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说】重返百花林 ——我与梨落
(一)我回来了
百花林舞蝶翩翩,修心怡性非等闲。
幽情淡怀何须解,听弦弄曲隐樽前!
晨风渐凉,叶落花飞,秋天在夏日最疯狂的酷热里飘然而至。不记得漂泊了有多久,不记得执着了有多久,也不记得坚持了有多久。当爸爸的死讯伴着梨落的讯息,随着秋天的第一缕凉风,幽幽而来,泪眼迷朦中,我才惊觉:爸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百花林,我已经有太久没有回去了;而梨落,我也有太久没有面对了。很久了,也该回去了,回到我的百花林,回去见见梨落,回去见见他。
百花林,还是一如既往,安宁、静谧,仿似我从不曾离开一样。那些野草闲花,依旧恣意生长,自开自谢,桀骜不驯。那些花木,似无人打理修剪,蓊蓊郁郁,精神百倍,却早已没有了当年精雕细琢的模样。梨落,一如既往,笑容温婉,眉眼清淡,姗姗行来,却不知为何,几年不见,她的身形竟有些落寞、萧索的样子了。
“你还好吗?”真是无聊地问话。
“嗯,很好!”我简单地答,言不由衷。
似乎再说不出什么,相对默然,长久地沉默。
“柿子红了。”良久,梨落忽地蹦出一句。
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我大笑,笑得眼里隐隐有了泪意。梨落也笑了,涩涩的眸子,宛然有了光彩。
“你能回来,真好!我就知道,瑞的诗,一定能打动你!”梨落仰起脸,幽幽地看着我。
“太忙。”看着她清简的容颜,经霜的眼眸,讨好的神色,我心生不忍。
梨落的身后,枫红似火,衬得身量娇小,白衣胜雪的梨落更显柔弱不堪,宛如风中柳絮。
“我,早该回来看你们的......”一向不惯言不由衷,我有些说不下去。
“回来就好了,这儿原本就是你的家。”梨落仰脸看着我,话音微微发颤。
看着她,我淡淡无语。梨落也不再说下去,又是许久的沉默。
“妈妈,我回来了!”语声没落,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蓦地冲了进来,白净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瞧见有生人在,那孩子的脸红了,瞧瞧我,冲着我笑了一笑,小小的酒涡,忽隐忽现。我看着那孩子小小的脸,一样的肤色,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一样的酒涡,活脱脱就是瑞的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小祥,快叫雪姨!”梨落忙不迭的上前拉住那孩子的小手,指着我柔声说。
“雪姨。”那孩子看看梨落,又看看我,脆生生叫道。
我茫然应了一声,呆呆地看着那孩子,不知所措。
“雪儿!”梨落的脸有些苍白,低低的叫着。
我回过神,对着那孩子笑了笑,蹲下身:“小祥,几岁了?”柔柔地问。
“六岁半了!”小祥大声地回答。
头有些晕,我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原来如此!
“雪儿!雪儿!”梨落急切的呼唤着。
“雪姨,雪姨,你怎么啦?”小祥惊惶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雪姨没事,有些累了!小祥乖,别怕!”我定定神,对着小祥笑笑,竭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外走。
“雪儿,雪儿!”过了一会,梨落追出来,急急地在我身后呼唤着。
瑞的房间纤尘不染,除了打扫、收拾过的痕迹,似乎从来没人在这里居住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我要问问他!我走了七年,而小祥,他六岁半。”我冷冷地看着梨落,质问着。
“对不起,雪儿!瑞,他早已经不在了!”语声凄然,泪,从梨落的眼角慢慢溢出。
“不在了,你什么意思?瑞,他去哪儿了?”我死死地盯着梨落的眼睛:“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他的。”
“瑞,他,死了!”梨落看着我的眼睛,不无悲哀地继续说。
“死了,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我抓住梨落的胳膊,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再说,我......”
“雪儿,瑞,他真的死了!那晚下着大雨,瑞,他喝醉了酒,淹死在河里。我亲自去认的尸首,看着他下葬的。”
眼前一花,我软倒在梨落怀里......
“雪儿!雪儿!雪儿!......”一声声,瑞在叫着我呢。
“雪儿,看,我给你编的花环!戴上吧!”瑞在说着。
“雪儿,打球去!”瑞在说着。
“雪儿,摘莲蓬去!”瑞在说着。
“雪儿,别怕,等着我,我来背你!”瑞在说着。
“雪儿,我走了,你会想念我吗?”瑞在问着。
“雪儿,我回来了!”瑞向我招手。
“雪儿,雪儿,雪儿......”瑞在呼唤我。
(二)瑞
朔风戚,花意萎,晨昏惊雷,声声肝肠碎。
百口莫辩情难为,梨落无心,悔不当初醉!
