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桃
奶奶喜欢养花,可从不养那名贵的草本花木,她说,比养孩子都费心,忒难伺候了。
奶奶最待见的花儿是柳叶桃,那一片片叶子和柳树叶一样样的,开得是粉色花儿,一嘟噜一串的,可好看啦!
从地里干活回来,不管多累,奶奶总是先从缸里捞出铜瓢,给那棵柳叶桃浇几瓢水再烧火做饭。
爷爷埋怨。“又渴又饿地,还有闲心摆弄那!”
“你知道渴饿,它就不知道啦?”奶奶辩道。
爷爷不吭气儿了,说也白说。提着茶壶,嘬着旱烟袋,一屁股坐在葡萄树下等着吃饭了。
我问奶奶:“那叫个啥花儿呀?”
“六月桃呗!”奶奶说。
我还问:“都六月半了,咋儿还不结桃啊?”
奶奶笑了。“它只开花儿不结桃。”
“那咋儿叫个六月桃呢?”我追问。
奶奶不知道该说啥了。“羔儿,问恁爷爷去!”把我支走了。
六月天,猫儿脸。刚才还骄阳似火,突然就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
爷爷提着茶壶往屋里跑,奶奶抄起那把黄雨布伞向院子里奔。
“干啥呀?”爷爷喊。
奶奶头也不回,“别管!吃你的饭吧!”
奶奶举着那把大伞,站在院子里,为那棵柳叶桃遮雨呢!“这么好看的花儿,让雨轮了,俺心痛!”
柳叶桃是四季青,冬天也不落叶。寒露一过,奶奶就逼着爷爷把那颗柳叶桃移到缸里搬进屋。
大冬天的,野外一片枯萎凋零的残景,只有到了家进了屋,才看到那一眼的绿色,才感到还有春的期盼。
要过年了,奶奶用炊帚沾着清水喷洒着柳叶桃,去掉了灰尘,那片片叶子透出了碧绿,露出了生机,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奶奶用粉红纸扎了许多小花儿。除夕夜,她一朵一朵地粘在柳枝上,一夜间桃花盛开,生机盎然,‘春’回大地了!
爷爷奶奶辈分高,村子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来看花儿的人儿更多。奶奶‘摘’下花朵,插在那些孙女们的头上,满街都是带花儿的小闺女,那是一年中奶奶最高兴地时候!
奶奶73岁那年夏天病了,病的很厉害,不能下炕了,在家里每天输液。
“羔儿!去给六月桃浇水!”奶奶天天对我说几次。
“记着浇水呀!羔儿!千万记着!”奶奶最后叮嘱我说。
奶奶走了。
是排五埋葬的。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突然想起了那棵柳叶桃。五天了,没浇一回水。
它叶子落了,一片都没有留;它的花枝干枯了,一折即断。它也随奶奶去了。
我提着一大桶水一个劲儿的浇灌着,想弥补,想忏悔,想惩罚......
一周后,我发现那棵柳叶桃的根部冒出一撮新芽,又过了几天,新芽长成了嫩枝儿,我加倍照料,那些嫩枝枝儿愈窜愈高。
爷爷默默地把那些嫩枝儿移栽到花盆里,正好七盆。奶奶周年那天,爷爷把七个孩子叫道跟前说:“那棵柳叶桃是你娘结婚时,你舅舅从部队亲自送来的,你们每人搬一盆吧,好好养着,也算是你娘留下的念想吧!”
如今,爷爷也走了。
不过叔叔们,姑姑们家里的柳叶桃长的可好了。但没俺家的那棵高大。
(柳叶桃就是夹竹桃,北方人栽在盆里当花儿养,而在江南路边成行,花红叶绿,相当好看。唐寅故居有一棵,俩人都抱不住,那是我见到最大的夹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