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连波】
　　
　　 映入一水中
　　 连同我的徜徉、伫立、远眺
　　 岸边，端详一个人
　　 他在迎接寂静的时间
　　 如同面对哑去的季节
　　 裸露憔悴的脸
　　 和忧郁的眼神
　　
　　 宋朝的那个秋天
　　 瘦了一匹马
　　 缰绳松垮地系在漂泊的驿站
　　 诗人把起伏的秋色
　　 浓缩一杯酒中
　　 借此泛波，但愿沉醉不醒
　　
　　 而我
　　 从书卷里抬头
　　 把词牌的曲调弄乱
　　 如刚刚被割倒的谷子
　　 它们和阳光对视
　　 抖动金灿灿的色彩
　　 在江面上肆意挥毫
　　
　　
　　 【秋夜冷雨】
　　
　　 冷雨
　　 秋天的夜晚下起
　　 透过窗子
　　 外面没有一点色彩
　　 我试图偷窥这个夜晚的思绪
　　 狂风吹乱
　　 处处跑着没有规则的叹息
　　
　　 路灯依旧燃亮
　　 是否能够照到家乡的田间小道
　　 穿雨衣的父亲刚刚归来
　　 帽子被打翻
　　 滴滴雨珠从他的眉毛垂落
　　 父亲紧握镰刀，匆匆行走
　　 刀面的光影
　　 在我的眼前闪来闪去
　　
　　 长长一口呼吸
　　 从心底发出
　　 以箭一般的速度
　　 到生我养我的土地
　　 让风雨中摇摆的稻子挺直脊梁
　　 和父亲一样
　　 绝不低头
　　 绝不弯腰
　　
　　 【酸黄瓜】
　　
　　 童年
　　 或者少年时的记忆
　　 坛子里捞出
　　 一根足够
　　 能让没有忧愁的年龄
　　 疯跑整个秋天
　　
　　 后来
　　 它被挤进了行囊
　　 摆上异乡的餐桌
　　 不舍得吃
　　 轻轻嚼啊，慢慢咽
　　 泪水滑到嘴边
　　 味道和它一个样
　　
　　 如今
　　 它被时间弄丢了多年
　　 而时间一点点
　　 向靠近丰收的秋天爬行
　　 无法返回
　　
　　 回不去的时光
　　 回不去的家乡
　　 妈妈还在腌制酸黄瓜
　　 一坛一坛，一年一年
　　 为思念守候
　　 为期盼的日子
　　 守候
　　
　　 秋天又来了
　　 酸黄瓜腌好了
　　 我依然和时间一起爬行
　　 不知不觉
　　 妈妈变老了
　　
　　
　　 【唱一曲秋天的歌】
　　
　　 简单的谱子
　　 舒缓的节拍
　　 老人孩子都会唱
　　 出生时的新奇
　　 年迈后的平静
　　 都从心里
　　 流动、流淌、流露、流溢
　　
　　 哪都可以听到
　　 旷野、山川、空谷
　　 就连一株无名的花草
　　 即将庄重地和这个季节告别
　　 也从容
　　 也淡然
　　 也无怨无悔
　　
　　 唱一曲秋天的歌
　　 稻子熟了
　　 菊花开了
　　 张狂的文字平和了
　　 杯中的烈酒舒展了
　　 青春的年龄
　　 长大了
　　
　　
　　 【孩子】
　　
　　 校园
　　 望着操场的某个孩子
　　 落寞得像个大人
　　 他沿着花池踽踽独行
　　 但有的花盛开，有的凋零
　　 他并不关心
　　
　　 走上前和他说说话吧
　　 他的眼睛里飘过一缕白云
　　 挪开与我的对视
　　 以仰望的角度
　　 捕捉上空游动的梦幻
　　
　　 我也随之仰望
　　 猛然
　　 辽阔的、无边无垠的世界
　　 我一连串的呼吸飞去
　　 化作朵朵白云
　　 在偌大的苍穹
　　 自由翱翔
　　
　　
　　 【一个人的街道】
　　
　　 晚自习以后
　　 独自沿那条街道回家
　　 秋风推开模糊的视线
　　 前方
　　 吟诵课文的声音
　　 从近到远，由远及近
　　
　　 此刻，仍有解不开的思考
　　 怎样把臃肿的复句消瘦
　　 瘦成没有修饰没有转折
　　 没有任何关联词约束的
　　 一缕缕呼吸
　　 它们轻松，它们不沉重
　　
　　 街道，通往回家的方向
