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词典解说是“关于神仙或神化的古代英雄的故事”。这里讲的范畴是两个“群体”：神仙、神化的真人；时间是古代。几十年里，我对这个解释颇多理解。神话具有时代性，是时代化的文化结晶，时代化的生产力反映，又是时代化的科技观察的表述。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瞎话”。“瞎话”中的神话部分特别丰厚。那时，县内有说书馆，即茶社。据说，伪满有田朝明等4家，建国后有孟亮子等2家，主要演出西河大鼓和评书，曲目多为传统段子，其中也有“封神”、“西游”、“白蛇”等套书，还有后羿射日、牛郎织女等神话段子。民间街头艺人唱段中也有“天仙配”等诸多神话。说书馆的、街头评书的我都当成“瞎话”听。但更多的“瞎话”来自冬天的夜晚。
　　 那时，没有电灯。晚间是漫漫长夜，一些民间“艺人”演绎各种故事。回想起来，我听到的瞎话有5个部分。首先是类似茶社的传统历史“曲目”：“三国”、“水浒”、“说岳”、“穆柯案”等等；其次是传统神话部分：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白蛇传、“封神”、“西游”等；第三是神化的当地人，例如庚子俄难时的北路翼长凤翔、黑龙江将军寿山等；第四是神化的少数民族人物，包括老罕王努尔哈赤的传说、根特木耳的传说、海兰察的传说等；第五是神化的的动植物,甚至山川河流。题材上讲，在诸多“瞎话”中，除弘扬爱国精神，宣传儒、道、佛思想以外，更多的是一些理想的寄托，通过神化的主人公摆平人间的不平，其中最多的题材是宣扬真、善、美，批判假、丑、恶，宣扬除恶安良和男女情爱。人们在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中，享受神话社会中的和谐与公正。
　　 “瞎话”中，把历史上具有民族气节的英雄人物升华为“神”的段子比较多，似乎是神话中的“首席”题材。我听的比较多的人物神是岳飞、寿山、凤翔和李金镛。讲岳飞神的时候、除有岳母刺字、二次参军、朱仙镇大交战等正常章节以外，还有这位后武圣和前武圣关云长并秦叔宝、尉迟恭同时当门神的故事，让岳飞这位备受民间崇拜的民族精神的象征永远活在群众中，永远为老百姓谋安宁。
　　 凤翔和寿山都是庚子俄难慷概慨赴国的民族英雄。他们战死沙场的时间距离我听讲他们的故事时间只有四、五十年。但群众已经把他们升华到“神”的地位。凤翔是清朝汉军镶黄旗人，1900年庚子俄难时已经是爱辉副都统。当时，沙俄兵分六路入侵我国东北。辽、吉两省纷纷投降。在这样形势下，黑龙江兵分东、北、西三路抵抗。凤翔为北路军翼长，指挥16营兵力和4路新军同沙俄侵略军作战，多次取得阶段性战斗胜利。但终因兵力少,武器差,在大岭第二次战斗中受重伤,撤回嫩江塔溪南大营牺牲。人们把他称为神。他以弱势力量指挥部队偷渡黑龙江，肉搏作战；保卫爱辉之战、大岭之战取得了局部胜利。凤翔16营部队中有墨尔根副都统镇边军两个营。故事就是从镇边军两营开赴前线讲起，从西营“报到”晋见凤翔开始讲。据讲，凤翔是一个武星下凡，在各路兵马或降或败的形势下，他独立地边打边撤的支撑局面。神话的每段都充满了神气。
　　 寿山，清代汉军正白族人，明朝名将袁崇焕后人，首赴辽东参加甲午之战。庚子俄难时任黑龙江将军，兵败不降，卧棺自杀。他也有很多“神化”故事。李金镛以墨尔根为根据地奉清廷命令北上漠河，在老金沟开矿采金、驱逐沙俄，开创了我国北方采金业，开创了我国官办采金业，死后由清政府立祠供奉为神。现在老金沟重又建祠祭祀。他是行业之神。
　　 神话一直听到1954年的时候，小学毕业以前。童少年时代年年听，潜移默化中接受神化了的英雄们的熏陶。寿山、凤翔、李金镛都曾在嫩江留有足迹。嫩江人讲嫩江神话的英雄们有很强的政治性。在日伪时期都做为神仙在群众中鲜活起来，那是何等巨大的政治内涵、政治效应。我曾写过诗。
　　 神化的英雄
