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这么大，还没有遇上这么愁心的事，茶饭不思，工作没劲，一个月的时间，足足瘦了一圈。有同事问，“最近你怎么了，黑瘦黑瘦的，没一点精神，是不是病了？”他忙挤出笑脸，“没事，我就是这种吃什么都不胖的黑人，那有什么病。”他也觉着自己瘦了，能不瘦么，自遇上初中时的女同学，他的心就没有放宽过。
　　 正月十五的灯谜晚会上，无意间和初中同学赵静撞了个满怀。他要发作时，赵静惊呼起来：“吴辉，是你？”他才定睛一看：“哦，老同学啊！”当他看到赵静怀中的孩子时，比赵静还惊奇，高呼起来：“你已经结婚了？”赵静有点不好意思，忙拉了拉孩子的衣服，“谁结婚了？”
　　 “孩子都抱上了，还没结婚？”“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哦，我还以为是你的。”
　　 俩人多年没见面了，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从学校毕业说到现在。想起那些多年没见面的同学，都挺怀念的。谁谁发展的最好。谁谁已经结婚有孩子了。谁谁做了官老爷。早把他们思谋好的谜语结果抛诸脑后。俩人肩并肩地走在人流中，哪有心思管别的，满眼全是对方。
　　 赵静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你结婚了吗？”“我，你看像结婚了的么，谁会看上我？”
　　 “还不是你心眼高。”“我心眼高什么，这儿谈一个，那儿谈一个，没谈成一个。”“是你看不上人家，还是？”“是人家看不上我。”“不会吧！”“真的，反正这事那事都给搅黄了。”“那你现在心里有人吗？”“有啊，有个刀子，想杀人。”“是不是你恨人家？”“哈哈，你真能想象……”
　　 赵静再次惊呼起来：“啊，下雨了！”吴辉笑起来：“你真会说笑话，还是大冬天的，怎么会下雨？”“你看，你看，我脸上全是水。”他向四周看去，几个孩子拿着水枪正在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他猛跑过去，“我把你几个小东西……”几个孩子笑着远跑了。
　　 她俩一直游荡到零点，看了一年一度的烟花。烟花一年比一年浓重，一年比一年精彩。炸得整个县城都在颤抖，炸得人心都悬浮着。喊声，笑声，惊呼声，咿呀哈呕声此起彼伏。他抱着赵静的孩子。赵静时不时抱着头弯着腰，惊叫着直向他的身上撞。天空倏忽间冲下一个火星，向他们仨飞来，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赵静。
　　 他把赵静送回到她的住处，互给了电话号，互要了QQ号，互道了珍重。相约再次在那个小河湾里见面。
　　 没有褪去冬衣的小河湾，静悄悄的。小河被厚厚的冰，封的严严实实，像谁忘了搭在那的一条白练，弯弯曲曲，在泛白的月光下更显得飘飘渺渺，被风轻轻地吹着好像在飘动似的。两岸的垂柳蒙蒙浓浓，黑黢黢的，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吴辉牵着赵静的手，在冰上打滑遛。有时赵静不小心摔倒坐了飞机，俩人笑得整个河湾都在笑。吴辉找来一块大石板，赵静坐着，吴辉推着。有时吴辉跑起来猛推一下，赵静就像离弦的箭冲出去了，吓得赵静怪声怪气地叫，那月亮都被惊得睁大了眼睛。小河湾叫着。小河湾唱着。小河湾笑着。
　　 累了的俩人，坐在一棵垂柳下，相拥着，静静地相拥着。好长时间，他们都这样坐着。能听到对方的喘气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如果可能的话，她俩能一直这样坐下去。
　　 “辉，那个孩子是我的。”“我知道。”赵静一下从吴辉的怀中坐起：“你怎么知道的？”“第六感觉。”“你对我们母子俩是什么看法？”吴辉望着圆圆的月亮，在云层里跑的很快很快。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其实，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徘徊着一句话，这孩子不是你的多好啊！
　　 “你知道吗？我被他骗得好苦，骗得好惨。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我爸妈不要我了……”赵静说着就哭起来了。他再次把赵静揽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肩，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呢。”他说这句话是言不由衷的。
　　 中学毕业后，赵静回了家。那年，她家周围的大山里有群石油放炮队的外地小伙子。他们白天坐着大卡车从基地来，像一群红太阳撒向大山的深处，打炮眼，拉线。到了晚上又坐着大卡车回了基地。
　　 有一天中午，来了一个要喝水的小伙子，脸上汗水入注，衬衫已被汗水浸湿透，沾满土尘，一溜一道的。正好赵静一人在家。赵静本是个热情的姑娘，热水凉水一应俱全，还说了几句热情的话。只要沾上“石油”二字的，在她的心里都是神圣不可高攀的，都是些有钱的主。
　　 小伙子着了魔似的，一有空隙就往赵静家跑，说是借口水喝。一来二往，俩人就熟络了。有时不免也打打情骂骂俏，两颗充血的心在慢慢地靠近，慢慢地相应。久而久之，两颗心不只是相应了，是心心相惜，心心相爱，心心相依了。