愧萦怀,投错门,梦梦雪颜,靥靥悲垂泪。
窄巷深渊栏独倚,憾恨连天,夜夜相思摧。
遇见雪儿的时候,天下着大雪,围墙里,梅花初开,暗香盈盈。身着单衣的我,又冷又饿,正倚在墙角瑟瑟发抖。
“有个小偷儿!快,旺财,快去咬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条大狗已狂吠着扑上来,死死咬住了我的一条小腿,血,顺着我的裤脚流出,钻心的疼。极度的愤怒中,眼前只瞥见一个盛气凌人、衣着华丽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得意地笑着。
“旺财,快点放开!”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又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出现,那狗极不情愿地松开了嘴。
“雪儿,你干嘛,小偷儿!”“梨落,你看把人咬的!爸爸,我们快点救救这个小哥哥吧!”晕过去之前,我只听见这两句对话,却从此记住了这两个名字:雪儿,梨落。
我是一个孤儿,遇见雪儿之前,一直流落街头,要饭、捡垃圾为生。遇见雪儿那年,我八岁,雪儿六岁,梨落是她的孪生妹妹。
那年冬天,雪儿一直陪着我,伤好之后,我成为了雪儿家的一员,她和梨落的哥哥。她们的父亲在雪儿的央求下收养了我,尽管梨落极不情愿。
我害怕梨落,一直不肯靠近她,更何况,她的旺财对我,也极不友善。梨落在我面前,也一直盛气凌人的,从不肯叫我一声“哥哥”。雪儿成为了我最好的玩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多年以后,我学有所成,意气风发,雪儿接受了我的求婚,愿意做我的新娘,万事俱备,婚礼就定在那年的七夕。所有的一切,完美的就如做梦一般。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兴奋之余,大醉而归的我,因为遇见了梨落,从此,我,失去了雪儿。半年以后,小祥出生。我怒恨交加,从小到大,除了喝醉后的那晚,我从没接近过梨落。小祥满月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与梨落大吵了一架,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百花林,离开了所有让我留恋、也让我痛恨的一切,用我曾经的名字,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无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无论季节如何更替,我,思念着雪儿,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不曾间断,不曾消磨,不曾遗忘。雪儿,我的雪儿,从年幼无知到青春年少,成长自立,早已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入心海,如何能忘!
“瑞!瑞!瑞!......”雪儿一声声在呼唤着我。
“瑞,这花环真好看,谢谢你!”雪儿欢呼雀跃。
“瑞,好美的荷花!好大的莲蓬啊!真好吃啊!”雪儿神采飞扬。
“瑞,我们去荡秋千吧!”雪儿笑语嫣然。
“瑞,我好怕!”雪儿受伤了!
“瑞,雪儿好想念你!”雪儿在电脑前低声地说。
“瑞,你回来了!”雪儿飞奔而来。
“瑞,为什么?....”雪儿含泪看着我。
“瑞,我走了,祝你们幸福!”雪儿微笑着在向我告别。
不!亲爱的的雪儿,你怎会明白,没有了你,瑞,怎会幸福!
......
百花林,瑞,再也回不去了!
(三)梨落
花开香满园,梨落春意深。
东风不惜顾,恨憾漫芳林。
我的名字:梨落,我极不喜欢;不过相较雪落好得多了!可没想到的是,因为我一定要梨落这个名字,爸爸虽说给我和姐姐掉换了名字,却不再叫姐姐雪落,而是叫她“雪儿、雪儿”,然后,所有人都这么叫她。后来我才知道,雪儿,是妈妈的名字;“倪”,却是妈妈的姓。后来爸爸却依然叫我“梨落”,大家也就这么叫我“梨落、梨落”。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在梨花如雪的时候,生了姐姐和我,然后,去世了。
我从来不肯叫雪儿姐姐,一直“雪儿、雪儿”的喊她,无论爸爸怎么管教我、责打我,死活不肯。雪儿为此挨了爸爸不少打,为我挡的,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感激她。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爸爸偏宠着雪儿;其他人也是,老说雪儿性子好,温柔、懂事、善良......梨落又怎么就不好啦,弄不明白,管它呢!我自己开心了就够了。
遇见瑞,是在一个大雪天。从爸爸的朋友家里回来,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墙角的屋檐下。我一时兴起,指示旺财咬了他,鲜血淋漓的,看了也有些后怕。事后,爸爸狠狠的责骂了我,我才不怕呢;却没想到,雪儿却是生平第一次疾言厉色训斥了我,还好久都不理我,只顾着每天去看那家伙,陪着那个家伙说笑、讲故事逗他乐!恨,恨、恨,我恨透了那家伙,恨他让我挨爸爸骂,恨事后大家都不怎么搭理我,恨雪儿为了那家伙竟然也不理我!瑞,梨落与你,势不两立!