　　 英雄原本平常人，民间独尊传为神。
　　 清晨叩首三柱香，年节贡物揖情深。
　　 品格魅力内涵远，感悟默化铸灵魂。
　　 平头百姓心头愿，顶膜礼拜哲理真。
　　 嫩江的神话格式和内容也是中原与当地文化的结合，逐渐占据主导地位，有些神话题目是相同的。例如人类起源。汉族神话中，女娲被看作创世神和始祖神，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女神。据讲，她化育和创造了世界万物，炼石补天，特别是抟土造人。神话讲，女娲在造人之前，正月初一造出鸡，初二造出狗，初三造出羊，初四造出猪，初五造出牛，初六造出马。初七这天，女娲用黄土和水仿照自己的模样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小人。但她感到速度太慢。于是乎，扯了一根藤条，蘸满泥浆，挥舞起来。星星点点的泥浆洒在地上，都变成了人。至今民间过春节，初七做为人日子，即来源于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
　　 北方少数民族神话中，几乎都有人类起源的传说，过程大体相仿。达斡尔族神话影响较大。据讲，远古时代，天地合一，只有神，没有人。时间长了，神在混混沌沌的环境中感到很孤单，立意把天地分开，划出人的世界和天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开天辟地。具体操作办法是天神抓把泥土，掺和些水，捏成一个又一个泥人，经神仙仙气吹拂，泥人变化成了地上的人。天和地分开了。神生活在天上，人居住在地上。传说中还有些特殊情况。例如瘸子和瞎子。正当天神刚刚捏完泥人，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天神唯恐泥人被浇坏，紧急之中用耙子把泥人搂到一块。不曾想慌忙中将有的泥人胳膊或腿弄断，有的把眼睛弄坏，还有其他一些破损。人世间因此有瘸子、瞎子和其他残疾人。同时，由于人是用泥捏的，出汗时用手一搓就有泥垢掉下来；泥人捏成以后，男人都是跪着阴干的。由于地面潮湿，所以男人直到今天都有膝盖骨支出的毛病。
　　 地名、村名,甚至风俗在自然经济条件下,生产力水平很低,也都有一些寄理想与希望的神化了的神话。我隐约还记得玛瑙石的传说、嫩江蚌珠的故事、博霍头的传说、五家子（现为内蒙额尔和乡辖境）的来历、鹤山的来历、崔家坟的来历和潘家窑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和传说都很美丽，给人带来的是真善美。例如鹤山来历。讲鹤山原名六连山，只是一个小山包。山前有户猎民，父母早逝，独自生活，快30岁还没有娶妻。忽然有一天，一个腿折断了的仙鹤落在他家院子里哀鸣。他把仙鹤抱进屋里，为他敷了金枪药，精心饲养一月有余。待仙鹤身体强壮以后，猎人将鹤放飞了。第二年夏天，猎人感冒发烧，一病不起，甚至连做饭力量都没有。正在这时的一天中午，一个女孩子走进家门。放下手中的包袱，为猎人做饭、熬药，直到猎人康复。原来这女孩子就是那位受伤的仙鹤。这段时间里，他们产生了爱情。姑娘自称无家可归，同猎人结婚，过上了美满生活。后来，“仙鹤媳妇”名声传出来，天长日久，人们把六连山改称为鹤山。也有另外一个故事，讲有一对仙鹤落在老两口家，老俩口倍加爱护。这家有个儿子，结婚多年没生育。仙鹤托梦，让老两口到仙鹤窝中取一付药，烧了以后给儿媳妇服用。老两口照办了，儿媳果然有了孩子。人们为了感谢仙鹤，因此改称六连山为鹤山。
　　 生活习俗中也处处有神话。嫩江两岸神话特色以满族、达斡尔族、蒙族、鄂伦春等民族为多。例如，建房时，直到今天挖基础、上木梁、封顶都要放炮或宴请庆贺、掛红布，都有一套神话。其中满族习俗中，也是当地及各族共同习俗。房子为什么西为贵，建房为什么先敬西，后敬东？神话传说很具代表性。原来，满族创世女神阿布卡赫赫创造人以后看到人类不会辨别方向，狩猎时迷路，便让身边的四个方向女神下界给人类指明方向。西方女神叫洼勃给，走路一步三蹦，先到了人间。东方女神后到一步。满族人习俗中因此有敬神先西后东的规矩。盖房子的时候，要祭拜两位女神，而且必须先盖西房。房屋落成以后，也以西为大。神龛因此也放在西炕上方的墙上。
