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送他离去
　　
　　 这位老人很可怜，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写，希望他的遭遇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记得这是早春的季节，贼风从门缝里灌进屋子，倒进人们的脖子里，大家不由得提提衣服领感叹道：天气还真的好冷。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舅爷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凌云市来到安乐镇。最后又骑着这辆旧自行车晃动着背影离去。回想起来，舅爷是多么一个和善的老人啊！又有几分凄惨。
　　 舅爷在这里已经和我们生活有半年时光了。还记得舅爷来时的情景，他来的很突然，在一个早春的中午，骑着自行车，从城里来到秦岭脚下的安乐镇。这个镇子很普通，就因为舅爷的到来，我感到镇子以往繁华与温暖。
　　 现在舅爷要去了！我看见舅爷眼角渗出一丝眼泪。脸面凄凉。
　　 我对舅爷依依不舍，我盼望舅爷能在家里住长久下来。我让舅爷在屋外等着，我去找妈妈说情。
　　 “妈妈，能让舅爷留下来吗？”
　　 妈妈轻轻地斜视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说：“小孩子不懂，就不要多管事情”
　　 我低下头，我很害怕我的妈妈，我也恨自己不能快些长大。妈妈的表情冷漠，她的冷漠让我有记恨她。
　　 我想起舅爷来得时候，还是刚过冬季。舅爷没有坐车，是骑自行车从凌云城到安乐小镇。来的时候，手里紧捏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香瓜。因为是骑自行车来的，满头都是大汗。虽然当时的天气还很冷。
　　 香瓜的幽香味道，隔着塑料代散发出来。因为想着有香瓜吃，能吃到反季节的瓜果，我和妹妹都很欢乐。
　　 妈妈有些惊喜与不情愿。妈妈的表情很复杂也很让人很难理解理解。在舅爷没有来之前，妈妈告诉我们，舅爷已经不在人世了。每逢十月鬼节，妈妈总是在野外的十字路口，为舅爷烧纸钱。妈妈一边烧着纸，一边低声哭泣，还为舅爷祈祷，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安康。
　　 我时常问妈妈，人死了会不会有灵魂。如果有，我希望舅爷的灵魂能回到这个家里。
　　 舅爷没来时，妈妈也时常念叨啊！现在舅爷出现在眼前，反而冷漠。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妈妈的语言有些生硬。
　　 舅爷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镇静下来，微笑着，更让舅爷显得慈祥。舅爷还对母亲简单说了他的经历，原来他遭到坏人陷害，进了监狱几十年。因为进了监狱，怕家里人担心，也就没和家里联系。当时，他是无期徒刑，没想到舅爷过了六十岁，监狱就释放了舅爷。舅爷按照原来的地址回到家，家里已经拆迁，最后在公安的帮助下，才找到了大舅。
　　 大舅和妈妈一样，先是吃惊后是冷漠。大舅妈也一脸的不高兴，说：“我嫁给大张（大张，指的是我大舅）的时候，他就没有说有个父亲啊”舅妈家一下多了位老人，大家都感到不自在。孩子们也不高兴，听说舅爷是从监狱回家的。穿着破烂。没有买一点零食。
　　 舅妈开始摔东西，大舅也不敢吱一声。就这样，舅爷看着舅妈的脸色，在大舅家挨过了冬天。
　　 刚刚立春，舅爷就骑车来到乡下妈妈这里。
　　 舅爷说：“大张(指大舅这几天忙不开，也顾不了我，我就来看看孩子。
　　 孩子是指我和妹妹。
