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枫的时候，柔儿刚从一场看起来似乎很美的邂逅中挣脱出来。那个一直以来风度翩翩，洁身自好，清雅淡然的男子，却原来并非如柔儿所知，一如既往的温暖如春，心思单纯。面对那些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无法承受的无端诋毁，一次又一次，柔儿问自己：还要继续么？一次一次，柔儿选择了默默承受，只因为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温暖，曾经的相知相惜。真要放下，柔儿一时有些舍不得。只是，当一切最终尘埃落定，忍无可忍，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时，柔儿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已冷透了，宛如万年寒冰，似乎再也暖不过来了。
　　 “柔儿，你还好么？”看着柔儿的脸，枫担心地问。
　　 “还好！”展颜一笑，柔儿极快地答道，笑容随即浅淡，继续低头，接着喝茶，依旧沉默。
　　 天气很酷热，茶餐厅里很凉爽，普洱茶滚烫，柔儿的心很冷，一如既往。
　　 “枫，我们认识多久了？”柔儿转脸看看窗外，突然问。窗外，路灯明亮，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二十年了，怎么了？”枫惊喜地回答，接着又问了一句，难得柔儿肯多说句话。
　　 “有二十年了么？！”柔儿并不看枫，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柔儿，无论你想做什么，哭也好，笑也好；无论你想说什么，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在我面前都可以，我说过的。”枫有些无可奈何，“我们重逢也有一年了，柔儿，你放心，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不会改变的，也不会离开的，相信我！”
　　 柔儿转过脸，不置可否地看着枫，淡淡地说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不想再依赖任何人了，哪怕是你。”两个人相处久了，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都会产生依赖。而依赖一个人，柔儿，再也不想了。距离是最合适的灵药，可以不让人对别人产生依赖，柔儿深深知道。
　　 “柔儿，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枫无可奈何地看着柔儿：“我只是想帮你，你一个人，真能走得出来么？我看着快一年了，你几乎还是一年前的老样子，我，真的很心疼，你不明白么？”
　　 柔儿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了下去，刻意维持的笑容消失了，泪，慢慢溢出眼眶。抬起头，仰起脸，不看枫，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柔儿才发现，泪收不回去。原来，抬起头，真的可以看见，世界由清晰变得模糊的过程。只是，为什么，还会有泪落下。低下头，柔儿正要从包里拿纸巾，枫的纸巾已送到手里。柔儿接过纸巾，快快地擦干眼泪。
　　 “柔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哭过以后不要再哭就好。”枫摇摇头：“为什么就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从头来过呢！”
　　 “我说过，不再哭的，我已经哭过了，”柔儿看着窗外倔强地说道。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枫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长不了，你明明就懂的。”
　　 “那是，这话儿都是我说滴！你抄袭！”柔儿忽然乐了，转过头盯着枫的眼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情不知所踪，一念而灭。可是我咋灭的就这么难呢！还老让你为我操心，我脑袋一定有问题。”
　　 “嗯，一准儿进水了！”枫坏坏地笑了。
