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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小说】阿水


作者:公子佳能 白丁,8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1发表时间:2012-10-13 17:08:04

【江南小说】阿水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嚎打破了山村傍晚的宁静。
   “阿水把自己的小手指跺掉了。”消息像瘟疫一样在整个村蔓延,人们都争先恐后的往阿水家赶,生怕错过了第一现场而留下什么遗憾。
   阿水脸色苍白,斜靠在门后的土丘上,目光呆滞的盯着前方,身边的稻草上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左手小手指已不见了踪影,血还在从伤口处不停的喷涌。一些早来的人已经围在他身边了,有人拿了一块有些发黄的纱布给他止血,村里的牛医生正在旁边的一个小木槽里不停的拾捣着,边舂边把大口的唾液往里吐。不一会儿,牛医生从木槽里抓出一些酱紫色的粘稠的东西叫道:“让一让,让一让,先来止血。”众人让出一条道让他进去,牛医生熟练的将那团酱紫色的粘稠的东西往阿水伤口上敷,然后那一条纱布包扎上,再拿一截泛白的红毛线捆个结实。血似乎渐渐的止住了,阿水泛白的脸色逐渐有了一丝丝血色,他依旧目光呆滞的盯着前面。
   妇女们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都忙着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生怕那一地的血会吓到孩子么,大多数人都在叮嘱着孩子赶快回家。也早有一个好心的妇女抱着阿水的女儿躲到远处去了,孩子见不得血光,只会哭着喊“阿爹”。
   “阿水啊,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拿自己的手开玩笑。”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这孩子,真能挺,到现在还没昏过去。”
   “看着都害怕,我自己都想昏倒了。”
   “不会又因为她媳妇的事吧。”
   “谁知道呢,昨天还在这呢,现在不见了。”
   “肯定又是她媳妇跑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人群围得越来越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阿水,到底怎么回事?”许老爹一发问,人群就静了下来,只有围在最外面的几个老妇女还偶尔低头窃窃私语,仿佛真相已经被她们掌握了一般。许老爹在这个村里当了二十年的村长,现在虽然老了,但在村里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再说了,村里唯一一个在城里工作的人就是许老爹的儿子了,许老爹的话比村长的话管用。
   阿水终于侧了侧身子,嘴角泛着一丝苦笑,问了一句:“我的手指头呢?”
   “在这呢,在这呢。”牛医生手拿着阿水的半截断指叫到。
   阿水用右手接过那半截断指,努了努嘴,看得出他的伤肯定很疼,他用力咬了咬牙,有一些口水顺着他的牙缝里流了出来,手头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他颤抖的声音说道:“许老爹,多谢你关心了。今天我阿水请许老爹和众位乡亲父老做证,我阿水发誓从今天起再也不会去找那个骚婆娘了,如违了这个誓言,就同此断指。”说完用力举了举了右手握着的断指。
  
   阿水是在水边出生的,那一年全村大旱,阿水的父亲和邻村借道引了条渠到自己的田里。阿水的父亲说人家只答应给放一天的水,要在这一天内把秧全部插完。阿水的母亲并和父亲一起在田地拼命的插秧,虽然这一垄田只够一家人几顿的开销,但不种的话过年时就没有吃的米了,总不能过年还吃包谷吧。阿水的母亲插秧时感觉肚子疼,还没来得及回到家就在沟边就生下了阿水,父亲看是个男儿,笑得合不拢嘴。因为阿水的父亲没上过学,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后来有人和他说在水边生的就啊“阿水”好了,他父亲觉得不错,于是就有了阿水的名字。
   阿水长到七岁的时候,父亲给他买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让阿水去上学。阿水不知道上学是什么,他不愿意去,他想和以前一样天天赶着自家的牛去山里放牛,和小伙伴们一起打闹嬉戏,还可以在山里找到野菌和野山药,晚上归来还可以给家里提一捆柴。但父亲说上学了将来就可以进城里了,阿水不知道城是什么东西,但从父亲在描述时的兴奋劲里看,城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东西。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都一个个上学去了,阿水也背着他的书包走进了学校。
   阿水学习不好,他总搞不懂他在山林里奔走入飞,甚至都已经和父亲一样会犁地了,为什么要来这学校里学这些弯弯扭扭的破劳什子东西呢。那些字他怎么写都写不来,背诵更是让他觉得别扭,但父亲说了只有上学了才能进城,阿水还是坚持每天都准时到校。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搬迁,整个下午几乎都不上课,所有学生都在河边拣石头搬回学校,参与学校建设。阿水每次都拣最大的石头搬,他觉得那时候他才像以前的自己,才像以前在山里放牛的阿水,他喜欢山,喜欢水,喜欢石头。有人看阿水搬石头把肩膀都磨破了,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卖力。有同学回答说:“他想当班长。”
