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叫乌鸦的少年对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十五岁少年。我想我就是了。
　　 诗人扬言要画出笨拙的自由，在大地上画满窗口，让习惯黑暗的眼睛习惯光明。光明应运而生。
　　 ——写在前面
　　
　　 身处北方想起我的南方——南南南
　　 阿一告诉我，她的学校离飞机场很近。因此飞机总是异常罕见地低飞，乖巧亲近得活似温存在手心的土拨鼠。我惊讶一向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庞然大物居然可以如斯。生活有时掩藏埋盖一些应得的欢愉，捂着掖着，待到哪天心血来潮，释放一些一点，理所当然地扭转了不少“既定”，比如让飞机低飞。原先规行矩步的世人因此意外获得一格一格“出轨”的快乐。
　　 人间对固然存在的欣喜变得不再从容。
　　 上帝之所以被收容到一龛，一座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尘世的顶礼膜拜，秘诀在此。
　　 天空中时常留下许多道飞机轨迹，像绵长的白色颜料涂就的线条，一直喷薄到目力之外。阿一说，每一次起飞，对乘客来说是一次放纵的放逐；对极目遥望的看客来说却是一次重钝的凌迟。尤其像阿一这种活得不安分，一心想到处漂泊的个体。
　　 阿一拍下她身处的南方城市里，每一天的夕阳。迟暮天空，有的被她拍得黑不啦叽营养不良，暮色伏向一边，病骨支离的惨淡。阿一戏称那是上帝神来一笔的绝版艺术！我一张张翻看这些角度凌乱、画面更混乱的夕阳日落。有的羞羞答答潜藏在楼宇?，有的俨然被啮咬成残缺的烧饼。其中一张拍的是夕阳下的梨花。洁白的花瓣张开，宛如一只只空灯笼，夕阳沉淀的黄，浑厚粘稠，如同每一次掌灯时的羸弱火光，有内有容地赋予整张相片清凉沉郁、明媚凝重的氛围。
　　 突兀地想起分别前的聚会，阿一一袭雪白的连衣裙，一贯没心没肺古道热肠的嘴脸。身上的缺陷一览无余……如今，阿一愈发钟情夕阳，或许早已经学会了往树洞里埋葬秘密那般的隐忍自持，伤痕藏在迟暮的阴暗里比曝晒在日光下更使人欣慰。掌心流云、呵气如兰，青春是一段太长的血气方刚歇斯底里的呐喊，时过境迁之后势必迎来一场漫长黑暗的虚脱，像蓄势待发了一整个春季的梨花，在夏至绽放迟迟的花朵，吐露空空的虚弱。
　　 梨花丛中的夕阳多情哀伤，自斟自酌，冷暖自知。
　　 南南南…
　　 遥想南方触摸到北方——北北北
　　 呼啸的汽笛声拉响，火车就在眼前哗啦地一晃而过，挟着破罐破摔的凛冽，容不得丝毫抗拒，风尘仆仆，在尽头、记忆里生长?一段轻描淡写的浮光掠影。阿一说她那里的飞机飞得很低很低，永远唾手可得的样子；而我身处的这一边，同样离火车很近很近，近到强大的气流像黑色穿堂风，在感知内风卷残云掀起欲望的边边角角；近到死亡的诱人气息在车轮底下碾磨得一如咖啡豆般摄人心魄；近到我睁眼闭眼的转瞬，就能从一面面快速飞逝的车窗，窥视到不一的面庞。因为速度，都被扭曲得畸形怪诞。活脱脱Edvard Munch的油画《呐喊》。夜里常常听到尖利的汽笛声，扎破装满秘密的夜空，火车站边上的荒地，蒿草摆荡起伏群魔乱舞，我喜欢一句诗，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火车站的机场更多一些烟火气，来来往往的南南北北，我乘坐一趟趟通往我永远只属于过客的北方的列车，平行的轨道敲出不规则的哐当哐当，像细水长流的碎碎念，如泣如诉。看客栖居在不属于他的地域，除了一阵侵略攻占后的沾沾自喜，剩下的只有徒生恨意的悔不当初。到不了的地方都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永远叫做故乡。
　　 盲武士一心想翻过那边的山头，看看山后面的世界。哪知一路跋山涉水，真正翻过山头，才发现不过尔尔。没有桃花，叫桃花的女人也在无止境的等待中零落成泥碾作尘。
　　 人面桃花相映红。空空张望无语凝噎。