　　 小时候听神话故事中，有很多有关女性的传说。大半一则是因为母亲和她伙伴们是油灯下或月光下的主讲人，女性题材自然多些。另则是妇女处在社会最底层，形成巨大的社会压力，在神话中寻找寄托，在神话中“托梦”，寄以理想。回想起来，除了当地少量动物神化故事以外，大多是原汉人带来的神话。归纳起来，大体可以划分为六类。第一类是牛郎织女、“天河配”三类历经磨难的夫妻典型。每年农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要在天河上相会。传说中在他们相爱的幸福、分离的痛苦中，有一年一见的无奈中的喜悦。群众称为鹊桥会。这一天，世界各地所有喜鹊都飞到天上，为两位分离的夫妻相会搭桥。人们又称这天为女儿节、七巧节。据说，许多女孩子在这一天趴在菜地里，可以听到天上的牛郎和织女的对话。传说是美丽的。近些年，有人主张应当把这一天做为中国人的情人节。
　　 第二类是嫦娥奔月，似乎是追求个性的典型。故事尽管是逃避式的争取婚姻解放的传说，也带给人们以美好的想像。许多青年人听了故事之后，在月下辨认嫦娥、玉兔、吴刚、桂树等物，又给神话增添了许多“实物量”。神话似乎是真实的，原本就是身边的事情。近些年，人类登上了月球，科学为神话作了解释。奔月故事的神话色彩虽然没有原来传说的许多光环，但依然在民间流传，并随之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
　　 第三种类型是白蛇传，动物人性化的典型。白蛇、青蛇是人格化的动物，天人合一观念的理想形象，是诸多围绕家庭、婚姻神话中最完美、最富理想和个性的典型。白蛇为了爱情降凡人间，为了爱情和法海斗法，为了爱情奋斗不止，也为了爱情感动了天上人间。历史地讲，白蛇是封建社会妇女为争取婚姻自由的一面旗帜，是理想织就的一面旗帜。这个神话又经文人笔下生花，编成戏剧、小说，写成诗词，升华后的人物和情节更具感染力。民间文人版本为版本再度传播，主讲人再度添枝加叶，偶加评语和感叹。故事在民间更加鲜活，更具现实性。我记得，童少年的冬天夜间，听过多次《白蛇传》的故事。主讲人和“听众”随故事情节而兴奋、愤怒、流泪、叹息。
　　 第四种类型是天仙配，天地人结合的典型。似乎版本与后来主流版本略有不同，但基本情节是一致的。故事也寄托了人间的希望。主人公董永和七仙女同邪恶势力进行斗争，死而不败，生为连理枝，死为并蒂莲，表现了民间的一种理想。
　　 第五种类型是孟姜女哭长城，第六种是花木兰从军，第七种是王母娘娘在瑶池，第八种是女娲补天。记忆中的八种神女类型都是中原文化的流入，当地也有相应的传说，但却不是有规模和影响。八种类型故事是神话中的永恒主题，不管谁“主讲”，都具有很强的活力，很强的生命力，很强的创造力。
　　 为神话中的女神我写过诗。
　　 神话女神
　　 常议银河嫦娥月，寄情阴晴圆缺中。
　　 女娲补天五彩石，造世人祖论英雄。
　　 瑶池娘娘玉庭里，仙人仙境仙楼琼。
　　 自古口传多少事，图腾神话说不穷。
　　 最具地方特色的故事是动植物人性化、神化的各类传说。大兴安岭中狼虫虎豹（猞猁）鹿猪兔等野兽几乎都有图腾式的传说、神话，以狐狸、黄鼬、蛇、兔故事为多，尤其狐、黄“二仙”，供奉在许多人家的外屋仓房、田地中，故事也最多。狐、黄二仙善善恶恶角色均有。蛇、兔成精多为人间办好事。民间神话中，以狐、黄二仙和蛇、兔二精，为主形成两大中心题材。有些人讲讲瞎话时，边讲边添油加醋，编造出许多有滋有味的趣事。听起来比《天方夜潭》更具吸引力、凝聚力和艺术色彩。
