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彪提着一网兜桃儿，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是撇一眼身后的集市，嘴里叨咕着：“老子不吃馒头蒸这口气。”他挺着胸，气哼哼的，那样子像是刚骂过娘的，不知跟谁呕了气。
　　 老彪二十岁。生的膀大腰圆，皮肤油黑。水花粗声大气，倔强得很。但他很少与人打架吵嘴。据说是个极孝顺的儿子。他在那一伙子青年里面是少见的。一起上班的小兄弟们，发了工资买长把的高级香烟，喝两元多一听的可口可乐，坐咖啡馆过洋隐。老彪呢？没那兴趣。第一个月花了六块三毛八分，给母亲买了只德州扒鸡，剩下的钱全交给母亲。第二个月的工资又发下来了。给母亲买嘛吃呢？下班前，老彪脑瓜子哩总是转折这个念头。他想：人老了，穿的好坏无所谓，剩牙口还好，让他老人家多享些口福。母亲养这一百六十多斤连血肉带骨头容易吗？
　　 下了班，老彪把一身臭汗冲洗干净，小兄弟儿请客看电影不去，直奔集市而来。
　　 五点多钟，正是市集热闹时刻。人们挨肩擦背，脑袋拨浪鼓似的摆动，一张张嘴不厌其烦的张合，孕照又便宜有好的货。如今蔬菜水果也贵的让人愁眉苦脸，难怪人们买东西更加谨慎小心了，
　　 市集中腰有几个洋人男女，在货摊钱跟农民小贩比比划划，很是显眼，一群人围观，不时张大眼睛露出憨笑。
　　 洋人，老彪在码头上见得多了，从不以为然。有时小兄弟们围住洋人，用电视里，收音机里学来的几句洋话搭讪，那副谄媚的嘴脸，老彪见了就倒胃口，一个劲往地上干唾，小兄弟们听不到老彪的特殊语言，他就生气，甩开膀子前面走了。小兄弟们有时在洋轮上偷来洋画报，洋香烟什么的让他欣赏，他就破口大骂：“真你妈踩中国人点儿！”每当路遇洋人，他总是目不斜视，仰头而过，他是故意这样。对洋人一股忿忿之气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小兄弟们在洋人面前抬栽面儿，他要替他们挣回这张脸皮？
　　 老彪在一堆堆蔬菜、水果中间搜寻了一阵，没有看中什么，正感到失望，忽听前面一声喊：“大红桃奥，大红桃！”
　　 老彪眼睛一亮，立刻训了那声音过去，一眼就搭上了，心中叫道：“好桃儿！”
　　 “怎么卖？”老彪蹲下问。
　　 “一块五。”
　　 卖桃小伙黑瘦，说悬了也就老彪身胚的一半。咪咪小眼里透出生意人的精气倒是三个老彪不能及的。
　　 “我崩多说，你自己看，这桃的成色，不是吹，集市上您转一圈还得回来，为嘛？蝎子粑粑独一份。”
　　 老彪象看见漂亮姑娘似的，眼珠子在那一堆桃上滴溜溜地滚。看那桃，个个有二两馒头大小，白胖胖园鼓鼓，腮上胭脂似的红，桃尖上那一点红，象姑娘撅起的小嘴儿娇媚可爱，咬一口“吸溜儿”一兜密水儿。老彪几乎留下口水来。
　　 “你要多少？”卖桃小伙盯着老彪的眼睛问。他想看透眼前这个面颊是不是存心想买。
　　 “对付二斤吧。”
　　 “二斤！”卖桃小伙吧二拉的老长，脸往旁边一样：“二斤四个桃，只当还价。”
　　 老彪很要脸儿。当时就热上来：怎么就说个二斤，口袋里装着刚发的工资，还有一张五十元的大票呢，买它这一堆算个鸟。
　　 “五金，给个价。”
　　 “一块死卖你啦！”卖桃小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拎起秤杆说声“捡！”
　　 老彪拿起一个桃往秤盘里一坐说“一块三”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卖桃小伙吧秤盘一扣：“这桃是外地来的，进价就一块三，怎么说也的让咱赚两个，要不干嘛来的？”
　　 “一块三毛五卖不卖？”