　　 “你，真不是好人，就会幸灾乐祸。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眼睛也有问题了。”柔儿笑骂道。
　　 “那是，你一年能见我几次，当然不记得了。所以以后啊，多见见，聊聊天儿，也免得太生疏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倒弄得像才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枫越说越来劲儿。
　　 “你，你，你怎地变成这样啦？”柔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瞧着枫，有点儿犯傻。
　　 “这样不好吗，都二十年了，当然要变了，我都快三十了，你还以为我是小时候那傻小子啊！”枫不无得意地说着，眨了眨眼睛。
　　 傻傻地盯着枫，柔儿依然觉得惊奇不已：“二十年了，我怎么没感觉，还老把你当小时候那个小孩子，呵呵，是有些变了，长大了哈！”柔儿忽然间有些怀念，怀念小时候的自己，怀念小时候的枫。
　　 “小时候你爸妈总喜欢给你穿连衣裙，大大的裙摆，白底印花。我一直都记得，每次跳舞旋转的时候，裙摆飞扬起来，你笑得像个天使。”枫笑得像个孩子，笑容灿烂：“我一直都记得，想忘也忘不了。”
　　 “我也忘不了。”柔儿的眼神亮了，含了笑意：“我也记得，那时候你妈妈老给你穿小西装，说是要和我配成一对儿，两孩子走在一起，像王子和公主。你那时候哪里就像王子了，长得肉乎乎的，又白又胖的，整个一白萝卜，还老喜欢看着我呵呵呵地傻笑，讨厌死了！”
　　 看着柔儿，枫啼笑皆非“：我哪里惹人讨厌了，我明明特讨人喜欢，是你嫉妒我，好不好！”枫忽然想逗逗柔儿。
　　 “那是那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老跟着人家，寸步不离的，还见天地撅着嘴说，我妈要我和你牵着手的，免得我在街上走丢了。”柔儿得意地挤挤眼睛，哂笑不已。
　　 枫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尴尬，依然好笑地看着柔儿：“嗯，是我妈说的，可是也是我心里想的。那会儿你是长得像公主；可是我也不差啊，人家都那么喜欢我，就你讨厌我，老说我像大萝卜，郁闷死我了！”枫做了个鬼脸。
　　 “谁让你那会子除了跟着我，就老不爱出门玩儿的。害得我老挨我爸妈骂，说我就不像个女孩子，老是安静不下来，老让我跟你学学。”柔儿想想都要愤愤不已：“我跟你学，那不是要闷死我了，你比我更像女孩子呢！”
　　 “你那时候是调皮嘛，一天到晚都不得安生，上山下河，爬树疯闹，就不像个女孩子，只不过穿了女孩子的衣服而已。我想想都好笑，下河裙子被打湿了，吓得不敢回家，站在太阳底下晒，等裙子干了再回家；爬树老被树枝勾住裙子，还不是得我去救你下来；挨打的时候，你妈手还没抬起来，你就已经叫得鬼哭狼嚎的，满院子听得见了，老是我妈去救你。”枫有些得意：“亏得我们家住你隔壁，要不你得挨多少打呀！啧啧！穿公主裙的小混混！”
　　 “那是，我是小混混，你是大闺女！成天躲在家里不出门，所以老害我被妈妈说我，要向你学学，学什么呀，尽瞪着眼弄你那半导体，有人说话就吓一大跳，神里神经的，我才不学呢！”柔儿做了一个吓死人的表情，手拍拍胸口：“害得我上你们家里，老是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我妈说我影响你。”
　　 “你可真是不识好歹，若非我学会了捣弄那半导体，你那回弄坏你爷爷的收音机，还不得被打个半死，亏得我会修。”枫更得意了，笑得满面春风的。
　　 柔儿奇怪地看着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话啦，吓死人的。”
　　 “你才知道，可见一点儿都不关心我！”枫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耸耸肩，摊开双手：“我就知道，你从来也没把我放在心上，老惦记着玩儿啦！每次我一开口，你就跑了，说要出去玩儿，我哪有机会和你说话。亏得我老跟着你，要不你挂在树上怎么下得来呢！”枫仔仔细细打量着柔儿：“现在看来安静多了，不飞扬跋扈了，看来果真是老了，该嫁人了，要不哪会有人要你哦！”
　　 柔儿不说话了，眼神又黯淡下去，窗外，夜已阑珊，白天的喧嚣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了无数的霓虹闪闪烁烁，寂寞里流离妖娆的斑斓。
　　 “我该回家了，不早了！”淡淡地笑笑，柔儿看着枫。