　　 “静，你怎么不出来打工呢？”“你看我能打工吗？”“能，怎么不能？我们那儿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在打工。这个时候，她们穿的都是裙子，那像你还是厚厚的长裤。”赵静的思绪远了，眼睛看到了远方的城市里，姑娘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像多彩的花蝴蝶一样在大街小巷里欢快地翩翩飞舞。这年，她十五，小伙子二十八。
　　 这天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们要走了，到另一个地方去。”“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儿啊！”“你走了我会想你的。”小伙子拿出五百块钱，和地址，和电话号，说，“到时你到这个城市，我接你。”赵静哭了。
　　 小伙子不失时机地抱紧了赵静，吻上了她的唇。她慌乱，她紧张。她不知道小伙子怎么了，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上，乱啃乱捏。她全身麻酥透了，无力反抗。
　　 在她家的麦草垛下，小伙子褪下了她的裤子。一股钻心的痛攫住了她的身心，她流血了，她也哭了。从那时开始，她相信这就是爱情，小伙子是爱她的。
　　 她不顾家人的反抗，毅然决然地来到了那个她向往的城市。小伙子没有食言，来接了她，还为她找了工作。在一家餐馆里洗碗。
　　 小伙子不在石油放炮队里工作了，也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她俩的爱情也在这个城市里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半年后，赵静发现自己胖了，胖得不亦乐乎。腰圆膀粗，走路都没有以前那么灵便了。她以为自己真胖了，在餐馆里吃得好，住得好，不胖才怪。就暗下决心，要减肥，这样胖下去那能成，不把人难看死了。
　　 几个月过去，没有瘦下来，更胖了，肚子又大又圆的。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到一家小诊所里做了检查，不啻平地起惊雷，就地把她炸懵了。
　　 近来她的男朋友好像在疏远她，这理由那借口的就是不回家。她摸着自己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有了主意。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他会回来的。他不要我也要他的孩子的。到临产一个月前，她告诉了男友。
　　 小伙子暴躁如雷，说：“你咋不早告诉我，到这个时候才说？”“我想说，你不回来啊！”“不会打电话。”“我打了啊，你总说忙。”小伙子都有杀了她的冲动。
　　 她顺利地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哭声大得能冲破产房。大夫说她们还没见过叫得这么厉害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高嗓门。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想象人的肚子怎么如此的神奇，十个月的时间，就创造出个有鼻子有眼的活物来。将来他把她叫妈妈，他会长大，他也能制造出个有鼻子有眼的活物来，他把她叫奶奶。人活着真有意思，一代一代地创造着新的生命，变换着不同的角色。没想到，她十六岁都当妈妈了，觉着自己特伟大。
　　 他的爸爸看着自己的儿子，高兴地合不拢嘴。小宝贝，小宝贝地直叫。把自己那张大嘴伸到儿子的小嘴嘴上轻吻。她总会轻轻地照老公额上拍一下，“你那臭烘烘的嘴，把儿子熏得。”
　　 自有了儿子后，男友对她好多了。又像以前那样的爱她，疼她。坐月子期间，没有第二个人，男友床前床尾地服侍她。妈妈知道她有了孩子，就一病不起，没上一个月恨恨地离开了人世。她知道，妈妈是被她活活地气死的。幸亏现在有儿子，有老公，不然，她死的心都有了。
　　 老公打工，她在家看孩子。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儿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小家伙慢慢地懂得了人间的烟火，懂得了人的话语。有时候大人说什么，或叫他，他知道左右地看。
　　 有一天，小伙子的一个朋友，拿来几万块钱放下说：“他说，他再也不会来了，他走了。叫我把这几万块钱给你。”“他怎么不拿来？”“他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他去哪儿了，不要我们了？”“他说，他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不可能娶你。”“他有老婆，咋不早说？”“他说他是爱你的，也爱他的家。”“爱个屁，自始自终都在骗我，是个大骗子。”“他说，叫你们母子保重。”“保重，怎么保重？你问他，我们母子以后怎么办？”“他说他会看你们的。”“你给他说，不给我们母子个交代，我会杀了他的。”
　　 赵静带着孩子回到了县城，租了房子住着。她什么都没了，就剩下儿子。那个大骗子再也没有来过。她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吴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真傻，人家是谁你都不知道，就跟着走了，不怕人家把你骗出去卖了！”“哎，我真得傻，当时就没想那么多。”“看来人家还是有良心的，给了你几万块。人家若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分不给你，你连个影子都找不见。”“哎，我现在不想这些了，只想着怎么把我儿子养大。”“对，想那些烦心事干什么，你儿子都那么大了，最困难的时期都过去了，还愁什么？”