   第二学期开学时班上选举班长,全班37个学生中除阿水外有36人选阿水当班长,于是他就当了班长。因为所有学生都知道阿水是不会管人的,管了他也管不了,学生最烦班长管自己的,于是所有人都觉得阿水当班长是最合适的,因为他老实。当班长后,老师说班长要起带头作用,于是阿水开始用功的学习了。渐渐的,他的成绩慢慢的好起来了,他觉得课本里有些东西还是很有趣的,他喜欢王二小和刘胡兰,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但老师说这些人很伟大,阿水就喜欢上他们了。
   马上就要考初中了,班主任说考上初中的就可以到镇上读书,考不上的这个学期完了就毕业回家了。阿水和母亲去过镇上,镇上离村有五十多里地,那时候他和母亲去镇上卖他拾到的野生菌。五十多里地,他和母亲走了五个多小时,他第一次看见汽车时他问母亲那大马跑得那么快,需要喂多少草料啊,母亲说人家不吃草,吃油。阿水心想,煤油那么臭,怎么吃啊,汽车真傻。
   因为要升学考试,学校开始上晚自习了。学校找了一盏大马灯燃着挂在教室的最中间,老师在黑板上抄题让学生回答,那时候阿水的成绩已经到了全班前五名了,班主任说他是个好苗子,一定要去镇上读中学。阿水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后去地里找猪草,吃完晚饭后就去上晚自习。那天自习回来,发现家里围着好多人,姐姐和弟弟在哭,父亲红着眼睛对他说“你妈不在了。”阿水的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已经三个多月了,但阿水不相信病可以夺走母亲的生命。在阿水的意识里,别人都是老死的,母亲还没老呢,怎么会死?他还记得,他去上晚自习前目前还拉着他的手说要送他到镇上读中学呢,怎么会死?
   母亲终究还是走了,下棺的时候阿水哭着死活不让人往棺材上盖土,他怕母亲在里面冷,他说他要陪着母亲,最后还是父亲把他抱走了。母亲走后,阿水不想再上学了,他觉得没人送他去镇上读书了,他怕那些“大马”,只有在母亲身边才会觉得那些“大马”是不敢冲着他来的。班主任找父亲谈话,说阿水的成绩波动太大,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不能出现这样的状况。那晚父亲狠狠的用柳枝抽了阿水,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父亲说,他可以送阿水去镇上读书,只要阿水好好考试。升学考试的成绩下来了,阿水差了两分,没被录取到,他没法去镇上读书。班主任又到阿水家找父亲,说阿水没能考上主要是在临考前母亲突然不在了,才会发挥失常,应该给他一个复读的机会让他继续读书,明年再考,肯定考得上。于是,阿水又复读了一年,和他一起复读的还有几个和他一起放牛的伙伴。
   第二年,阿水终于考上了初中,父亲送他去镇上读书。住宿费和食堂的伙食费太高,父亲约了村里的几家人一起在学校附近给孩子们盖了一个简易的小房子,吃住都在里面。父亲说,农村人不怕苦,房子能遮风挡雨就行了,每周回家去背点吃的,反正身体健朗,走点路也是好的。阿水想,反正还有其他人陪着他一起,住哪都一样吧,但他很讨厌雨天的小黑屋,总是漏水,有时候早上起来时,整张被子都湿了。
   阿水觉得,初中的课程比小学时难多了,特别是英语他怎么学都不懂。镇上的同学也不喜欢他,也从不跟他玩,他的朋友还是村里的几个,他又开始想念小时候在山里放牛时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了,他觉得自己是属于山里的,只有在山里,他才找得到安全感。初二的时候,学校要统一买校服,规定不穿校服的学生不能进教室上课。阿水又赶了五十多里山路回去告诉父亲,校服需要四百多元,加上学费和书费就需要一千多元了。父亲吸了一口旱烟,眉头锁得更深了,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妈生病的时候花了很多钱,家里没什么积蓄了,你弟弟已经上小学了,你姐又小还不能嫁人……”
   阿水心想,这学肯定是上不成了,反正自己也不想上学了,就不读了吧。于是,阿水就辍学回家了,每天帮父亲在家干农活,偶尔进山找些野菌去镇上卖。那天,他问父亲城是什么样子,他知道父亲年轻的时候是进过城的。
   父亲饶有兴致的跟他说,城里有钢筋和水泥砌的房屋,有柏油铺的马路,有不用油就会亮的灯,还有速度很快的小汽车。父亲还告诉他,城里人很讲究,他们的花不是种在地上,而是养在花盆里;他们的树不是种在林里,而是养在房里的;城里人的衣服都是五颜六色的,还不会脏。那时候,阿水觉父亲真能干,什么事都知道。
   这天,阿水又进山去找野菌。弟弟就要上初中了,他想多卖点钱,给他筹点校服费。父亲说了,只有读书才能去城里的,自己是上不了学了,不能进城了,他想让弟弟上学,将来去城里。再说了,弟弟的成绩一直都很好。阿水找了很多野生的木耳,他想明天到镇上肯定能卖很多钱。回来时,天色已晚,父亲围坐在火塘前“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
   “阿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父亲对他说道。
   阿水觉得今晚的父亲有些奇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的跟他说话了,他明天只是去镇上卖野菌,又不是不回来。“阿爹,有什么事?”阿水问道。
   “阿水,你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你姐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这个家还得靠你。你弟弟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你要对他好一些,无论如何要让他读完初中。”父亲边抽烟边一字一顿的说道。映着火塘的火光,阿水觉得父亲的眼眸有些红。父亲将烟斗在火塘边磕了磕,找了一根细棍掏了掏烟垢,又接着说道:“你妈这辈子跟了我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原本指望着你们三个长大了能享享福呢,没想到她又走得这么早。将来你们要多惦着你妈一些,过年过节的时候,多烧点纸钱,让你妈在那边也过得舒坦一些。爹这辈子啊没什么能耐,受了别人一辈子的气,阿水啊,你可不能像爹这样窝囊”。
