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人间四月天
1938年,秋,昆明。
9月28日这天,日本飞机突袭。昆华师范学院的宿舍楼里,空袭的警报声震耳欲聋,人们一窝蜂的往防空洞跑只有一个人纹丝不动坐在房间中读书。
有人看见他,叫道:“金先生,快跑!”
“啊?!跑什么?”
“空袭!”他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人流跑出宿舍。刚一出来,宿舍就被夷为平地了。
这就是金岳霖先生,我国著名的哲学家和逻辑学家。他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获政治学博士学位。可是他对政治一点兴趣也没有,当他发现世界上还有哲学这有趣的东西便索性转行了。
他与哲学的结缘十分偶然。有一次他和朋友在巴黎街头散步,偶遇几个人在吵架,一时兴起,他便掺合进去辩论,辩来辩去,便对逻辑萌发了兴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深深地迷上了哲学。他勇于质疑,据说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把“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这样的古训推论出“朋友如粪土”的结论。
他英文尤佳,去牛津大学作报告的时候“因为金先生英式英语特别高雅漂亮,牛津的老师的大多数对他十分的尊敬”,因此,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阅读西方哲学著作,也能用英文自如的表达哲学问题。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比当时的中国任何人研究哲学都具有优势。加上自身的天赋,他成了中国“哲学第一人”。
1937年抗战爆发。他来到西南联大,担任哲学系的教授。
平日里他的打扮很绅士。西装革履,皮鞋纤尘不染。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他的眼睛有什么病,谁也没有弄清楚。
他最得意的门生叫王浩。他上课的时候经常讲着讲着,有时会停下来,问:“王浩,你以为如何?”这堂课就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王浩后来去了美国,成了有名的学者。
在联大的时候,他养了一只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他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别的教授的孩子比赛。比输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给小朋友,他再去买。
他是一个天真的人,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
毛泽东曾经对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他已经八十岁了,怎么接触社会呢?他就和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约好,每天带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他在平板三轮上东张西望,十分开心。
他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和一颗纯净的心灵,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情感也是令人尊重和感人。
她爱上的女子叫林徽因,那个写出《你是人间四月天》的女子。
他与她相识是1931年,那时她已为人妇,丈夫是梁思成。尽管她已为人妇,可她的光芒那么耀眼,让他忍不住靠近。于是,他干脆租下梁家的房子,与他们比邻而居。
一天,.梁思成从外地回来,林徽因很沮丧地告诉他:“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梁思成听了以后非常震惊,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笼罩了他,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虽然自己痛苦,但想到另一个男人的长处,他毅然告诉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金岳霖,我祝你们永远幸福。”林徽因把梁思成的话告诉金岳霖。他说:“看来思诚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从此他把自己放在了“好朋友”的位置。他们夫妻吵架,他充当调解员。她生病,他想尽办法为她送来药物和好的食物,而一切默默无闻的来,默默无语的走。
她嫁了一个好男人,这就够了。他不介意她嫁的人是不是自己,他只要她幸福。
1955年,她走了。
他哭得特别伤心,他为她写得挽联是“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很美,很符合她的气质。
几个月后,他的朋友去北大办事,顺便看他。“金先生要我把办公室门关上,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先不说话,后来突然说:‘徽因走了!’他一边说,一遍就嚎啕大哭。他两支胳膊靠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胳膊中。哭的那么沉痛,那么悲哀,也那么天真。我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终身未娶,晚年和她的长子梁从诫一起度过。以前他便说“离开梁家就像失了魂一样”,到老了他变得极度依赖梁从诫。梁从诫去上班的时候,他在家时不时高声问保姆:“从诫几时回来?”隔一会,他又亲昵地问:“从诫回来了没有?”作为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从来没有排斥过父亲这个“情敌”,他还像小时候一样叫金岳霖“金爸”。
没人觉得他的爱有什么错,更没有人忍心伤害他那可纯净的心。
又过了一些年,一个夏日的早晨,有几个编辑去采访他,打算采集素材写《林徽因传》。
当他们拿出林徽因照片,问他拍摄时间背景时,他接过手,久久凝视一语不发,生怕影中人飞走了般,他抬起头像小孩子求情似的对他们说:“给我吧!”于是他们送了一张放大后的照片给他,他捧着照片,凝视着,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了,喃喃自语:“啊,这个太好了!这个太好了!”
我又想到一个小细节。
他去世前不久,一天他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众人大惑不解。开席前他宣布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顿使举座感叹唏嘘。那一天距离林徽因逝世已经整整29年。看着白发苍苍的他,在座的人都红了眼睛。
他活着的时候,很多人期望他讲一讲他的感情。他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他停了一下,显得更加神圣与庄重“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1984年,他去了。留下了他丰满的人生经历,让我们欷歔和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