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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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区静太过于了解我，知道我在学校呆得不会太久，心慈手软的，那晚我向她表态的时候她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一切似乎都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也并没有给我什么承诺，只是简单地道了一句会尽力帮我想办法。
　　我只好又回到了学校，心里还是那份沉重。虽然进校的时候对龙凤一中没有多少好感，现在也依旧；尽管校园同样有各种肮脏的交易，但相对于其他环境而言这儿还算是一片比较纯净的家园。而我太肮脏了，没有资格呆在这片纯净的家园。父亲还是没有联系我，看来我真是被他遗忘了。没有关系，我早已经习惯了。都说亲情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情感，不过有的时候也该另当别论。现在这个年代，感情都不可靠，只有自己最可靠。当你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记住还有你自己，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但你还是得好好地活下去。所谓“浮云”，就是专门针对情感而言的。
　　阿龙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小子，我就说不靠谱吧，转换地点这事尤理不同意就擅自作主的话后果很严重的。”他的语气有几分不屑和玩世的味道。
　　我没有回答。
　　“趁还没有任务，你有没有想过到什么地方去耍耍玩玩？”他问了一句。
　　“去夜总会？或者泡妞？”我反问道。
　　“其实我们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们和社会上那些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还是有所区别的，虽然我们同样是不务正业。我是认真的，你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么？”这次他严肃起来。
　　“去哪里？”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带你去我家乡走走。”他面色有几分凝重。
　　“你想家了吧？”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记起他说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
　　“嗯。没有事的话陪我去走走吧，就当是去呼吸一下乡下的新鲜空气，总比天天困在城市这混浊空气里的好。”
　　我没有拒绝，呆在一个地方太久了就没有什么新奇而言了，我也想体验一下乡村生活看看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么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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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过火车，转过客车，再沿着山沟走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阿龙的村里。这番跋涉差点没要掉我的小命。脚起了血泡，体力也不支，呼吸极度不均匀。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中安县城长大，虽然艰苦点但也没下过乡，缺乏锻炼。
　　“怎么，这点苦都吃不了？才走多少路啊！”阿龙嘲弄道，“在城里你父母把你惯娇了吧！唉，现在城里的娃都是那么软气！”他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回话。
　　乡村果然是片纯净的土地，这里有自然最纯正的味道。放眼望去，一片莽莽苍苍的绿林掩盖了所有的景致化身为主角；天空也很干净，连云都是透明的；山峰特别有型，峰峦连绵起伏像上百双团结有力连在一起的手共同呵护着这片家园。山青水秀，空气新鲜，是个养老的所在。
　　这里不但有自然最纯正的味道，也有最真挚的热情，最淳朴的民风。
　　到阿龙家时已经黄昏了。阿龙妈才看到我们进屋就忙张罗着去做饭菜。虽然她只剩下一只左眼，但我在那眸子里看到了真挚的流露；阿龙爸躺在屋里沙发上看到我们进去，忙起身递香烟给我，但是他腿瘸不好使站不起身。我连忙摆摆手。“叔叔，我不抽烟的。”然后扶他躺下。妹妹长得很漂亮，十三四岁的样子，很乖巧，帮着母亲一起张罗饭菜。弟弟和妹妹年龄差不多，有些寡言，看我们进来他礼貌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正在忙作业。
　　“你呀，还知道回来！我们这两年里天天把你盼。你倒好，翅膀硬了一出门就不打算飞回家了，你的良心给狗吃喽！”母亲一边切菜，一边疼爱地骂道。
　　“是啊，你母亲急得白发都长了不少哩！”父亲接过话。我看到他的眼睛定格在阿龙身上。那是父爱的特别表达方式。
　　“唉，懒得理你，没有良心的家伙。”妹妹也不依不饶，可是她脸上挂着亲情式的笑，特别美。
　　弟弟呢，保持着寡言的作风白了阿龙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无数的思恋爱恨。
　　“哎呀，你们就爱瞎操心，不是说了你们的儿子在外面干事情吗？不过两年没有回家，确实让你们给惦记了。”阿龙说着低下了头。
　　屋子是不大，五六十个平方，还显得有些破旧。墙壁泛黄，家具陈旧，但里面却弥漫着成千上万平方的温馨和幸福。阿龙爸对我说，小伙子这里就像你自个儿的家，别拘谨，随和自在些，说着慈祥地朝我笑了笑。阿龙妈说，你就把我当成你妈妈，这样就放松自在啦。说完憨厚地大笑起来，她这一笑惹得他们全家都看着我笑。最后我也笑了起来。
　　这晚我吃得很饱，喝得很醉，仿佛这里真是我的家，而阿龙爸、阿龙妈就是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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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你还是有人性的一面的。”我遥望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身旁站着阿龙。我们站在山顶上，风呼呼从耳旁吹过。