   “是,阿爹。”阿水诺诺的答了句,他实在不懂父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去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去镇上呢。”父亲看了看阿水说道。
   “是,阿爹,我去睡了。”阿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弟弟上晚自习还没回来呢。
   第二天阿水还没起来呢,就听见弟弟的大叫声,阿水飞也似的跑出去。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农药味,父亲脸色紫黑倒在火塘边,嘴边还粘着一些白沫。父亲喝农药自杀了。阿水看着哭成一团的姐姐和弟弟,他想起了昨晚父亲跟他说的话,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抱着他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泄下来。
   父亲的丧事在村民的帮助下草草的结束了,村里的规矩,自杀的人是不能办丧事的,否则只会带来厄运。但阿水不信这些,他坚信父亲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他坚持要让父亲葬在母亲坟旁。阿水虽只有十六岁,但现在他是家长,他说怎么葬就怎么葬吧。许老爹说:“阿水啊,想开点,你父亲当了一辈子老好人,没想到还是要走上这条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想想怎么担起这个家了。”
   阿水擦了眼角的泪,点点头回道:“是,多谢许老爹。”阿水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也不知道没有父亲以后的路怎么走。他只知道他现在是姐姐和弟弟唯一的希望,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家长。以后的路如何,谁知道呢,一步一步的走吧。
   阿水是从村民的口中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要自杀的。那时候,村里正在修公路,听村里人说公路的选址要过阿水的家的自留地。推路那天也就是阿水进山找菌的那天,阿水的父亲拦在推土机前死活不让动,那条路绕一圈,阿水家整块自留地也就没了,那是阿水家唯一一块比较肥沃的土地,阿水家每年的包谷收入有大半以上是这块地供的。推地这件事,村里是不敢做主的。后来,镇政府来人了,把阿水的父亲大骂了一顿。告诉阿水的父亲说这是政府的事,阻拦施工是违法的,不仅要抓他去坐牢,自己的小儿子也没法上学了,政府是不会让劳改犯的儿子上学的。父亲又惊又恨,觉得这块地推了也就是断了一家人的命根子,如果阻拦着施工又是犯法的。犯法他不怕,但是儿子要上学啊,后来父亲默默的走回了家。
   阿水至少也是读过几天初中的,他觉得这是镇政府把父亲逼死了,他想要一个说法。于是,他又走了五十多里地去镇上,镇长告诉他:“小伙子,看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晓大义呢。推路是为了全村百姓的幸福,又不是你一家地被推了,哪家都有被推的地嘛,你爹拦着不让推是违法的。再说,你爹喝农药这件事跟政府是没有关系的,办事情要讲究证据的,不能空口乱说啊。那时候我们大家都看到你爹是好好的自己走回家去的,怎么可能是我们把他气死了呢,他可能是因为其它一些不顺心的事才喝农药的,你不能诬陷政府啊。看你年纪轻轻,就要担起一个家也不容易,给你拨800块钱的安葬费用,赶快回家,你弟弟还等着你送他上学呢。”阿水觉得镇长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他无法证明父亲是被这件事逼死的。那时候他突然想起母亲,也许母亲在的话母亲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处理,应该怎么办了。可是母亲没在,阿水只能揣着800块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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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发生在偏远山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阿水,阿水是穷人家的孩子。故事的开场很惊险血腥,阿水以断指的极端手段表决心,决不找那个女人了。然后以倒叙的方式将阿水的童年、壮年娓娓道来。原来阿水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先丧母,由于家境贫寒,学品兼优的他只好辍学,后来又由于耕地被强占,残酷的现实逼得其父服毒自杀。家中的重担落在阿水身上,姐姐被拐卖,弟弟要上学,阿水咬牙拼命供弟弟上学,后来弟弟参了军。阿水找了个媳妇,几次跑,又几次找回。后来断指下决心不找了,带着女儿过生活。阿水是平凡的,又是伟大的,是条硬汉子。故事生动曲折,文笔朴实无华。倾心推荐共赏。【编辑:江城学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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