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卖猪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收音机和报纸上经常听到一个词叫“拨乱反正”。于是父亲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于是恢复了我家的城镇户口,于是我有了个新称呼叫待业青年,于是我考取为国家专任教师。
当时,乡下学校里大多是民办教师,正式教师很少。我所在的村小里除了校长和我,还有一位工人编制的四十多岁的老师,我们叫他“工友”,那些顽皮学生背地里叫他“猪倌”。他每周教几节图画课,还兼职给学校养猪。
由于音体美不受重视,甚至可有可无。我刚当老师,校长看我岁数太小,怕我做不好班主任,就让我教音乐课。
有一天,校长对我说:“愿意赶集去不?”
我不明白他是啥意思,故意问:“是领着学生去吗?”
“你明天和工友领着学校的猪去,卖猪羔子。”校长笑着说。
第二天一大早,工友赶着一头老母猪和十二头猪羔子上路了。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跟着,向十多里外的集市上走去。
工友问我:“知道校长为什么让你跟我来卖猪吗?”
“是怕猪跑丢了呗,怕你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呗。”我说。
工友笑着说:“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啥事呢?”我傻乎乎地问。
工友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是安排你来监督我的。”
对于十六岁又特别贪玩的我来说,工友的话我还真是有些似懂非懂。
又走了一会,他说:“路上不会有人买猪的,有人买我也不卖。这猪听话,又不乱跑,你骑上自行车先走吧,到了猪市场,你先打听一下是什么行情。”
我一边骑上自行车一边想,这工友也真是不容易,工资不高,在学校里活儿却没有少做,称呼为老师却没有老师的待遇。每天放猪,弄饲料,还要打扫卫生什么的。干活麻利,从来不闲着,两只手因为做活儿都裂出了口子。他这个人还很随和,如果哪个老师有事让他帮替值班,总是有求必应的……
很快我就到了牲口集市,便在两个卖猪羔子的那里顺便问了一下多少钱一斤,然后就在集市上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工友终于赶着猪过来了。
我告诉他:“要价是两块八,但大都是两块五成交的。”
“不低呀!正好两块五还好算账。”他又说,“你别弄脏衣服,你就在一旁看好秤记好账,我经管钱。”
开始我还担心没有人买猪,等快要到中午那阵子,不一会儿就卖出去了好几头小猪。
这时工友问我饿不饿。我说有点饿了。他问我能吃几根麻花子。我说差不多能吃三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趟供销社马上就回来。
我接过他手里赶猪的鞭子,防止猪走远。
过了一会儿,他买回来六根麻花和两瓶汽水,让我先吃,说回去能报销的。我看到他的背篼里还买了什么东西,但他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
我吃了三根麻花喝了一瓶汽水。我让他也吃,他说不饿,我让他喝汽水,他说不渴,刚才在路边喝了几口凉水。他让我把另一瓶汽水也喝了。我说我已经完成任务,都归你了。
后来,他只吃了一根麻花,剩下的用纸包好就在手里拎着。
我们回走时,还剩下三头小猪,由老母猪领着在前边靠路边往回走。我们在后边跟着,边走边闲聊。
他说他家是超生户,为了要个男孩子,结果第三个才是小子。家庭生活挺困难,老二冬天上学没有手闷子,满手都是冻疮……
接着他看着我,脸红红的说:“刚才在供销社买了两副手闷子,咱俩一人一副吧。你冬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也应该有个手闷子。”
“我有多少都得丢了。”我说,“我冻手了就两只手换着把车把,有时候还经常两手撒开骑。”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他:“是不是得改一下卖猪的账。”
他说:“两副手闷子一共花了五快钱,你把那两头分量大的猪羔子各去掉一斤就妥了。”
我说:“行。但手闷子我不要,你都拿回去吧。”
他说:“这怎么行呢?要不我给你钱吧。”
我说:“你放心吧,我回家跟父母都不会说的。”
我掏出记账的纸单子,在路边重新改好,又誊写一遍,然后把原来记的账撕了。
“现在学校也差不多下班了,你直接回家吧,明天咱们再报账。”他接着又说:“这两根麻花子你拿回去吧。”
我笑着说:“我可不要,你还是给孩子们拿回去吧。”
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此配合工友占了公家的便宜,是对还是错。
后来,我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说:“你们学校的工友也不容易,猪是他经管大的,他多占点儿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