　　 如路上轻轻的脚步
　　 如我轻轻地打开家门
　　 然后轻轻关上
　　 生怕一声无奈、一声疲惫
　　 把校园里刚刚入睡的孩子们
　　 吵醒
　　
　　
　　 【黑泥鳅】
　　
　　 从一条河流游来
　　 离我很近
　　 寂静，传来蜻蜓点水的声音
　　 怕模糊的自言自语被偷去
　　 倏地
　　 它钻进一株绿藻下面
　　
　　 阳光照耀
　　 将温暖驮上脊背
　　 围绕我俯视的目光
　　 一圈圈，不忍离去
　　 我则是岸边的期待
　　 多么想用无言的沉默
　　 将它轻轻捧起
　　
　　 某天
　　 不同寻常的邂逅
　　 发生在白昼熙熙攘攘的空间
　　 久违，如珍藏的一张相片
　　 那是放大的想象，或是最美的风景
　　 还原
　　
　　 此后
　　 光滑的肌肤黏住了时间
　　 而我的眼里，钟摆是你摇动的身影
　　 每分每秒
　　 聆听呼吸，聆听心跳，都来自
　　 不太遥远的地方
　　
　　 如今
　　 秋色越来越浓
　　 满眼橙黄的稻谷，这边
　　 我眺望一条河流，那边
　　 疯长的思念蜿蜒而来
　　 钻进一纸温暖的文字里
　　 钻进一盘丰盈的月华里
　　
　　
　　 【赶路】
　　
　　 不是去赴宴
　　 尽管时间写了若干张请柬
　　 烫金的文字里
　　 没有菜蔬，没有果香
　　 没有可以为空虚
　　 填饱肚子的东西
　　
　　 拄杖遗弃
　　 空气支撑平衡
　　 无色无味的包裹
　　 左边捡拾，右边采撷
　　 前面眺望，后面留恋
　　 不偏不倚
　　 辽阔的天空在头顶
　　
　　 赶路，急急匆匆
　　 几尾鱼爬上眼角蠕动
　　 怎能经过目光中的河流
　　 我看见它从高山飞泻
　　 冲向激情的海洋
　　 此刻
　　 我的双脚正踩在一朵
　　 翻滚的浪花上
　　
　　
　　 【丢失的纽扣】
　　
　　 有一天
　　 发现丢了那枚纽扣
　　 衣冠不整的日子
　　 不知
　　 从何时开始
　　
　　 也许人群里被挤掉
　　 也许自然的脱落
　　 根本没有仔细看清
　　 它的形状、色彩、还有大小
　　 但那件衣服
　　 买的时候
　　 却精挑细选
　　
　　 秋天到了
　　 满眼的黄，满眼的清凉
　　 可某天
　　 匆匆的脚步慢了之后
　　 自己的影子悠闲地
　　 在无边的旷野，幽静的小路
　　 徜徉漫步
　　 那敞开的衣襟也随着摇摆飘荡
　　 想啊
　　 我丢失的纽扣
　　 一定又重新
　　 回到上面
　　
　　
　　 【谁与落花共舞】
　　
　　 一池躺卧脚下的缄默
　　 让闭紧的眼睛
　　 想起这个夏天，几只蜜蜂
　　 把甜言蜜语塞进我的耳朵
　　 那时起
　　 收藏几枝粉色、红色，或者紫色的花朵
　　 缝制最美的衣裳，等待你的出现
　　 想要亲手披在你的肩上
　　 抵挡一席秋凉
　　
　　 秋天到了
　　 谁夺去了我的思念
　　 连所有心底的倾诉也掏空
　　 如一片片离别的忧伤
　　 如一页页不舍的告白
　　 那件衣裳，丝线断裂
　　 露水沾湿的清晨
　　 梦中的色彩都被染成
　　 霜白
　　
　　
　　 【秋夜】
　　
　　 秋夜
　　 是解不开的思索
　　 我丈量一段距离
　　 从月亮
　　 到空白的纸张中间
　　
　　 该写下什么
　　 菊花睡了
　　 饮酒的那个人
　　 和我很远
　　 那座山下，那个篱笆小院
　　 对我来说
　　 是种渴望
　　 是一种谜
　　
　　 夜里，打开窗户
　　 咀嚼雨后的清香
　　 看见
　　 仍旧撑伞的爱情
　　 他们的手
　　 拉的很紧
　　 而我
　　 拿起一件衣服
　　 披给了轻轻私语
　　 孤单的自己
　　
　　 白纸的温度很凉
　　 传递给我的手心
　　 用它抚摸空白的记忆
　　 怎么
　　 离去的没有走远
　　 遗忘的偏偏回来