　　 妹妹一个手指含在嘴里，一个手指在一张一合地抓着，头偏向一边，瞧着舅爷。
　　 舅爷放下自行车，就到院里的园子去锄杂草。
　　 我站在妈妈身旁，责怪妈妈对舅爷冷淡。
　　 春天很快像童话的仙女，打扮了这个世界，打扮了安乐这个小镇。
　　 安乐镇热闹起来。万物也开始复苏。树枝，河岸的柳枝开始抽芽，大地一片生机。
　　 舅爷每天都去侍弄菜园子，这段时间舅爷在地里种了小白菜种已经发出了嫩绿的小芽。
　　 每天吃完饭，舅爷就抢着去洗碗。好像舅爷很害怕母亲。好像欠母亲钱一样。
　　 当一天，妈妈心情好的时候，给我讲了她家里的事情。
　　 原来舅爷在年轻的时候做过对不起家里人的事情。
　　 姥姥是一个很贤惠的女人，比舅爷大八岁。是奶奶买到家的童养媳妇。
　　 在舅爷是十八岁的时候，奶奶给舅爷结了婚。姥姥和舅爷是标准的童养夫妻。
　　 年轻的舅爷不看好这门婚事，常出门做生意。听说，还在外面有了家室。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后来，舅爷遇到了坏人，偷走了舅爷的钱，舅爷找到这个人，把这个人打残废了。为了这件事情，舅爷大半生在监狱里度过。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母亲的年龄还很小。
　　 舅爷只是逢年过节，才回到家里。没有安顿下来，就又要外出。母亲多想让舅爷经常回家啊，可是母亲挽留舅爷的时候，舅爷只是拍拍母亲的头，摇摇头。
　　 母亲对舅爷的印象不是很好。而我总感到舅爷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舅爷的言语不是很多，总是面带微笑。
　　 舅爷住了下了。我和妹妹因为有了舅爷的疼爱，感到很幸福。
　　 有一天，在城里工作的父亲突然回家了。看到住在家里的舅爷一脸的不高兴。
　　 父亲埋怨母亲留下舅爷。父亲说：“舅爷在城里有两个儿子，大舅妈不高兴，也应该找小舅，怎么也不应该让舅爷留在我们家，让女儿来养老啊”父亲还对我说，不要随便喊舅爷。“就你有个爷爷，喊舅爷就那么高兴吗？”
　　 我心里很委屈，平日里，父母都指教我喊外人“爷爷”，怎么对自己的舅爷就不能喊呢！看见父母在屋里讨论让舅爷住多久，怎样开口让舅爷回城里时，舅爷在屋外，蹲在墙角下檫眼泪。我看到舅爷很伤心，就扑在舅爷的怀里。舅爷掏出一张旧手帕，檫了檫眼泪，那手帕太旧了，白颜色都洗成了灰颜色。我从自己兜兜里，掏出我崭新的小手帕，送给舅爷，舅爷笑了，把我的手帕叠整齐，又放进我的兜兜。舅爷对我说，我有这样的心就是好孩子，舅爷就足够了。
　　 过了几天，舅爷在吃饭的时候，对父母说，他要回城里。父亲说：“也好，如果有难处再来”舅爷说，没有难处，只是想来看看孩子。我看看母亲，只是低着头吃饭，没有挽留舅爷的意思。
　　 第二天，舅爷就真的提出要离开。
　　 妈妈并没有在我的哀求留下舅爷。如果，妈妈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改变主意。
　　 可是妈妈当时没有，只是给舅爷掏出了二十元钱。
　　 舅爷把妈妈的钱收起来！在以后就爷是用那二十元钱做了一段时间小生意。做了拾荒的本钱。
　　 舅爷回到大舅妈家，大舅妈一脸不高兴，还埋怨我母亲没有把舅爷留下养老。说，乡下好生活，自己种些菜就可以过生活。舅爷回到城里，什么都要花钱买，表哥他们都在读书，又有什么钱供养舅爷。舅妈边说边哭泣起来，诉说起这些年在这个家所受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大舅默默地吸着烟。他站起来，安抚大妈“就让爸在家住一晚上，明天我就去找小张（小张，指的是二舅）”
　　 舅爷骑了一天的自行车，他太累了。晚上，只喝了半碗稀饭。大表哥想把自己的馒头，刚想递给舅爷，就被舅妈狠狠的瞪了一眼，舅妈说：‘吃你自己的”小表哥和大表姐也不敢多吱声，只是自己低着投吃着饭。人人都说城里好，那知道城里的日子，也有艰难的时候。