可是,瑞伤好之后,爸爸却出人意料,收养了瑞,我更恨瑞了!
可是,雪儿却很喜欢瑞。瑞伤好了以后,还老要他和我们一起玩。我才不呢!不理他,老生气,老是趁雪儿不在,瑞没在意的时候,猛的跑过去,踢瑞伤过的腿。瑞一直忍着,疼得脸都抽搐了,也不作声,只是拿眼睛狠狠地看着我;次数多了以后就老躲着我,就像猫和老鼠的游戏,好玩极了!
时光如水,岁月如流。渐渐地,我们都在长大,猫和老鼠的游戏,早就腻了!瑞,却渐渐成了我一块心病。我一直都讨厌瑞,哪怕他长得越来越阳光、越来越帅气、越来越有出息。看着他和雪儿有说有笑,出出进进,我就恨,把琴砸了的心都有了。雪儿身边,本该是我的位置;是瑞把雪儿抢去了,雪儿才不像小时候那么疼我、那么宠着我、护着我了!
上大学以后,因为不和他们同一所大学,我和雪儿、瑞见面的日子少之又少了。我每天的生活丰富多彩,整个人精神焕发,一扫曾经见着瑞就有的郁闷。直到工作以后,我遇见那个人,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多年以后,一直都不明白,和那人,怎会有了那样的一个夜晚,以致最后会铸成大错,悔不当初。
第一次见到那人,我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分明就是瑞的眉眼,瑞的笑容,只是没有瑞的阳光帅气;更多的是邪气、暴戾、狂傲。而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一舞倾心,一夜倾情,从此沉溺难收;可怕的是,直到他弃我而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小祥,而我,无论如何,要留下这个孩子。
回到家,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对爸爸开口,雪儿和瑞也一起回来了;而他们回来,竟然是为了筹备他们俩的婚礼。爸爸乐不可支,似乎在记忆里,我就没见他那么开心过。看着笑容满面的瑞,我恼恨交加。
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场我精心策划的闹剧之后,雪儿离家出走,爸爸逼着瑞火速娶了我。半年之后,小祥出生,瑞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醉死在百花林外的河里。见到瑞的尸体,爸爸受不了刺激,心脏病发作,撒手而去。
百花林,从此,只剩了我和小祥,相依为命。而我,梨落,两年后,医生告知我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
没有了雪儿,没有了瑞,没有了爸爸,梨落,梨花也要落了。
(四)雁归来
梨落花休,
情肠碎,
草木忍痛悲秋。
踏莎暗影,
魂梦几度西楼。
半盏青梅残佐酒,
月华照水泪空流。
雪清幽,
瑞祥万缕,
画意诗愁。
裙飞滞沉恨憾,
袂扬眼隐殇,
夜夜心踌。
神倦衣单,
弦舞乐尽怎无忧?
凄凄空颜假寐,
醉里不惜影瘦。
七夕至,
远人痴痴守,
月半逐流!
我回到了百花林,梨落带着小祥,陪着我一起,祭拜了爸爸,祭拜了瑞。
不到一个月,梨落也去了。临去之前,梨落愧疚地告诉我,她和瑞没有她说过的关系。小祥是祥的孩子;祥,是她今生唯一的男人,也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子;而祥,早就有娇妻爱子。
我泪如雨下,说我不恨她,说其实,在看见小祥的那一刻,我已原谅了她。
梨落是含笑而去的,在她心里,我这个姐姐,一直很重要很重要;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了。我将她葬在了爸爸和妈妈左侧,旁边,是瑞。
我本不恨梨落,从此也不再埋怨谁,小祥现在成了我唯一的亲人。按照梨落生前查到的线索,我找到了小祥的父亲所在公司的地址,寄了一封信,附上小祥的照片,询问他是否要让小祥认祖归宗。我不知道,梨落为什么,一定要她死之后,才让我为小祥办这件事;据我如今查到的资料所知,那个男人,并没有结婚,当然更没有妻子儿女;但我尊重梨落的意愿,不想让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