　　 “唉！你这位大哥真有咬劲儿。”卖桃小伙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包圆吧，不包圆不卖。十斤桃才赚五毛钱，要不是着急回家……”
　　 老彪安安地数着，大概二十几个桃，有些犹豫，大夏天，吃不完烂了，不是赔了嘛？冰箱，对怎么把冰箱忘了。母亲能每天吃一个冰凉凉大水蜜桃儿……。老彪脸上浮现出意思微笑。就是这个主意，他下了决心。
　　 “包圆就包圆，过称！”老彪爽快的说。
　　 老彪正主意承平，以防捣鬼。忽然闻到一股子刺激人的香水和胡臭的混合味，这味儿可真够洋的，老表长这么大没闻过。侧脸一看，一个大胡子洋人正笑眯眯地向那堆桃伸出黄毛大手，并抓起一只最漂亮的大桃欣赏着，连连晃着头说：“啊！好！好！顶好的桃。多少钱一斤？”
　　 卖桃小伙赶紧放下称，伸出一个食指有一个巴掌：“一块五毛一斤。”
　　 “啊！太便宜了，我全要。”
　　 “全卖给你，统统地买走”卖桃小伙的眯眯眼里闪闪发光。
　　 老彪一股火冲上脑门。但他没有理由发泄。桃是人家的，人家做生意，当然赚钱越多越好啦。老彪把这股火迁到洋人身上。不过他还是很平静的做了个手势，示意洋人把桃放下，说：“我已经全买啦，你不要动。”
　　 洋人并不理会老彪，对卖桃小伙说：“我出一块六毛钱，卖给我吧，我的女人爱吃中国的水蜜桃，你这桃这个。”洋人翘起一个肥大的拇指。
　　 卖桃小伙嘻嘻地笑着：“行，一块六全卖给你。”
　　 卖桃小伙嘻嘻地笑着：“行，一块六全卖给你。”
　　 老彪一手捂着桃一手压住秤杆说：“慢！”
　　 卖桃小伙见这架势，先怯了几分。收住笑，说着：“买卖可是自由的，不能强买强卖。”
　　 老彪说：“我不欺负你，我给你一块钱七，甭过称，有多少算多少。”
　　 “不！小伙子，不用着急，我出一块八的价钱啦。”洋人狡猾地看着老彪。
　　 此时老彪几乎忘记了他是买桃，而是在赌博。他非要赢这个可恶的洋人。
　　 “我出一块九。”老彪口气很冲，并带着敌意。
　　 这时聚了一群人笑嘻嘻地围观。他们看到生活中着奇特而又崭新的一幕。
　　 “我出两块钱。洋人面对这个有些激动的对手，总是笑眯眯地表现得很友善。卖桃小伙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这个价钱长到什么时候算完，他更不知道，最后有个什么“法”什么“律”手势到他头上来。也有可能眼前这一个同胞一个老外，为这十斤桃动了干戈，头破了脸破了鼻子流血了桃子踩得稀巴烂祸头就是自己。想到这，他慌忙的说：“你们别争了，我不卖了。”
　　 围观的人有人出主意的：“一人一半不得了吗？”
　　 “不！”老彪说：“我说包圆就包圆。”他扔出那张五十元大票：“哥们儿接着，你发财去吧！”
　　 卖桃小伙拿着五十元大票呆呆地没话说，洋人看大势已去，耸耸肩走了。
　　 人群中有人噼噼啪啪地鼓掌。
　　 “奶奶的，我老娘吃不上这桃算是白养活我。”想到这，老彪觉得像个成家立业的伟男，器宇轩昂，李逵不及。又想，可恶卖桃那小子，见钱眼开，全不顾里外面儿。老彪往家走，脚步很急，刚才的气一时消不下去四十二码的大脚拍的路面叭叭响。老彪正走着，卖桃小伙骑车追上来。他跳下自行车说：“这位大哥，你等一会儿。”
　　 “干吗？钱没给够？”
　　 “足够足够！我这是来给您道个歉。刚才有点不够意思了。”
　　 “有嘛不够意思，你卖我买，两厢情愿，走你的路。”
　　 老彪没住脚，卖桃小伙推车紧跟着。
　　 “说实话，这桃是咱家产的，本想卖个公道价，没想冒出个老外，稀里糊涂让您当了冤大头，我收了眛良心。再说，咱也不指望这几十元成大富翁。以后天长日久，山不转路转，再碰见您，我这买卖没脸做下去，咱们还按先前讲好的价钱算账。”
　　 老彪停住脚，他不相信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