　　 吃完饭，舅爷洗了锅碗，才回到楼上的阁楼。这阁楼以前存杂货的地方，今晚舅爷就要在这里安睡了。阁楼里阴暗潮湿，有股怪味。被褥也很潮湿，有股发霉的味道。阁楼四角还透着风，虽然是四、五月的天气，但是舅爷半夜起来感到很冷，就在阁楼纸箱子里，捡了一条破麻袋搭在身上。都啥年代了，舅爷还这样可怜，早知这样，舅爷不从监狱不回家多好啊！舅爷或许设想了自己幸福的晚年的场景，还设想了许多种与亲人重逢的结局，可是他就没有设想自己最悲惨的一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空还飘着细雨，舅爷就起来了。
　　 他早早进到厨房，为一家人准备好了早餐。
　　 舅爷把咸菜丝切得很细，馒头也热的很透，稀饭也熬得很黏糊。大舅妈甚至想着让舅爷留在这个家里当雇了个不花钱的保姆，又不好意思收回自己的话。又抱怨赶大舅爷走有些仓促。
　　 饭吃完以后，她清了清嗓子。“大张，早点带爸去小张那边”就这样，让大舅领着舅爷去二舅家。
　　 二舅现在和姥姥住一起，日子也不好过。二舅离过一次婚，现在的舅妈，年轻漂亮，在银行上班。因为娘家条件好，孩子都放在他娘家寄养。自己和二舅与姥姥一起生活。二舅妈常对二舅使小性子，常指着二舅的鼻子骂二舅：“如果，没有你妈，我们一家人多好啊”二舅也特别怕二舅妈，就低着头，任凭二舅妈发泄。一早上起来，二舅妈扭了脖子，正让二舅给按摩，没想到大舅来了。大舅先进屋，让舅爷在楼道口等着。舅爷就乖乖站在楼道口等消息。
　　 舅爷这时，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回想起自己新婚的时候。他认出了迎面走来的老太太是自己年轻时家里买来的童养媳。
　　 那时舅爷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奶奶给舅爷娶了童养媳“秀秀”舅爷就把自己的媳妇叫秀姐。
　　 后来他们圆房了。有了舅舅和母亲。可是，舅爷就是没有看好自己的婚姻。这时，姥姥的身影出现在舅爷的眼底“秀姐，秀姐”舅爷喃喃着。
　　 姥姥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看是舅爷。时隔多年，他们夫妻相见，格外喜悦。虽然是童养媳妇，在舅爷家受尽了委屈，可是姥姥是旧时代的妇女，心底善良，也认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舅爷和姥姥抱头痛哭，在楼道口，又怕人看见，姥姥建议到“紫格轩”去叙叙旧。两人就走到小区的“紫格轩”的地方。“紫格轩”是供小区游人人休息的亭子。
　　 舅爷握着姥姥的手，不知说什么，双手就是不住地颤抖。
　　 姥姥也是不停的掉眼泪。几十年的事情，就像昨天。当初，姥姥的父亲是个爱赌博的人，他父亲输了一屁股的赌债，最后把姥姥卖给了舅爷家。姥姥的命运就这样，嫁给了自己小的男人，盼着舅爷长大，舅爷长大了，又常年不在家，丢下姥姥和奶奶（舅爷的母亲）。
　　 两位老人，现在都一把年纪了。儿女都不孝顺，又不好说。姥姥对舅爷哭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跟着小舅，自己跟着小舅过日子，都被小舅妈看脸色，听冷言冷语，别说再让舅爷住下了。”姥姥说的时候，就给舅爷掏出两百元钱，舅爷不要，姥姥坚持让舅爷留着。说自己就是看脸色，好歹也有个去处。可是，舅爷就没有投奔的地方。说不定以后还要到街头流浪。姥姥的话没有说错，舅爷与姥姥悲喜交加的时候，大舅和二舅找过来了。二舅说，小舅妈这两天颈椎有病，也不敢提让舅爷回家，毕竟舅爷回来的太突然，一直以为舅爷死去了。如果舅爷是华侨归来，还好说，现在，从监狱那个地方回来又住在家里，孩子也没有脸面。想来想去，就让舅爷先在附近租一间屋子，安顿下来。两个舅舅都问：“租房子住外边，行不？”舅爷忙说：“这样挺好”舅爷低着头对姥姥无奈地说：“回去吧，这里风大，我自己租房子就可以，不用您们操心，都回去吧。”
