叨的时候,我就是这句话。
   娘的衣服要换单衣了,我去老屋给娘找衣服。大门外一片狼藉,院子里也是荒干的草,还有正发出的新草,柿子树没人管理了,枝干伸到路中间,韭菜瘦弱,香椿树也瘦弱,还有一片瓦掉到院子中间,瓦片上是麻雀的粪便。木格窗台上是娘留下的葫芦种子,还完好如初。一张蜘蛛网就拦在屋门旁,锁头也生锈了,推开屋门,一股潮湿和陌生迎面而来,老屋,是我住过的老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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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爹娘在,老屋就在。老屋在,我就有期盼。老屋的院子里被娘打理成一块一块的菜地,虽然是村子最古老最破旧的房子了,娘住在老屋里,与我却是最富华的等待。记不清父亲在老屋门前栽下了多少颗大树,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倔强的一生,无论我的哪个方面,都像极了父亲,只是我还不具备他的沉稳。父亲走了,娘自言自语:“走了的享福去了,留下的才是受罪的。”老娘开始喋喋不休的时候,老娘的背弯下来,像一张弓,背在我的心上。去年的夏天,娘在老屋里跌倒,股骨头被摔断,并去潍坊做了接骨手术当,为了便于照顾母亲,大哥二哥轮流照顾,每家一个月。娘的埋怨和唠叨多了起来,其实,哥哥嫂子对娘都好,只是娘老了,就糊涂了。我接老娘来我家小住,老娘在我家想家,只住了十天就要回去。去老屋给娘拿衣服,一张蜘蛛网就拦在屋门旁,锁头也生锈了,推开屋门,一股潮湿和陌生迎面而来,老屋,是我住过的老屋吗?读着不语的散文总感觉心头沉沉的,有一种酸酸的痛。女儿是娘心头的肉,娘是女儿背上的弓。不语的文字里总能透出一种卓尔不群的智慧;蕴含一种博大精深的哲理;袒露一种俗世苍茫的淡定;感悟一种人性本质的回归。这一行行文字宛若山涧清泉清澈丰盈、自然恬美。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嫣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0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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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嫣儿        2012-10-06 09:22:53
  爹娘在,老屋就在。老屋在,我就有期盼。老屋的院子里被娘打理成一块一块的菜地,虽然是村子最古老最破旧的房子了,娘住在老屋里,与我却是最富华的等待。记不清父亲在老屋门前栽下了多少颗大树,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倔强的一生,无论我的哪个方面,都像极了父亲,只是我还不具备他的沉稳。父亲走了,娘自言自语:“走了的享福去了,留下的才是受罪的。”老娘开始喋喋不休的时候,老娘的背弯下来,像一张弓,背在我的心上。去年的夏天,娘在老屋里跌倒,股骨头被摔断,并去潍坊做了接骨手术当,为了便于照顾母亲,大哥二哥轮流照顾,每家一个月。娘的埋怨和唠叨多了起来,其实,哥哥嫂子对娘都好,只是娘老了,就糊涂了。我接老娘来我家小住,老娘在我家想家,只住了十天就要回去。去老屋给娘拿衣服,一张蜘蛛网就拦在屋门旁,锁头也生锈了,推开屋门,一股潮湿和陌生迎面而来,老屋,是我住过的老屋吗?读着不语的散文总感觉心头沉沉的,有一种酸酸的痛。女儿是娘心头的肉,娘是女儿背上的弓。不语的文字里总能透出一种卓尔不群的智慧;蕴含一种博大精深的哲理;袒露一种俗世苍茫的淡定;感悟一种人性本质的回归。这一行行文字宛若山涧清泉清澈丰盈、自然恬美。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嫣儿。
回复1 楼        文友:不语        2012-10-06 16:24:33
  问好。
2 楼        文友:姚明飞        2012-10-06 15:52:39
  对爹娘,对那所老屋,作者有无限的情。读完此篇,我的心震惭了。我没有作者那样的经历,但我从里面深深的感受到了作者在写这篇文章时酸酸的苦痛,以及更多的对那所老屋的思念、对娘的深情!
一个不甘平庸的年轻人用艺术家的眼光诠释艺术的生活。
回复2 楼        文友:不语        2012-10-06 16:24:07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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