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像一头不羁的野鹿，一步步闯入我的生活，把我一颗平静的心搅得七荤八素。
　　 那年，我20岁。20岁的爱情像一朵嘀嗒着晨露的玫瑰花朵。
　　 除了能花钱、喜欢结交朋友，他并没什么不好，可办公室的大姐总对我提醒了又提醒：你年龄小，心眼少，还是离他远点好。
　　 可我怎么才能远离呢？天天一个办公室上班，何况就目前来说，他对我并没什么恶意，我对他也没什么反感。
　　 单位报到那天，是他帮我接了行李又带我去找的领导。应该说他给我的印象不坏：笔直的身板，一头的浓发，上唇是齐刷刷的半寸胡须，像极了墨西哥电影中的男主角。特别是那头乌黑的亮发，留着吴奇隆的发式，第一眼就让我产生了莫名的心动。
　　 后来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办公室。每次下班，他都第一个出门，门外总有他的朋友在守候，从窗边望去，三三两两：穿迷彩衣的，着流行装的，还有一本正经套着公安制服的。
　　 我不知道大姐为何不喜欢他，虽然她嘴上“卫东”、“小东”地叫着，表面上特别亲切。可只要他后脚跨出门口，大姐的称呼准会变成“败家子”“酒痨子”“花花公子”……
　　 我知道这都是说得他。因为他的确好喝酒，几乎天天能闻到他身上弥漫出的酒味。
　　 那天下班，我很晚才走出单位，一个人推着车子落寞地走在夕阳的残幕里。
　　 后面传来一阵喧哗，感觉有熟悉的声音夹在里边。待那伙人靠近，我瞥过去一眼，目光恰与他相遇。
　　 “哟，若闲，你怎么才走到这里？”他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半寸胡须标新立异般地随之上翘，仿佛我们已经很熟，其实，除了报到那天有过简单交流，与他基本上没任何工作外的接触。多半因为大姐的劝告。
　　 但我还是觉得他叫我名字的语气跟我哥一样亲切。
　　 “呶，哥们，见过了，单位刚分来的小妹。”介绍的时候，他居然不说我名字，单用小妹。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我这里，一些真真假假的笑语灌进我的耳朵。红了脸，我把头低在胸前，一向不习惯与陌生人寒暄，更不愿意看别人暧昧的笑脸。
　　 我瞥见他对轻佻同伴流露出的不满。也许为了补偿，那天，他们离开时，卫东顺手丢到我车筐子里一包水蜜桃，说朋友送的，他们要去别处，带着实在不方便，只好劳我捎回。
　　 “哎，这……”
　　 等我反应过来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和朋友已经只剩下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回家的路上，我又莫名地心动了一下。
　　
　　 2
　　 有一段时间，领导分派下来一项重要的设计任务，要求十天内准时完成，我分担了最细密的一部分。面对这份重任，从没接受过具体训练的我，一时紧张得没了方向。办公室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时候谁也没精力再管他人。我不想落于人后，下班后找个理由说晚回，实际上在继续加班。
　　 就在那天，卫东突然出现在办公室，他打个招呼就到办公桌上拿东西，走过我身边时，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我手头的工作。
　　 “哎呀，我的大学生，你这种方式一个月也完不成。来，你看着。”他停下脚步，接过绘图工具，一把扯起我，自己坐到座位上。我像小学生一样站在旁边，看他量量画画，念念叨叨。
　　 这其间，我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先是盯着他瘦白的双手，后来慢慢移到手臂，又慢慢移到他的后背，那头乌黑的亮发，就在我的眼前生动地张扬着，我居然产生了特别想伸手抚弄一下的冲动。这时候，他突然问了句什么，而我根本没听清，直到他抬头盯着我重复第二次，我才警觉自己正走神。面对他嘴角飞起的浅笑，我窘得不知脸往何处藏。
　　 这次任务，完成的比较顺利，我知道是他相助的结果。但他从没在办公室里透露一点。我们俩有了第一次默契的交往，可能他也知道办公室里有人不喜欢他，所以有别人在的时候，我们从不多说一句话。
　　 只是每天再看到他，我心里就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
　　
　　 3
　　 从哪一天开始用心关注他，我也不怎么清楚了。反正，我的耳朵和眼睛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他，开始留意来找他的朋友。如果看到女的，我甚至会有一些莫名的醋意。
　　 有几次，为了能像以前那样在路上遇到他，我甚至故意磨蹭到很晚。只是一次也没再遇到。
　　 转眼到了秋天，树上的杨柳叶子已经开始飘落，我也在一种落寞又压抑的情感中打发着单调的日子。静水深流，这种咫尺相对却如隔天涯的复杂情感很是苦磨人心。我总预感着会有什么就要发生。
　　 有一天，我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苹果香味，不经意地拉开未上锁的抽屉。天！一抽屉红红的大苹果差点没让我惊叫起来。我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与他适时地相遇，又是那抹熟悉的浅笑。看着他冲我微微点头，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涌出来，该死的！我心里骂着自己，赶紧将头低下。