　　“我很没有人性么？”
　　“不是。你为什么不多回家看看？你看父母多么想你，而我则是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
　　他向我走近了几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没有脸面去见他们，干着这伤天害理的事。”他的语气很低沉。
　　“其实你完全可以以另一种姿态生存，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好好地找个工作，把手上的血腥彻底洗掉！”
　　“是吗？”阿龙笑笑，“能洗掉么？我也曾经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那会很辛苦。我辛苦倒也罢了，不能连累整个家庭。现在我是家庭的中流砥柱，为了这个家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只有赚很多很多钱才能养活整个家庭。”
　　“可是你的心却不安。”我插了一句。
　　“那你的心安么？说别人你倒是挺在行的，自己呢？你怎么不说说自己。”
　　我没有说话。
　　“别说我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真有天堂，我会去里面忏悔。说说你吧，为什么会加入？”
　　我仍没有说话，其实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对了，你刚才没有我那么好的福气是什么意思啊？”阿龙盯着我道。
　　我想了想说：“我算个半个孤儿。”
　　“怎么回事？”
　　“我父母在我一岁半的时候离婚了，现在没有人管我，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你们这团伙了。”一阵大风刮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揉揉眼，自己的话也不知被这阵风带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这样啊！”阿龙说了这一句后便静默地站着，像一尊木雕不再说话。
　　“其实有的时候我有点猜不透你。”我换了个话题，“你是性情中人，为什么总是给别人一种距离感？让人看上去玩世不恭，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阿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摘起一根枯草，把它折断了。“你觉得乡村美吗！”他突然这样问。
　　“美啊，当然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又亲近自然，一切和谐，为什么不美？”我抬起头仰望着这亘古至今的永恒的天空，如果所有一切的美好都可以绵延下去，能够像天空这样永恒就好了。
　　“你看那儿，那美吗？”我顺着阿龙指头看去，那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咦，刚才怎么没有发现。“那里是怎么回事？光秃秃的。”
　　“放火烧山啊，开垦啊，滥砍滥伐啊。现在的乡村已远远没有以前的味道了。”阿龙喃喃自语。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当自然把最美的地方呈现在人类面前时它却遭到了灭顶之灾。同样，当你把最善良最纯朴的一面竖在别人面前时别人看到的却是你的单纯和软弱，他们连自然这不会反抗的‘死物’也不放过，况且我们是会反抗会思考的‘活物’？！”
　　“我有点明白了。所以你便把自己伪装起来，给人一种远远的距离感，或者说是冷漠。”
　　“没有办法的事！为了自保，伪装也是一种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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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阿龙家呆了两天后阿龙便接到一个尤理打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阿龙立刻回去，我们只好唯命是从了。临走时，阿龙妈找来一个农用大袋子硬是装了一只火腿叫我们背走。阿龙爸对我说有时间要多来家里转转，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家人在告别的时候我看到阿龙的眼睛红红的，阿龙妈声音颤抖地叮嘱我们要注意安全。妹妹低下头不语，弟弟则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忧伤。阿龙爸坚持要目送我们离去，阿龙妈只好和弟弟把他扶了出来。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严肃。最后阿龙下定决心哽咽地说了一声：“我走了。”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我突然看到阿龙流下两行清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很理解阿龙此时的感受，这种情景在我身上其实也发生过。那是我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我和他们一同生活在中安县城。父亲几年才回去看爷爷奶奶一次，每次分别的时候我看到奶奶很彷徨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一种失落无助的模样。爷爷则说，走吧，老伴，留不住的。那是一个母亲真挚地流露出对儿子挽留不住的失落和难过，而阿龙则是对亲情割离的难以分舍，二者的性质是一样的。我就不知道当时的父亲是否也如现在的阿龙一般心如刀割了。那时父亲的背影在我眼中十分高大，或许是我当时个头太小仰视的缘故吧。现在长大了，父亲的背影也渐渐渺小起来。
　　才回到龙风市，阿龙就接到了区静的电话。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区静的住处，尤理早已在屋里等候多时。他脸上的神色很不好，我们进去时他也没有吭声。
　　“你们出去，我要和阿龙单独谈些事。”尤理指着我和区静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