　　 赵静站起来，活动活动压麻了的脚，转过身说：“你知道吗？我儿子四岁了，还没有户口。别的孩子这么大都在上幼儿园，我儿子上不了，我能不急嘛！”吴辉沉默了，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他再次望着中天的明月，月儿无忧无虑地走着，特羡慕。人为何有这么多的愁心事呢？
　　 吴辉忽地跳起来，说：“有了。”“什么有了？你吓我一跳。”“你找个人嫁出去，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你个神经病。你说得轻巧，谁会看上我？谁要我们母子俩？”“那你说怎么办？”“我不知道，知道还会问你。”
　　 他把赵静送回家，这晚没有走。帮着赵静把房子收拾了一通，火炉子从架了。那一刻起，他觉着自己长大了，有了责任心，肩上有了担子，而且沉甸甸的。自他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这种感觉。对家庭，对父母，也没有这么上心过。
　　 回去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脑子都是赵静。满脑子都是赵静的儿子。满脑子都是赵静说的话。脑子乱得像被谁用棍子搅了一通，理不出个头绪，还痛得要命。到底帮不帮赵静？到底怎么去帮赵静？怎么样才能彻底地帮赵静？一个多月来都是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他。
　　 最后他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出来，吓了一跳，自己是不是疯了。他没有疯，脑子清楚着呐。只有他娶了赵静，这一河水不用疏通就自然而然地开了。心里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反对，你娶了她，心里畅快吗？你娶了她，心里没有一点反感的阴影吗？这么大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你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去承担。
　　 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想起一个人，最信赖的人。
　　 “大大，你在干嘛？”“哦，没事。”“大大，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娶回家敢吗？”“带孩子的女人，她离婚了？”“不是的。”“私生子？”“嗯，差不多。”“她做什么的？”“我初中同学，被人骗了。”“孩子多大了？”“四岁吧。”“那么，她多大？”“二十。”“哦，这么说，她十六岁就被人骗了。”“嗯，是的。”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怎么娶她？你们是不是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嗯，不到两个月。”“你是出于同情才有这个想法的是吧？”“大概是吧。”“如果是这样，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生米做成了熟饭，不仅害了人家，还害了你自己。”
　　 “不，不全是同情，有感情的。她人长得也不赖。”“不是赖不赖的问题，是你想把她娶回家。娶回家，你的家人同意吗？你的父母这一关都过不去。”“我想，没什么问题吧。”“那是你想的，农村人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你一个精壮壮的小伙子，不缺胳膊不少腿，娶回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这个弯他们怎么也是过不去的。就是同意了，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少不了的。”
　　 “那你说我怎么办？”“不办呗。”“我放不下。”“是不是你给了人家什么答复？”“没有。”“是人家在追你？”“也没有。”“这不就得了嘛！”
　　 “不是的，大大，她儿子四岁了，还没户口，上不了学。”“哦，原来症结在这儿，找个人把户口上了，不就完事了嘛，还用费这么大的事。”
　　 “她的家人不要她了，咋上户口？”“没有不要儿女的父母，总是话没有说透。”
　　 “哎，我还是放不下她们母子俩。”“既然你们有感情，不妨回家探探家人的口气，问问你的爷爷。以后的事，只要你自己的主意拿定，谁也干涉不了你们。”
　　 “辉，在干嘛，这几天怎么没见你上网？”赵静发过这句话，在发呆。“你甭提了，一天那事多的，弄得我晕头转向，根本没有时间。”“你不在网上，我怪想你的。”这句话发了后，她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那个了。“我也想你。”辉的这句话又给了她勇气。“你知道吗，小家伙天天在念叨他吴叔叔，说他吴叔叔怎么还不来？”“哈哈，你给小东西说，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我一定去看他，还给他买好吃的，但他得听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