　　 “对不起，柔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你别介意！”枫有些懊恼,都怪自己，一时兴起，玩笑开过了头：“柔儿怎会没人要呢，是柔儿眼光太高，挑花了眼哦！如果哪天柔儿真没人要，枫哥哥养你一辈子，让你当个米虫，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像个大萝卜！”
　　 “没有关系，谢谢你，枫，这么多年，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身在哪里，不管多近多远，不管见不见得到。”柔儿不由自主地笑了，由衷地说道。这么些年了，貌似还是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地、和枫面对面，坐着好好地聊个天。
　　 “柔儿，以后还能见到你么？”枫不无担心。
　　 “当然，二十年不见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会不见你呢，放心吧，有空打电话！”柔儿笑意盈然，见到枫，心里始终还是开心的，尽管都长大了，尽管多年不见了。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枫起身去前台结完帐，和柔儿并肩步出茶餐厅。
　　 车内，音乐缓缓响起，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的私语。柔儿看着枫，枫看看她，温柔地笑着：“秋日里你惯常爱听的曲子，我一直都记得。”
　　 华灯霓虹，夜色里流光溢彩，美如幻梦，安宁静谧。
　　 朱门重锁玉户闭，鲛绡轻暖苔痕挹。
　　 爱在心头口难开，连年恨事无从寄。
　　 看着手里大红的喜帖，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柔儿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拿着喜帖，望着窗外夜色里璀璨炫目的万家灯火，比肩林立的高楼大厦，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潮，枫百思不得其解。一年来，一切都好好的，不时地见个面，一起聊天，吃饭，喝茶，也没有什么不妥，柔儿看来一天比一天神清气爽，笑容也越来越灿烂，言谈举止宛然年少时的娇俏模样。到底哪里出了错呢，难道是我的感觉有问题？可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柔儿，她，从此以后属于了别人。那个该杀的雨，为什么，我一直没看出来呢？雨，你可真行啊！
　　 雨是枫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经同穿过一套衣服，曾经同睡过一张床，曾经一同创业，一同守业，只是后来雨回到江城，独自打拼，另闯了一番天地。雨，你可真够朋友啊！枫不禁要冷笑了。
　　 正想着，“叮咚”，门铃响了。打开门，雨赫然门外，意气风发的样子，藏也藏不住满心的喜悦。
　　 “我们谈谈吧！”雨看来极是诚恳。
　　 枫侧身，让雨进门。雨换上鞋，枫随手关上门，看着雨，冷不防一拳挥出，雨很干脆利落地倒地，慢慢爬起，捂着胸口笑了，枫也笑了。
　　 “对不起！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的。”雨看着枫，淡定地说：“我爱柔儿，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爱上她了。”
　　 “怎么可能？”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狐疑地瞧着雨：“我有没听错，五年前，你就爱上柔儿了，五年前你甚至没见过柔儿。”
　　 “你错了，我见过柔儿，离开你，离开红枫之前。”雨依然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天，柔儿到上海出差，在酒店突然发高烧，身边没人照顾，撑着打你电话，你有一个很重要的应酬，让我去的。后来的两天，因为你一直忙于处理一个很急的策划案，分身无暇；而我，手头也没什么急活，就向你请了假，没上班，一直在医院照顾她。”
　　 “然后你们俩就联系上了？”枫懊悔不已。