　　 全都枕入
　　 朦胧的月光
　　 隐隐约约，忽闪忽现
　　
　　
　　 【秋菊】
　　
　　 这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来自熟悉的某个乡村
　　 当我在光秃秃的水泥马路上行走
　　 左顾右盼
　　 城市的秋天
　　 没有花香
　　
　　 面对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
　　 我看见她
　　 独自一人
　　 坐在塘坳边
　　 望着池中的残荷
　　 静默不语
　　
　　 素颜。没有口红的双唇
　　 只沾了凉凉的空气
　　 或清晨的霜露
　　 她不会饮酒
　　 傍晚时，秋天的落日
　　 就把脸颊染醉
　　 梦里
　　 她还轻轻地
　　 一声一声呼唤
　　 我的名字
　　
　　
　　 【秋天的宴席】
　　
　　 紫红的野葡萄
　　 酿成浓香的一壶酒
　　 把多少离别与倾诉灌醉
　　
　　 他们在远方
　　 用文字咀嚼麦子的味道
　　 还盘着腿，坐在场院的一角
　　 观看扬起的笑声
　　 悬挂白云之上
　　 一朵一朵，多像当年
　　 母亲揉成的面团
　　
　　 蒸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馒头
　　 儿子三个，姑娘两个
　　 大口嚼，大口咽
　　 吃完就走
　　 吃完就不喊饿
　　
　　 如今
　　 思念的月亮慢慢升起
　　 家乡的风箱拉响
　　 家乡的炉火旺盛
　　 母亲的炕头上
　　 摆了矮矮的方桌
　　 美味佳肴正侧着耳朵
　　 计算归来的时间和
　　 距离
　　
　　
　　 【枫树林】
　　
　　 秋天掏出滚烫的心
　　 温暖这片林子，温暖和日子
　　 一同成长的思绪，还有逐渐
　　 挺拔的信念
　　
　　 它们足以染红太阳，足以让太阳下
　　 所有的梦想绚烂，包括太久的离别
　　 还有曾经糊涂的爱情
　　
　　 想啊，诗人或者画家用汗水
　　 把整个夏季煮熟，兴奋、狂热、跳跃
　　 还有痛苦、煎熬，甚至挣扎，都慢慢
　　 冷却、凉透
　　 之后，端详文字和风景的颜色
　　 会引诱泪水夺眶而出
　　
　　 泪光在林子里穿梭
　　 只为聆听一种声音，聆听它不急不缓心跳的
　　 节奏，聆听它没有喟叹没有忏悔的忧伤
　　 聆听它享受寂寞独语一般的告白
　　 聆听它在晴朗天空下高贵而自由的
　　 呼吸
　　
　　 终于，如它一样
　　 即使遇到最苍白的某个时间
　　 我也身披一袭艳丽，和浩瀚的湖水比邻
　　 和巍峨的高山相望，和自己爽朗的笑声
　　 一起欢腾，一起永恒地
　　 伫立
　　
　　
　　 【秋天的岸滩】
　　
　　 平静的脚印
　　 聆听风的声音
　　 聆听波浪内心的思绪
　　 从远处捎回一种想象
　　 如空灵的深谷
　　 耐人寻味
　　
　　 许多画面其实并未走远
　　 一件棉布衬衫仍悬挂树枝
　　 洗衣的姑娘刚把鹅群赶回
　　 没来及收走
　　 捕鱼的汉子披着晚霞
　　 喊出嘹亮的号子
　　 能辨出方向
　　 能猜出他黧黑的脸庞
　　 闪烁光芒
　　
　　 有幻想踏着秋天而来
　　 从眼角到眼睛能看见的地方
　　 一轮月色
　　 抚平所有起伏的杂念
　　 那个时刻
　　 几株水草裸露岸边
　　 深绿的色彩格外分明
　　 它们同样侧着耳朵
　　 聚精会神
　　 聆听
　　 自己的心跳
　　
　　
　　 【后一条街道】
　　
　　 后一条街道上
　　 跑着昨天的欢笑和哭泣
　　 我擦干妹妹的泪水
　　 替她站在丢手绢的场地中央
　　 喊破喉咙，放声歌唱
　　
　　 妹妹从此没有哭过
　　 八十年代的那条街上
