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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绿野散文】五章


作者:萍踪屐影 进士,11031.5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25发表时间:2012-10-14 12:04:15

(一)
   清晨,每当我晨练在嫩江大堤上,凝望滚滚西去的江水的时候,每当我站在嫩江浮桥上,凭栏而望的时候,总要想起犹如桂林漓江竹排放歌的嫩江流送排木情景,想起排木在蓝天、碧水间流动的美景,想起口爷们相互照应的江音和岸畔浑厚的劳动号子。
   流送,其实是水路运输的一种形式。嫩江流送就是通过嫩江水路,将大兴安岭的大批木材运输到嫩江、拉哈、富裕等县镇和当年小黑龙江省省会齐齐哈尔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兴安岭尚未开发,没有铁路,没有公路。那时,清朝的官道尚存。但那种官道没有路基、路面之分,没有今天的公路等级可言。冬天“冻板路”尚可走达斡尔族的大轱辘车。夏天,只有俄式四轮马车可在局部官道行驶。设想通过陆地运送木材,实在没有条件,真可谓“异想天开”。有位领导曾几下决心,开通“公路”运输,均以失败告终。理想编辑在“天方夜谭”神话里,编辑在“聊斋”“鬼狐”行为中。
   当时的嫩江水路运输承担了铁、公、航三大领域的全部运输任务。年运输量多在十二、三万立方米。较高年份,曾超过20万立方米。这个数字,在当时的黑龙江省可谓独有。流送,有力地支援了小黑龙江省和大黑龙江省的西部和西北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和第一、二、三个五年计划的经济建设。功在千秋,功在历史。
   1950年嫩江县成立林业排木工会时,注册工人高达800余人,为嫩江县八大工会之首。如果加上不在册的工人和内蒙古参与联合或合作的工人在内,总人数当在2000人以上。嫩江县1949年末城乡人口不足5万人,城镇人口只有1.1万多人。排木工人的力量可谓雄厚而强大,贡献可谓丰厚而巨大。
   我呀呀学语的时候,生活在临近渡口的北门里侧棚户式的马架子里,生活在排木工人的大声说话、大碗喝酒的氛围中。在以后的岁月中,年年有几段时间陪伴着流送事业,陪伴着大大咧咧的排木工人,直到排木在江中渐渐淡化,逐渐消失,直到今天的绝迹,退出历史舞台。
   但这段记忆中的美好往事,深深地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每想起那些沸腾生活的时候,总要想起鲁迅先生《为了忘却的纪念》这篇文章的题目。嫩江流送的往事真应当纪念,让人们不要忘记那个曾熠熠生辉的几十年、几百年。流送排木是应当纪念的事业。
   前几年,我看到一幅嫩江山水画中的流送情景,画面上的木排由六节排木组成。每节一般宽,犹如江南水乡的竹排。我凭多年的积累和对嫩江、黑龙江两江流送地研究,指出两处错误。不料,这位同志很客气地告诉我,他访问了好多老放排的、老排木工人。这种画法,据说是流送前辈传授给他的。