　　 临走的时候，舅爷还嘱咐小舅：要对姥姥好些，姥姥一辈子不容易。二舅就没有远送舅爷，怕出来时间长，小舅妈不乐意，就忙呢搀扶着自己的母亲回屋。
　　 大舅和舅爷从红鼎小区出来，大舅说自己单位打传呼了，让自己马上回工地。大舅不情愿的递给给了舅爷一百元钱，就匆匆溜走了，大街上留下舅爷一个人。虽然说天气不是太冷，但一个人更显得孤独凄凉。
　　 舅爷就在附近的楼丛决定自己找出租的房子。先安顿下来。
　　 走了好几家，主人都用奇怪的眼神大量着舅爷，盘问着舅爷的情况。舅爷说自己是农民工，想来城里观光，顺便做些小生意。压根就没有提到大舅和二舅。舅爷怕说出，让主人议论儿子不孝。
　　 走了十几家，最后在向阳区找到一间住处。
　　 舅爷的租住家是楼房后，主人自己盖的平房，原来也是堆放杂物的，后来清理了一部分杂物。留些空间出租。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住在这里的人，找到新的房子以后，就会搬走。一个月八十六元钱。不管怎样说，舅爷总算有了一处落脚之地。
　　 房间后面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只有下午的时候，从那小窗户里，透进来一些阳光。
　　 安顿下来以后，舅爷就先给主人家交了两月的房租。主人家看到舅爷很实在，也很同情舅爷，就给舅爷从房间的杂物堆里找出一个做饭的旧炉子和一些旧的灶具。他就这样在这个城市安了家。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妻子也健在，可他就只能一个人孤独地住着。
　　 后来，舅爷以拾破烂维持生计。舅爷和这个小区的人，相处也很好，只是大家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亲人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然后默默地走开。
　　 在四川有地震灾难的时候，舅爷还拿出两万元救灾。
　　 如果舅爷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后半生也很幸福。只是，在某一天，有雾的早晨，一辆火车从京北驶出凌云市的时候，舅爷为救火车道旁玩耍的一位小学生，被火车轧死了，那位小学生得救了。舅爷死了。死相很悲惨，身体血肉模糊。
　　 大舅总是在忙工作，一直都没有去寻找舅爷。直到有一天，车站派出所找到大舅：“你就是大张”
　　 “是啊，我是”
　　 “张福寿，是你什么人？”
　　 “是，他是我的父亲啊”车站人沉默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大舅。
　　 大舅不解地问：“请问我父亲怎么了？”
　　 “张福寿老人为了营救火车道旁玩耍的小孩，被火车轧死了”
　　 大舅听了“爸啊，爸啊”大哭起来。
　　 派出所领导拍拍大舅的肩膀“请您收下这个”大舅问“这是什么东西”
　　 “张福寿老人的抚恤金”。
　　 大舅手里捏着一大把舅爷用生命换来的钱，瘫倒在地。
　　 二舅和母亲、姥姥和大舅妈赶来的时候，舅爷已经被车站派出所的事故处理车车拉到火葬厂火化了。他们一群人都在哭，只有我在微笑，我没有掉眼泪，我也不想掉眼泪，舅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个人。舅爷是铁道旁舍己救人的英雄，我要微笑着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