　　 她背着花布书包
　　 脸蛋和苹果一样红
　　
　　 那时，尘土在阳光下飞扬
　　 手扶拖拉机驶过
　　 我扶着妹妹爬上车厢
　　 她张开双臂，尽情舞蹈
　　 鼻涕一点点流入嘴角
　　
　　 慢慢，那条街道上铺了厚厚的水泥
　　 适合装有轮子的箱包滑行
　　 妹妹向东，我向西
　　 街道两端
　　 把童年的影子无限拉长
　　
　　 青春的地铁在城市穿行
　　 载着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表情
　　 从起点到终点，从白昼到黑夜
　　 辗转反侧的床榻
　　 我无数次看到
　　 家乡的后一条街道上
　　 一辆启动的拖拉机
　　 正开往这里，迎接我和妹妹
　　 迎接我们回去
　　
　　
　　 【三分钟的路程】
　　
　　 三分钟的时间内
　　 侧耳聆听你的脚步
　　 是急，是缓
　　 是否踏着赶来告白的约定
　　 里面没有迟疑
　　
　　 三分钟的时间内
　　 夜空的星星眨眼睛
　　 不用计算它们的频率
　　 所有的温柔都洒满
　　 等待的路上
　　
　　 三分钟的时间内
　　 心脏跳到窗户上
　　 贴紧玻璃
　　 让你慢慢伸过双手
　　 捧出思念的诗句
　　
　　 三分钟的时间内
　　 有首歌谣绽放花香
　　 九月的深夜
　　 秋菊正躲藏某个角落
　　 偷偷，跟随而来
　　
　　
　　 【秋水无痕】
　　
　　 拨开跟随的涟漪
　　 平静装入胸怀
　　 记忆中的热烈
　　 乖巧成一个长大的孩子
　　
　　 无需涂太多色彩
　　 天空如纯净的眼睛
　　 注视
　　 一条没有欲望的河流
　　
　　 往事没有淹没
　　 永不回头的承诺
　　 依旧和指针
　　 一同摆渡
　　
　　 彼岸伸出双手
　　 接纳柔婉的来客
　　 从头到脚
　　 卸掉不轻不重的牵挂
　　
　　 有种声音似曾相识
　　 环顾寻觅
　　 行者伫立船头
　　 但他沉默无语
　　
　　
　　 【手捻浮尘醉金秋】
　　
　　 当初，云层压住眼帘
　　 呼吸急促地撞击自己的周围
　　 我看见
　　 陌生的行人，脚步匆匆
　　 脸上没有表情
　　
　　 他们也许和我一样
　　 嗅觉或触觉出了毛病
　　 马匹跑向没有草香的旷野
　　 它们的鬃毛坚硬无比
　　 它们在我们的瞳仁中惊恐
　　 我们的身体，却
　　 越来越瑟缩
　　
　　 看不见的尘埃覆盖周围
　　 多少次张开思想的羽翼挣脱逃离
　　 然而自己的手，自己的脚
　　 一动不动，寸步不移
　　
　　 终于张开了眼
　　 欣赏天空的高远
　　 手从胸口挪开，甩掉不真实
　　 不规则的跳动
　　 两指捏住一粒粒昨天的噩梦
　　 揉捻成空
　　 然后，掌心托举秋天的阳光
　　 温暖，纯净
　　 里面正映照红润的脸颊
　　 醉意朦胧
　　
　　
　　 【种植夙愿给秋天】
　　
　　 眼睛就随辽阔的秋天望去
　　 我看见
　　 所有的丰盈，所有的欣慰
　　 所有付出之后的回报
　　 如一纸写满光荣和梦想的信笺
　　 字字句句燃亮目光
　　
　　 品读
　　 一幕幕过往都忆起
　　 品读
　　 一幕幕过往都忘记
　　 犁铧是永不停歇的笔
　　 思想和无边无垠的土地一起
　　 行进
　　
　　 种植心底的一份坚毅
　　 送给冬天最虔诚的告白
　　 送给未来漫长的日子
　　 平静地守候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一年又一年
　　
　　 这个秋天向我走来
　　 我在秋天的田垄中
　　 弯下腰来
　　 追随曾经的记忆
　　 追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