   我无话以对。天哪,哪位老放排的?1958年林业产业合作化时,嫩江县成立了采伐队。入队人员只有198位,几乎没有我不熟悉、不认识的。当年的三位正、副队长,尚有一人健在,年过八旬。当年“社员”尚有八、九人,“健康”者只有二、三位。平淡生活中,几乎与世隔缘。我偶尔打听起他们,几乎连住址都问不明白,只是和他们的子女相遇时,才知道这些人晚年生活的饱暖而无味。直到今天,没听说有谁为写史、立传、绘画而拜访过他们,采访过他们。他们已经被社会遗忘,已经提前离开了社会的现实。这件事让我又想起“为了忘却的纪念”这个课题。
   还有一次,参观县图书馆举办的书画展览时,有一幅山水画,猎奇似地突出排木湾在嫩江城下。作者家庭至少两代人生活在嫩江县城里,似乎知道排木流放,但又似是而非,没有研究的积累,胡乱地把“桦皮棚子”画在第二节木排上。
   所谓桦皮棚子,通常应当认定为“帐篷”一类的临时构造物,犹如鄂伦春族早年“撮罗子”一样,都有适应生产、生活的特点。简单类比,桦树棚子犹如去掉车轮的犹太人的大篷车;更确切地讲,是达斡尔族人大轱辘车的“车排子”上扣个桦树皮的篷子。
   我见过的桦皮棚子,除了“棚子”部分都是达斡尔族大轱辘车的“车排子”。何谓车排子?就是把两根长4米左右的松木粗杆,用锛子锛出车辕子方形和部分圆形。方形为后部分。大约每隔30厘米左右嵌凿一个横橕,共8根,7个孔。横橕80余厘米长,即车排80余厘米宽。最后两个橕为车排子后座用料,前两个横橕为前座使用。中间部分铺上木板,或用柳条编排,或用桦皮铺上几层。中间部分的辕木立凿5个卯,立5个30余厘米左右高的立柱,并在上边用横木把5个立柱连起来,构成大轱辘车的两排“车厢”。两辕木上的“车厢”用小杂杆或粗柳条以弓形组成拱形骨架,高约1.2米,或者1 米,上铺桦树皮,组成只供人睡觉的临时住所。后来知道,这是达斡尔人的发明。当把“棚子”卸下来以后,安装上大轱辘,又成了大轱辘车,即勒勒车,又叫草上飞。桦树棚子底座成了车排子。一物两用。
   桦皮棚子为什么不能放在第二节上?原来,嫩江从伊勒呼里山中段南麓发源,流到嫩江城为上游,水流湍急,弯道险滩特别多,哨口峭壁特别多。河谷一般宽2~3里,水流急而浅。放排适应这种特点,顺应水势。一般年份,一般情况,均以三节排扎成一张排为主体格局,长度在二十五、六米。第一节排最大,浮力最好,宽4丈左右。排上左右两侧各安放一个大棹,做为人工动力大浆。一旦发生事故,放排人可以使用大棹划水自救。第三节排元木少,但有个“尾桨”,犹如舵。第二节木排没有这个优势。万一发生“撞散排”等事故,往往排散人亡或人伤。
   我把道理讲给那位画家,介绍黑龙江流放排木的桦皮棚子不同于嫩江排木特点。大半文人都有自信个性。也许这个道理吧,他似乎又以我没有放过排的经历,似乎不懂什么叫排木为“道理”,问了一句“桦皮棚子放到第二节、第三节有什么不可以?有法律规定吗?
   我目瞪口呆。但这件事让我想起“五四”运动时有位先哲。他批判不尊重历史某些现象时讲,历史就像女孩的小辫子,任人随意编梳。民俗似乎也有这样问题。流送事业彻底告别世间只有10几年,简单的“原生态”却变成了小女孩的辫子,任人随意编来梳去。为了纪念这样的忘却,我也应当衔命拿起笔来,说几句准确的话。
   其实,我儿童岁月就混迹在流送工人之间。母亲的亲哥哥和她祖母家几位表兄弟离开内蒙古莫旗的五家子村,在嫩江上流送。他们或和嫩江县合作,或参加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简称莫旗)组织的劳动组织。当他们的木排停靠在嫩江城北,或按顺序等待“出河”,或张罗给养,准备流送到尼尔基(莫旗政府所在地)或齐齐哈尔时,我自己或者和几个小同学半天或整天地玩在排上,剥树皮在排上、楞场,有时候就和他们住在桦皮棚子里。