　　 “不，没有，我当时是爱上柔儿了，可什么也没说，柔儿她并不知道，我们也没联系。直到两年前，我才找的她。可是我当初离开你，离开红枫，确实是为了柔儿。我不想你误会柔儿，误会我居心不良，不够朋友。柔儿，她并不爱你，她一直当你是亲哥哥一样的；而我，存了私心，并没有告诉柔儿，你很爱她；而且，我就算是说了，柔儿她也不会信的。你对柔儿的心，你对柔儿的态度，从来也没有变过，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可是，你们有二十年没见了，柔儿她长大了，并不懂你对她的是爱，你又一直不表明态度，她以为你只是很喜欢她罢了。说实话，其实我也一直闹不明白，直到今天我也才能确信，你确确实实是爱着柔儿的，我也很遗憾！”雨坏坏地笑了：“不过，这样我也没心理负担了，都怪你自己，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心爱的姑娘飞了，可不用怨我了。再去找一个吧，柔儿，可是我老婆了，结婚证，要不要瞧瞧？”雨拍拍枫的肩膀：“兄弟是有些对不住你，可是我是真心爱柔儿的，我会让她幸福的。”
　　 还能再说什么呢，枫笑不出来，狠狠盯着雨的眼睛，冷声说道：“你小子以后要敢对柔儿不好，我劈了你！”
　　 “放心吧，枫。我才没你那么傻了吧唧的。我会把柔儿当眼珠子一样来爱惜的，不光是在心里，在嘴上，还在一点一滴的生活小事里；更重要的是，要让她体会到，你对她的爱。”看着枫，雨诚挚地说着。
　　 “雨，得意忘形了吧，你这小子！”又给了雨一拳，雨这回闪得快，鱼一般滑出去，枫的拳头落了空，很有些遗憾。
　　 “我为了柔儿花的心思，你是想象不到的。”雨悠然自得地看着风：“来日方长，以后你会见到的，我们还是朋友，柔儿还是你妹妹。”
　　 也只能如此了，枫苦笑着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三个人，聚一次，吃个饭吧，在我和柔儿结婚前。”雨郑重地提议。
　　 那天，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雨下了车，撑开伞，打开车门，护着柔儿下车，两个人一起走进酒店门口，雨然后再去把车停到合适的泊车地点，再然后，两个人一起进酒店，枫心里酸涩不已。
　　 “ 吃点什么？”枫含笑看着柔儿，如往常一样问道。
　　 “干煸藕丝，千叶豆腐，辣子鱼，凉拌生菜。”不等柔儿开口，雨已抢着说了出来。
　　 枫有些惊讶地看着柔儿，柔儿温柔地笑着，点点头，不说话。
　　 “再来个弯骨藕汤吧。”枫释然了，对服务员说道。
　　 “不行的，怎么都是我爱吃的，你们也点你们爱吃的吧。”看着枫，柔儿急了，有些不乐意。
　　 “没事，你爱吃的我们都爱吃，是吧，枫？！”雨笑着看着枫，偷偷地做了个鬼脸。
　　 枫也笑了，温和地对柔儿说：“没事，柔儿，你知道的，哥哥我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雨也一样，你不用管我们的，自己吃好喝好最重要了。”
　　 “谢谢你，枫。”柔儿很感动，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枫对自己的好，柔儿并非一点儿都不明白。只是，有些感受，不是一个好字就能代替的。
　　 菜上齐了，看着雨细心地替柔儿剔出鱼中的小刺，拨到柔儿碗里，看着柔儿吃下去。枫的心里恍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全明白了：柔儿极爱吃鱼，可是因为小时候吃鱼被卡过，再吃鱼的时候柔儿老是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遇到刺多的鳊鱼什么的就会不吃。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也给她点过鱼，只是从没想过要替柔儿挑出鱼刺，只会一再提醒柔儿小心些。遇到下雨，也从没想过要把柔儿送到门口，再去泊车。一斑可窥全貌，看着雨熟练而又自然的一举一动，难怪，柔儿会选择了雨。柔儿，祝你们幸福！枫，无话可说了！
　　 雨和柔儿的婚礼如期举行，看着幸福快乐的雨，看着美丽娇艳的柔儿，枫脸上含着笑意，心里却苦痛不已。那晚，枫第一次喝得大醉而归，柔儿，柔儿，从此以后，你只能是我的妹妹了；从此以后，柔儿，我和你，咫尺天涯了；从此以后，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祝你永远幸福了。
　　 有些话，是要说出来的，不要等着别人来猜；有些事，是要做出来的，不要等着别人来了悟；有些人，是要深藏在心里的，只适合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有些情， 是要经历了才能明白的，只适合云淡风轻地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