　　 梦有时候永远都是梦。在这句话面前，我宁愿做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乐观者，梦的作用在于束之高阁，在于无法企及而无止仰望。世间只有两种幸福：得到和得不到。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得不到比得到更胜一筹！
　　 火车呼啸，拉走了我，而我徘徊在铁轨边，挥手和火车上的我告别。
　　 长在南方，游走在北方，关于现实关于梦。谁架空了谁？有欲望，但没有肉体。有梦想，但没有结局。有失落，但是充满幽默。北北北……
　　 深入北方，感受了北方的冬、北方的雪、北方干燥中浸润的素雅。记不得是哪位作家曾经“大放厥词”——比之北方的冬，南方的冬天有发霉的死?子的气味。决绝得实在令我这个准南方人汗颜。早就有人说过，人是可以很多元，纵横着千姿百态的横截面。找一个并不黑暗的角落，看点点光芒、苦涩，缓缓穿过生命，这就是成长。池莉洗刷着生活的琐碎，略微超然。原以为我就是这样成熟了的，伫立在大西北截然不同的现实面前：枯槁的龟裂，干硬的风尘，张开绸子似的花，一片缺乏水分中，让我伤逝闪耀在张爱玲眼里的“尽是苍绿”。
　　 ——写在中间
　　 很多年以后，达达解散，黄金时代成为一个休止符。彭坦开始独自书写少年故事。一样的从容，一样的不紧不慢，年少的印记蜕变得似有若无。
　　 诗一样的《南方》，无限神往——
　　 我住在北方
　　 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
　　 夜晚听见窗外的雨声
　　 让我想起了南方
　　 想起从前呆在南方
　　 许多那里的气息
　　 许多那里的颜色
　　 不知觉心已经轻轻飞起
　　 我第一次心动在那里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我家门前的湖边
　　 这时谁还在流连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这些已成回忆
　　 每天都有新的问题
　　 不知何时又会再忆起
　　 南方
　　 那里总是很潮湿
　　 那里总是很松软
　　 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
　　 那里总是红和蓝
　　 就这样一天天浪漫
　　 就这样一天天感叹
　　 没有什么是最重要
　　 日子随着阴晴变幻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这些已成回忆
　　 每天都有新的问题
　　 不知何时又会再忆起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这些已成回忆
　　 每天都有新的问题
　　 不知何时又会再忆起
　　 南方
　　 ……
　　 曾经无法无天地活在十几岁的光景里，而今也只能怀揣《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徒叹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我们再回不去了，我一直信奉之为世间最绝望的话。时光开阖，这是一条没有退路、不能回头的大道。少年初长成，前赴后继忙着奔赴青年、壮年、老年……前进的路上，我们相隔太远，空间距离疏远了人心距离。没有人愿意自己的青春充满忧伤，剪不断理还乱，纷繁复杂。只是习惯了包围习惯了呵护习惯了众星拱月，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要独立了，不免手足无措。堆砌了庞杂温暖的童年，可谓一段与少年格格不入的前奏。成长的艰辛在于并未践行“先苦后甜，苦尽甘来”的箴言。打个比方，先给人希望再给人失望比一次性给人失望来得更令人，绝望……少年，注定成为隐忍艰辛、习惯疼痛的注脚。
　　 小时候喜欢喜鹊，终有一天也会习惯乌鸦。
　　 划分时代，少年处于酒精时代，挥发性强，最终熬至滴水成珠。
　　 乌鸦飞走
　　 留下习惯光明的双眼
　　 热泪盈眶
　　 情难自制
　　 ——写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