   嫩江流送,一般水势情况下,可完成二、三次,甚或三、四次往返。即李花水、伏水、秋水三水期。春天,利用稠李子树开花水,有人又叫李花水。这时,水比较凉,只有摄氏3~9℃。端午节前的李花水是第一场江水,是流送进入黄金季节的标志。但人遭罪。从嫩江干流十二站或卧都河等地起排,或从十五里小河子、泉乎河等几个小河子河口起排,走顺利的时候,起早不贪黑,六、七天的时间就能赶到嫩江渡口。行程在五、六百里之间。
   那时,文化活动很少。五月下旬,城里人们或早或晚云集在江边大堤上,看凌晨或傍晚排木进入头道河子、二道河子的“出河”区“出河”。“出河”就是按生产调度指挥,把排木流放到这里,再把木排逐节拆开,用马直接以大绳或油丝绳拉元木,或用长轴车把木头吊运到岸上。还有的木排在这里编组,准备流送到齐齐哈尔市等地。
   头道河子就在现在渡口上端六十米左右的地方,已经干涸消失。那里地势比较平缓,河床沙底较硬,是出排好地方。每天凌晨,太阳冒红的时候,就有木排从哈达阳或博霍头等地进入这个区域。那情景很好看。木排一排接一排地从桦皮山小河口向南流过来,空气清新极了,能见度好,绿水青岸红太阳,映照着流动的排木,犹如一幅山水画,美不胜收。
   从小河口到二道河子之前,有一片向西的扇形大沙滩,人们称为博霍头后滩,排木在这里要保持航行在大流上,即主航道上,或者偏西一些。如果顺水冲过来,一般水情,木排就要搁浅在沙滩上,需要几个排木的放排人下水“抗排”,把排木“扛”出浅滩。
   1958年以前,排木工会安排生产,成立临时小队。一个小队10几个人,相当于1958年成立采伐队时的小组。工人们仍然沿袭历史称呼,叫小队长为“把头”。一般地讲,“把头”具有业务能力,会“看水”、“领水”,按水行排,是较好的口爷。但流送中,第一排的口爷往往是技术最好的工人。行排靠口爷。那时,每个独立核算的小队都有“临时工”,他们对水路不熟,但也必须一人一排。流送过程中,要跟口爷的头排行走。过滩过哨听口爷的口令或劳动号子。
   口令是真。时常听到“左打棹”、“打右棹”、“狠来几下”等命令用语在空中传递;或者高喊“过哨了!”“过滩了!”“急转了!”等预备动作的呼声。“打棹”,类似船上的划桨,但棹很大,多是10米左右长的松元木锛砍出来的,其长度可能无以类比。划一次棹,或称为打一次、摆一次棹,都要付出很强的力量。没经过锻炼或训练,难以打起大棹。即使通过轴心式的杠杆“着桩”把棹压起来,却也难以付诸力量,“打”不起来大棹。口爷们的棹下浪花,那是一种力量的展示,一种力学原理的歌唱。这时的每个动作都是重体力劳动,哪里还有号子可唱!
   我的案前有张报纸,刊登嫩江流送木排时的劳动号子,是一首歌。那旋律,那劲头,似乎是一场舞台演出。我演绎一番,眼前蒙太奇般地出现诸多江上劳动号子和歌曲,包括《纤夫的爱》。那种唱法,哪里能唱出甩大棹的力气!哪里能唱出劳动者的真实!来源于生活吗?高于生活吗?我不大理解创作与生活的理论内涵,但我知道诗词来源于民间,但已经离开了下里巴格调,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报纸上的劳动号子哪里是干活时的唱腔!