　　 狐狸神话多如天上星星。例如讲她办好事。据说，很早以前，有一个小山庄住一对老夫妻，心地很善良。他家从不打牲，却先后在林子里救济2只狐狸。忽然有一年，老夫妻大病，谁也照顾不了谁，3天不吃不喝，奄奄一息，等待闫王派黑白无常来接。恰好这一天，忽然走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拿擀面杖对老太太说，他给两位老人配了一副药，需要用老太太家的面包成饺子，吃了就好。老太太指给他存面的地方。姑娘三下五除二，几下子就包出了30几个饺子。两位老人只吃了一半，身体立感爽快，病好了。这时，姑娘向两位老人告别，说有困难时候她还来。两位老人正感蹊跷，姑娘忽然消失，只是隐隐约约有一条狐狸隐没在森林边。剩下的饺子都变成了银锭，令两位老人惊诧不止。半夜，两老人同时梦中见到那位姑娘作揖向他们相谢，并告之有困难时呼喊他。后来，两位老人每有困难就呼喊姑娘名字求援。姑娘立现眼前，帮助安排生活，解决困难，老夫妻晚年无忧无虑，直到去逝。
　　 狐狸有许多善良神话，也有许多作恶传说。但善良中恶作剧的故事留给人们记忆更深。狐狸是机警的食肉哺乳动物，与狼有亲缘关系，野性一面十足。流传神话中，有狐狸惩治某恶霸故事。据说，某镇有个孟姓财主，用行贿办法买了一个官。他家有田百垧，马百余匹，还养有百多只山羊和百多只鸡，十分富有。但他对抗活、吃劳金的人十分苛刻，饭不让吃饱，常有饿昏过去者；冬天棉衣不足，每年都有冻死的。但见到好姑娘却要霸占，还分配她们吃劳金，干苦活，养鸡养羊。有两个女孩忍受不了孟财主欺凌，悬梁自尽。孟财主有个儿子，更无恶不作，群众也恨之入骨。但因为他们有地位，谁也奈何不得。成仙的狐狸看在眼里，决心下凡为民除害。两狐仙乔装一对逃难兄妹一起到孟家求生。孟财主见男壮女美，立刻留了下来。男仙专职放羊，女仙则留在身边伺候，当夜收为小妾。小孟见女仙漂亮，遂起歹心，欲娶为妻。女仙应付其父子，演出许多类似吕布辕门射戟的故事，搅闹孟家父子三天吵、两天打，无一日安宁。女仙以姿色讨得孟家父子欢心，每餐必有鸡、不出月余，百多鸡几乎杀光。男仙乘放羊之机，把狼群引来，不出半月，百余羊全部被咬死在圈中。他又邀请一批黄仙黄鼠狼赶到孟家每天饮马血。大批马无病而亡。孟家父子求佛求道念经，但也无济于事，防不胜防。男仙紧紧跟随孟财主，不时出点子，出高招。但越采用男仙建议，马匹死亡越快，直到孟家父子坐骑倒地。这时，孟家动产已经全部“报销”，只剩粮仓。女仙把小孟私约到粮仓，又邀老孟前去。此时，两人已经让女仙折腾的形容憔悴，在粮仓中厮打起来。狐仙兄妹立刻反锁粮仓,放了一把火,烧毁粮仓,烧死黑心肠的孟家父子。
　　 狐狸狐仙神话可整理出一百例，黄仙黄鼠狼子神话更多，蛇精、兔精段子也不少。山中的霸王树、孤树几乎都有神话，百草中的靰鞡草、三棱草等植物也多有传说。阴间地府、冥冥世界也是神话构成部分。我听过的许多阴深深的鬼域天地令人毛骨悚然，但记忆深深。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曾两到鬼城四川省丰都县，见到神话中地狱世界诸位神仙，我分别和闫王、四大判官、八大元帅、黑无常、白无常和诸多有名称的鬼“单独”或“集体”会影，回来给母亲看，给曾经给我讲鬼故事的老人看。照片中还有十八面层地狱的主要景象。那些讲过故事的老人一一辨认，一一道出其中的因果关系和主要故事的情节。但他们讲的鬼域故事中有相当数量是“地产品”。
　　 回想我童少年听到的神话和成年以后对神话的一段探讨，深知嫩江的神话有中原文化，有北方少数民族的神话，更有两种文化结合的融汇。嫩江曾经是神话的王国，曾是神化的王国。神话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说不完。现在有的“归宿”到天上，有的仍然留在人间。
　　 写了一首诗，算做这篇文章匆匆结束的尾句。
　　 山川神话
　　 山川野林传神话，黄仙鬼域半当家。
　　 幻化人间真善美，播洒情爱兴安花。
　　 演绎世道除凶暴，安良济弱多豪侠。
　　 “岭南”大气聊斋外，送客起伏无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