　　 因为赶着交表，周五下班后我加了一个多钟头的班，回家就晚了一些。
　　 踩着淡淡的月光我急急地赶着回家的路，忽然觉得后面有人在跟踪，背部不由得阵阵发冷。这是一条刚完工的马路，路灯还没按好，行人也不很多。我拼命地蹬着车子，有点慌不择路。
　　 车子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车头拐了几拐，我也没把住平衡，“扑通”一声，连人带车我倒在地上。
　　 不等我爬起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人跟上来，俯身就从后边抱起了我。大惊之下，我扭头就要与那人拼命，张开嘴刚大声喊了一个：“快来…”嘴巴就定格了——此人竟然是卫东。不知是惊吓的还是这段时间委屈的，我的眼泪就那么一下又一下地涌出来，就那么一言都不语地倒在他的怀里。
　　 那天晚上，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终于伸手抚摸了他乌黑的头发，还有唇上小刷子一样的胡须，手指在他发间滑动的体验和我想象了无数次的感觉竟然完全一样。
　　 那一夜，我真切地感受到男人怀抱的异样温暖，那一夜，嫦娥和玉兔也偷看了人间的一幕亲密亲吻。
　　
　　 4
　　 花儿在一瞬间悄悄地开放。爱情，似乎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情理之外。
　　 他说他在我报到的那天就对我有了特别的感觉，当时只是感到自己异想天开，加之……加之什么他没说，话到这里就停下了。
　　 幸福来得太快，往往和做梦一样。我们尽量保持梦的美好，从不在单位表现出什么，朋友依旧来找他，办公室里我们依旧很少说话。
　　 我们的恋爱细节都在下班以后远离熟人眼球的地方上演。
　　 我习惯用手在他唇须上来回滑动，那种感觉很舒爽；我也习惯将细细的手指插到他浓密的黑发里轻轻揉搓。他的头会轻轻低下，胡须贴着我的唇来回摩擦，然后轻轻地衔住我发烫的唇，再慢慢地将湿滑的舌探出，久久缠绵。这样的“小游戏”每次都让我忘掉东西南北。
　　 就这样，我们由冬爱到春，又一起爱到绿肥红瘦，荷花初开，爱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先是他的朋友知道了，他们无法容忍这个哥们的次次失约，跟踪、盯梢、恶作剧。知道真相的他们一番番地对我们起哄；办公室里的同事也看出了端倪，只是我俩不公开，没人给揭牌。
　　 只有大姐，情绪激动。她先是确认，后来干脆不理我，再后来语重心长地说教。我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天，办公室只有我们俩时，她似乎有些犹豫，随意问我：“他跟你说过自己是离过婚的人吗？”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不会吧？他结过婚吗？”
　　 “婚礼没举办，可他领过结婚证，是国家法律认可的！我跟你说过离他远点，这人不靠谱！”大姐再说什么我已记不很清，只是满脑子的“结婚”和“离婚。
　　
　　 5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赴约。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任何表示。办公室里也不抬头看他，自管低头翻弄着文件，而心情却如连绵的雨天。
　　 很奇怪，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一天。
　　 我愤怒到极点，就是不主动找他问原因。我要等他跟我说清全部。
　　 但我终究没有等到，因为他要去新的单位了。我恨极了自己的轻率，也恨极了他的薄情与欺骗。
　　 那天，他终于出现在我回家的路上，说他一直在老地方等我，等着给我所有的解释，等着把他最疼的伤疤亮出来给我看。
　　 我终究也没选择听他解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以一记利索的耳光一言不发地告别了那年的爱情。不是我在意他“结婚和离婚”的经历，而是太在意他对我第一时间的态度。
　　
　　 6
　　 很快，我赶在他离开前抢先消失在那家工作单位，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立足安身。在那里我一气生活了六年，直到嫁人生子因故而重又回归。
　　 世界真小，居然在曾经摔到过的街上再次相遇，让故事就有了最后的结尾。
　　 那天我愣了很久，一时没能认不出他来：原来标新立异的胡须没了，裸露出薄薄的嘴唇，唇上已不见红润，倒显出中年男人过早的沧桑。那头浓密的黑发还在，只是鬓角已有白发露怀。身子发福了，眼里却没藏好忧伤。若不是他一口喊出我的名字，或许我与他就此擦肩而过。
　　 那次，他的话无一例外地多，我只是点头轻笑。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因为我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二天，他就跟办公室的大姐彻底撕破了脸皮，当众暴出了她的侄女——跟他领结婚证的女子有典型的家族遗传病史。他们原本有口头合约的，分开后，他为女方保守秘密，女方也不得干涉他的生活，但后来女方总在背后败坏他，实在让他心寒。我也知道他常常到我们约会的地方等我，希望我还能接受他。我还知道因为某种原因他至今还过着单身的生活。
　　 人生常有一种错，错不在本人，却必须由本人负担，我和他的缘便是如此。我只希望与他不再相见，希望那曾经来过的爱情已经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