   舞台上的劳动号子是演绎出来的,是艺术作品,是提炼的艺术。但生活的写生、速描是现实的。漓江上的竹排放歌轻松吗?电视镜头很美。品评起来,那种放歌、那种优美,内涵是多么危险、多么大的劳动强度啊!我们看到的镜头,有现实的一面,更有艺术升华的一面。
   流送木排,静、动画面也都十分优美。可以升华出许多艺术产品。嫩江流送有劳动号子吗?“原生态”中真的没有。但寻味起来,仍然有蛛丝马迹可以记忆,可以升华,可以“制造”出许多高贵的产品,可以有独占鳌头的嫩江放歌。
   小时候上排,或跟在排上,时不时地听口爷三叔自己用“马寡妇开店”小调,或“提起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的山林腔调,自编自唱小调。今天回想起来,大半就是劳动号子之类的放歌原生态。
   那种小调,在清晨的空中声音传的远,传的动听。记得,当排木从桦皮山小河出现的时候,口爷三叔唱小调般地劳动号子已经传了过来,传到江堤上。回味起来,唱词都是触景生情,指挥走排走水,现编现喊,诙谐幽默,骂人不伤人,骂情不伤情,骂时不伤时。但这时候的江上号子都是过博霍头后滩以后,准备靠岸拢排的声音。
   口爷三叔喊的最好。也许,他声音洪亮,责任心强。有几年,我只听到他唱劳动号子式的小调:“过哨了,向里划呀;猛打棹呀,三、五下啊;狠用劲了,你我他呀;龟孙子们,快到家了;没有媳妇,还有她呀。”大体上,喊一句,用力划一次大棹。10句喊完,木排基本就要靠岸,行话叫拢排。多数时候,有人接应。这些人或站在先期到达木排上,接过“驴子”,赶快在排上轻点一、二次,让正在流送下水的木排开始调转方向,或者几步跑到岸上,或跳到水里“插驴子”,往往要插二、三次。
   所谓“驴子”,是长约二米左右的黑桦木。下端砍出楔形,并有一个叉,既便于插入地里,又便于钢丝绳套的固定。作用有些象船上的锚。钢丝绳另一端栓在排上。这时,地面和排上都高度紧张,劳动强度大。湾排插驴子也是一门科学,是力学的应用。把几十吨重的木排调转过来,固定在江畔,谈何容易!“驴子”插地角度大小,产生的力大不一样,以三十度到四十五度为好。角度小,拢不住木排。角度大,人把握不住杠杆原理,曾有人因此被驴子甩了出去,多有肋骨受伤者。插完“驴子”,再用类似“驴子”的“橛子”,帮衬地用木棰砸进地里,固定木排;口爷三叔从容不迫,边拢排边叨咕:先插驴子抻一抻,再捶驴子闷一闷,三次定住深一深,猛砸橛子才放心。
   嫩江流送的木排基本类型是8米长的“件子”为标准,三节排木为一张排,即一个单元,一个人为主。每排元木35立方米上下。水量好的年份,也有大排,约50立方米左右,或3节排,或4节排。通常要用2个人的力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张排元木在70~100根之间。这样大的组合,在嫩江城下,以每秒一米的流速形成的惯性是很大的。一个黑桦木砍出的“驴子”用一条钢丝绳居然把一张张排规规矩矩地湾在江边,真是神奇。小时候,从大堤上跑下来看湾排,看大木排掉转方向停靠在岸边的壮观,真有一种莫名其妙感,一种神奇感。当懂点物理常识以后,才悟出力学在生产中的巨大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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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在早上在嫩江大堤上,凝望滚滚西去的江水的时候,总要想起犹如桂林漓江竹排放歌的嫩江流送排木情景,往事历历,每每忆起,别有一番情趣。流送从康熙年间开始。水路运输曾经如同今天铁路、公路运输一样,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口爷们一代一代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他们创造的历史熠熠生辉,永远闪烁在历史的空间。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和亲身的体验,以回忆的形式,详细地记下了一段流送的故事。文章厚积薄发!文笔酣畅!问好作者!欣赏佳作!荐读!欢迎光临! 【 编辑 飘零 】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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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飘零        2012-10-14 12:09:34
  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和亲身的体验,一回忆的形式。详细的记下了一段流送的故事!文章文笔丰富!欣赏!问好作者!欢迎光临!
用心做事做人做文为人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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