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这三个词其实没有任何联系。至少在现在。
　　 此时，一只红塑料胶袋在我手上，里面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一颗白菜。
　　 白菜于我永远是好东西。这个假期，有充裕的时间，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穿过人群，看见有老太太低着头在和买豆角的菜贩子讨价还价。一对年轻夫妇在挑拣着大个的、红皮的鸡蛋。卖肉的师傅穿着油汪汪的围裙，扬起依旧油汪汪地斧头砍肉。还有人捂着一只耳朵，捂着嘴大声地说话。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惹他生气了，他红着脖子，边走边愤怒地用脚踢着一只挡道的空矿泉水瓶子。
　　 你递给他钱，他递给你白菜，这就是菜市场。很多貌似深邃的想法到这就没有了用途。人们面前分别摊摆开红的胡罗卜，白的大白菜，绿的辣椒和青色的甘蓝。菜们各守着各的颜色，各守着各的滋味。等待着中意的人过来挑选了它回去。其实这也是需要缘分的。光滑顺眼的土豆或者西红柿，被卖菜人轻轻拿起，放进篮子或塑料袋里。佛法上讲，也算是有缘终来相会的一段俗缘。就像人和人。
　　 菜市场真大，人真多。熙熙攘攘地，水在地上流，菜在摊边摆，人在大声地说话。但都是两厢情愿的关系。没有人会扯住你，非让你买他的小葱不可。有点奇怪，穿过活生生的人群和花花绿绿的蔬菜果品，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颗白菜。
　　 从家到菜市场，是不远的一段距离。要经过一段公路和一个十字路口。但是这几百米对于我已经是远足了。现在，提着一颗白菜一把小葱一斤辣椒，我侧着身体，踮起脚尖走过泥地，走回我的家。
　　 ２
　　 有时候，看书，闲聊，或者发呆，听朋友推荐的歌曲《让我们回去吧》。悠扬的曲子里，关于故乡的记忆一点点的流淌过来，似乎带人回到梦中的某个地方。
　　 多年前，拼命读书执意要扎根城市的那刻，从没有想过为质朴无华的故乡报以一些感激。如今蜗居小城，看到很多亲切的乡土面孔，但不再和他们热情搭讪，也很少和种白菜的人有直接接触。买菜的时候，也很少会抬起头细细看那些黝黑的脸。甚至有时看到那些龟裂的手掌和黑乎乎的指甲缝，不觉会皱眉头，以示自己心底的微微不满。
　　 古老而颇具现代气息的小城在悄然改变我的生活方式。尽管走在大街小巷，依旧喜欢低着头颅，那姿势提醒自己只是一株平凡的白菜。然而，更多的时候，也学会了不看脚下，学会了远离根本，学会了高高在上，学会了放弃滋补心灵的营养品——土地和家乡。
　　 风在空旷的下午，拂过单薄的身躯和略显忧伤的灵魂。时光开始倒流，我开始回忆，像一株秋天的白菜，开始梳理。
　　 ３
　　 秋又来了。天在此刻变寒凉，土地变空旷，空气中开始出现焦墨与烟熏的气味。白菜等待着一场霜降，据说只有霜杀过，腌起来才不会发臭。如此，白霜非但不萧条，反而有了些可爱。
　　 秋有着强大的催熟功力。已经熟透的东西，身体里散发着乙烯，随即影响到另一些事物，大量的成熟弥漫视野，使你害怕。在秋天能够保持白菜一样的安静反倒成了可贵的品质。
　　 长假，高速不收费。很多人都出去，开着车，带着户外用具，带着亲近自然的欣喜，直奔目的地。他们的喧闹和欢喜，衬托着我的无所事事。
　　 想起王小妮的诗歌，《晴朗漫长的下午怎么过》：晴朗起来什么都想。/可是一个人/活着，又过于瘦长。
