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
收完秋,种完麦,挂上锄钩,今年就算忙完啦!庄稼主儿到了冬闲的时候了。
王老大清闲了,想旅游去。到大地方走走,也不虚来世一遭。
去哪儿好呢?他一时真还没了主意。
自从生到这个小村子里,老大就像磨道上的驴一样,一直没完没了的忙农活儿。“文革”大串连那阵儿,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同学们都徒步进了北京,让毛主席检阅。可老爹却拦着不让去.
“瞎折腾个啥,北京不是咱庄稼主儿去的地方,老实在家挣工分吧!”爹一句话,老大成了公社小社员,肩上的套啊就卸不下来啦!
后来打破了大锅饭,公社也散了伙,土地又分到了家,这可是给自己种地啊,那还有闲工夫呀!
记不清那年地里开始跑拖拉机,收割机,播种机了,反正不用人和牲口干活儿了,电视里说那是农业实现了机械化。这下,王老大才卸了套,清闲了,心静了,兜里也有钱了,才又有了外出旅游的心思。
王老大没出过远门,64年毛主席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后,县里兴修水利,他当过民工,西边到过野狗门儿,那是修水库;东边到过景家屯,那是挖百泉河.再远,他可没走过的。
他很留恋民工那段生活,虽然白天很累,可晚上躺在工棚听进故事,那是最开心的事儿。老大最爱听《武松打虎》,也最佩服武松,拿现在的话说:武松是他的心中偶像呀!听说武松的家乡是座美丽的城市,何不趁机到此一游呢!
武松的家乡在清河,与山东相邻。晓行夜宿需两天。如今交通便利了,坐车只要小半天。
王老大起了个大早,天放亮就到了汽车站,进门急问:“师傅,师傅!去清河坐那个车啊?”胳膊上戴个红箍,嘴角叼着根烟卷儿,平顶帽歪斜着,看样子是个管事儿的主儿。老大问道。
“师傅?还八戒呢!”那人飘了老大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啥时候收你当徒弟啦!你也不瞧瞧,一大把年纪了,咋儿就不会问话呢!土豹子就是没文化!”
老大碰了满脸灰,还不知道自己咋儿就说错话啦。文革那年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别管你是工、农、商、学、兵,见面喊师傅,那就是对人家的尊重。那是最时髦,最礼貌的用语。人听了觉的很自豪,很体面,很舒畅的。可如今是咋儿啦,不就是一句称呼嘛!老大真不明白那人是咋儿想的。
清河车站的对面是一家酒楼,楼的半空悬着三个大字“鸳鸯楼”。老大兜里有钱,怕人看不起,找的就是高档饭店。他挺起胸脯进了那个玻璃门儿。
酒楼的大厅摆满了八仙桌,洁白的台布上端放着高雅美丽的花瓶,花瓶里的插花造型别致,鲜艳夺目。巴台旁一少女如出水芙蓉,柔指轻划,古筝奏出婉转动听的音乐,似流水,如春风,沁人肺腑。门内侧一排迎宾小姐,挽发咎,抹口红,着旗袍,半露的大腿白生生,煞是性感的很哦。
书上说,秀色可餐.老大冒出个想法,来碗面条,边吃边欣赏,那是何等的享受呀!
老大迫不及待地喊到:“小姐!小姐!”
那领班的笑嘻嘻地迎了过来问:“您好,有事吗?”
老大心里想着说,我要碗面,可这破嘴,咋儿就蹦出一句:“我要……小姐!”
那领班的姑娘立即杏眼圆瞪,怒发冲冠:“老骚狐!保安!保安!”
俩保安飞跑过来,把老大“请”到经理办公室,老大百般解释:“俺不是找小姐。”
“那你找谁?”
“俺找小姐……”
“你还是要找小姐呀!”
“俺找小姐要面条儿!”
胖经理这才明白,但还不罢休:“你都黄土埋脖子的人啦,怎么还有那花花肠子呢?真是越老越糊涂,进门就胡咧咧,不嫌羞,还小姐小姐的大喊大叫?能喊姑娘小姐吗?要不看你这把年纪,非送进去让你住几天!”
面条没吃成,气倒气饱了。
门外人流熙熙攘攘,老大溜达着不知该往那儿走,对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地走过来。老大上前,施礼问道:“大哥,请问武松公园可怎么走?”
那中年人停住脚步,眼睛死死盯住老大一言不发。
老大以为他没听清,又大声问到:“大哥!武松公园……”
那人捋起袖子,举起拳头,像头激怒的狮子咆哮着:“你!你!找打呀!”
吼声震的老大耳根嗡嗡响,唾沫星子喷了老大一脸。
路旁卖冰棍儿的老太太急忙把老大拽到一边数落起来:“你呀你,大哥就是武大郎,人家能不生气吗!快叫声二哥,让人家消消气儿!”
老大还没弄明白,老太太推了老大一把:“快去叫二哥呀!”
“对不起哦二哥,我错了。”
听见老大喊二哥,那人立即阴转晴,又斯文起来:“二哥不怪你,看来您也是头遭来俺清河了,请记住,以后见人叫二哥,可别再喊大哥啦!千万,千万哦!”
后晌,老大随着人群爬上一趟回家的过路车,半路老大想打听在那下来倒车,后排是一对恋人,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老大扭回头微笑着问:“同志,去西寺该在那儿倒车呢?”
老大话音没落,那料那青年堆满的笑容瞬间不见了,忽地站起,竟指着老大的鼻尖儿大骂起来:“谁是‘同志’啊!你有病呀!你眼瞎啦!没看见我女朋友在这儿吗!”
老大被骂得莫名其妙,后来终于在骂声中明白了,他认为‘同志’就是同性恋。这么称呼他就是当众侮辱他。老大又是道歉又是解释,才平息了他的怒火。
吃一堑,长一智。电视上男士是先生,肯定是尊称了。老大拍了拍前排的小伙儿问:“先生,我该在那个站倒车呢?”
“嘿嘿!”那小伙儿瞅着老大阴阳怪气地说“瞧你满头白发,胡子拉茬,一脸皱纹,没有门牙,都支棱不起来了,还装什么嫩!明明你‘先生’我后生,怎么叫我先生呀?八成是个睁眼瞎吧!”
那番话,真厉害,全车的人都跟着笑,把老大紫黑的脸膛竟笑得泛起白来。
月亮挂在树梢的时候,老大下车了,再走几里路就到家了。虽说是羊肠小道,毕竟走了几十年,闭着眼也能到家。
老大边走边想,今天是咋儿了,张嘴就挨齐答。俺可都是按书上说的文明用语呀!是俺没出过门见识少,还是外面变化太快了呢?
老大抓耳挠腮的想,绞尽脑汁的琢磨,终于弄得有些明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最好地招呼就是不招呼。最好的称呼就是用‘您’字。”
回到家他就想试一下自己的论断有无道理。前脚刚进门,老婆就开了口:“老东西,回来啦!”
以往他会回答:老东西回来拉!可这次他改变了。
王老大回答:“您好,我回来了。”
老婆一怔:“老东西,你说啥?再说一遍!”
“老婆子您好,我回来拉!”王老大一本正经的说。
两口子一辈子没有这样说过话,老婆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眼角儿都湿润了。就像回到了年轻的那时候。她心里乐开了花儿:“老头子,您等着,俺给恁温酒炒菜去!”
一个‘您’字,竟有这么大的作用,王老大做梦也没想到。
看来称呼是大有学问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