　　 简洁的诗句，意味无穷。她一定不知道，有个女人在小城的某个角落，抱着她的诗集，度过几个晴朗而又漫长的下午。安祥地洗衣、煮饭。读着字，写着字。白菜一样的默默。
　　 ４
　　 这些年，曾经有许多走上舞台的时刻。站在台前，画着浓浓的妆，打扮的雍容华贵或珠光宝气，依依呀呀的说或者唱，虚幻而美丽。后台一片混乱，残妆几点，华服褪下，一样的急急匆匆，一样的家长里短。
　　 如果说舞台是颗珍珠璀璨夺目，那么现实就是一颗白菜庸常平凡。寻常过日子的人，哪一个不是以时间，以老为代价，去换取所谓的人生经验。
　　 和朋友看了电影《铜雀台》。曹操的形象较为立体而丰满，有走下了舞台的情爱依恋和疲惫劳累。时而残忍，时而仁厚；时而坦率，时而诡谲；时而儿女情长，时而豪情万丈。儿子的处心积虑，太医的蓄意背叛，爱人的刺客身份，面对曾经敌人的兵器，他礼敬祷告，感慨良多。“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幽幽地诗句，那么深情地唱出他的幽怨和无奈。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依然是舞台下所有人深深的渴盼。
　　 历史过往如流水，一些东西难以记住，人们便尽力将它们与舞台楼阁相联系。“古人做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倒是记起在这座台上，曹操用重金从匈奴赎回才女蔡文姬，在这里接见并宴请她，蔡文姬便在此演唱了著名的《胡笳十八拍》。
　　 说不尽的曹操，道不完的刘备，叹不尽的关羽，惊不休的诸葛，你的精彩，我的地盘，又是谁的天下？终究是刀光剑影里的浩荡愁绪，一缕生命深处的憧憬，一份惴惴不安的欲求与渴望。
　　 大幕拉下，舞台多精彩，情节多生动，无论是谁，最终都回归于尘土一样的结局。
　　 ５
　　 生活在这个角色频繁化妆，频繁登场的时代，何其不幸。人人跃跃欲试而心怀不甘，人人想要海参鱿鱼的生活，白菜土豆的平淡就变为庸常的代言词。
　　 所幸读书写字，是我的老鼠洞，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都比别人多一个安静的躲避处，或自言自语的空间。本没太多奢望，所以非常知足。好像带有一种怜惜，一种另眼看待，一种特殊的关照指向。比如早上起来，晴朗的天空让人心情颇好，读书恰恰相当于那种忽然抬头看见白云悠然、蓝天深远的感觉。
　　 老鼠洞自有天旷地远的辽阔。书籍带来的纷繁人生，让人无端的就想起，灵武水洞沟的藏兵洞。那个表面平坦空旷的黄土院子，怀揣迷宫一样的心事。阔大，深邃，杂乱，丰富。条条地道散乱在底下，一座军营所需要的一切都深埋此处，无所不有，无所不能。迷荡其中，自有乐趣。
　　 和同学说起当年的几个好友。现在都已为人父母，人到中年，春夏已过，秋霜渐染。已经有几个化作黄土一抔，阴阳两隔。命运的无常萦绕在身边，渐渐有尊听悉变的坦然。
　　 年轻时总是设法把自己人生的轨迹朝着自己规划的某个方向靠。慢慢知晓，更多时候是一些已经设定好的轨迹在等你，没有办法改变。因此，我们只是一些能动的草木，平庸而琐碎，傻笑又激动。鸡毛蒜皮杂草树叶，不断地落在周围，调顺着人心的扑动。
　　 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生命中有所谓的磁场，梦想与期盼便是构成这个磁场的元素。
　　 还是期盼，那些不呼号、不叫嚷的平静得趋于隐匿的文字和人，白菜一样地滋润我们眼睛和心灵。
　　 自自然然，爽爽利利。柔柔绵绵没有魅惑的渣滓，就像我们自自然然的爱恨，无需矫饰，却一样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