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看来，爱情就像稿费。它们都强求不得，来去匆匆。
　　 对我而言，得到稿费就像拾到个钱包，而我遇到爱情的几率比拾到钱包的几率还小。
　　 但有时候我也会期待稿费会多来一些，就像在半夜抽着闷烟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时，偶尔也会期望有段爱情能填补我思念的空缺。室友大基对我说，我们不如向上帝祈祷，祈祷降个天使下来，至于头部先着地与否并无关系，只要是个女的就行。我此时就会用鄙视的目光看他，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这么没修养，起码身材要好啊。大基作揖退去，继续写他的小说，他和我一样爱好写东西，也不以稿费为写作目的，不同的是我是真心坚持，而他是从未得过稿费而不得不安慰自己。
　　 物以类聚。这话说得没错。我和大基是从小学就在一起的哥们儿，从小一起扯过女生辫子，逃过学，打过架，甚至为暗恋同一个女生而闹过矛盾，说这么多突然发现我的童年一点都不天真美好。大基常说："有兄弟，要恋爱做什么？"这话在他喝醉后说得最响亮，说完后一把抱住我，鼻涕眼泪流个不停，我一边安慰他一边担心名贵的衣服，名贵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我常借他在网上淘来的假名牌衣服穿。
　　 大基在中学时谈过一场恋爱，那女生貌若天仙静如处子，笑起来还有两酒窝，他们用三年的时候虔诚而隐秘地维系着干净的爱情，曾让我一度觉得他们能修成正果。后来高考毕业，女生去了国外，两人相思成灾，电话费比生活费还贵，大基每天在寝室看世界地图，甚至想徒手游过太平洋，他不怕辛苦不怕飓风不怕鲨鱼，因为他有爱情，刚进大学的我们将爱情比作从树上掉下的苹果，那可代表着第一定律的可信性。但没想到的是大二时那女生给大基寄来了张照片，我们起初还以为是她和《越狱》的男主角石膏飞的合照，后来才明白那是她的男朋友。
　　 大基在大三的时候才从悲伤中缓过来，重新开始在夏天的校道上跟踪美丽的女生直到迷路，也开始期待另一份感情。这总比起初他寻死觅活要好。所以我觉得，爱情是把温柔刀，只要没把你捅死，时间就能把你痊愈。我也曾被爱情捅过一次，或许以后还会被爱情捅那么几次，但我比较顺其自然，出来混，总要还的。
　　
　　 二
　　 大基曾问我，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本是不信的，但觉得如果世界上没有一见钟情，那像大基这样的人就太可怜了。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有时候会因为某个对视而伫立在原地像个兵马俑，也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不追上去问别人个电话号码。或许我已经习惯于看爱情擦肩而过的感觉，或许我认为爱情已经从我身边绽然开放，而我就像一只悄悄飘过的云彩，看美丽的风景，与己无关的爱情。
　　 但当我那天遇见苏泉后，我就被颠覆了。
　　 那天星座运势说我财运不错，爱情方面也只要出去走走就会有收获，说得好象今天天上下女生似的。正在幻想中，大基就冲进我房子，把一张汇款单啪地拍在我电脑桌上说，小子你又捡到钱了。
　　 我把稿费看做不义之财，自然要花光，于是约上大基去打牙祭。一路上我确实看到不少不错的女生，只不过她们身边往往跟着一个或一群男生。作罢作罢，安心点菜，美女就是天上浮云，吃也吃不得。
　　 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声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同学，你好，"我转过头，一个女生正有些羞涩地朝我微笑："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多水灵的姑娘啊，跟刚打捞上来似的。
　　 神，我赞美你。
　　 我尽力将自己从发呆的状态中解除出来，然后用较为优雅的姿势将筷子从嘴里拿出来，摆出绅士的笑容说："没有人。"大基果然有专业素养，立即起身帮她拉开椅子请她入座。这时女生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把这椅子搬走了哦，我们那桌缺只椅子，可以吗。"
　　 回到寝室后，大基告诉我其实他认识那女生，只是她不认识他，那女生是中文学院公认的院花。我说我还认识嫦娥呢，月球球花。这时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古晓米同学吗？"女孩子的声音："我是中文学院电影摄制组的，我们想在DV电影节把你的小说拍成电影，想征得你的同意。"
　　 折腾半天原来我还是个名人。同意。
　　 电话那边显然比我还高兴，溪水一样的声音："太好了，谢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能来我们剧组？"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了句："你们剧组是不是今天中午一起吃的饭？"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接着问："是不是在5566餐厅？"
　　 溪水叮咚响。
　　 "那你，"我摒住呼吸，扣动扳机："你是不是找别人借了只椅子？"
　　 "啊？你怎么知道？"
　　 "这个，来了再告诉你。"我迅速挂上电话，酷得像夜礼服假面。
　　 大基问是谁，我冷峻地说院花。大基差点吓出心脏病：怎么可能？！我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我在外面贴了很多办证的广告，你以后也可以试试。关上门，绝尘而去。
　　
　　 三
　　 DV电影节是我校每年的大型活动，学生们自己拍电影然后公映和参赛，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在校道上看见有女生穿着睡衣一边哭一边跑或者某个男生骑在树杈上向树下的情侣撒树叶的拍戏场景。我儿时的愿望是做工人，然后是做演员，但长大后才发现我只能被下岗或者拍鬼片。所以自己拍电影玩玩，倒也能弥补一下我幼小的心灵。
　　 借我椅子给我电话的女生名叫苏泉，比我低一年级，编剧系。她自诩是我的铁杆粉丝，刚进大学时每个寝室发了本校刊，上面有我的文章，而我那片破文给了她欢笑和眼泪还有对大学爱情的憧憬，这意义重大得不亚于人类发现了火种。从此她不放过我写的任何文字，包括在博客上骂人的脏话。
　　 我感觉有人掉钱包了，还是LV的。
　　 之后苏泉问了我很多奇怪的问题，像问我名字是不是笔名我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和外星人等等。我像个明星一样回答她的提问，满足感在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我心中幸福地流淌，虽然只有这一个粉丝，但她倾城倾国，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很奇怪和苏泉竟然会很投契，苏泉说，这是她以前就因文字而熟悉我，只是没有见到活的，所以会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心说，不晚不晚，我还没结婚呢。在我们恨晚恨了将近一个下午后，苏泉跟我讲起了改编剧本的事，她从一大叠白花花的稿子中拿出三篇，对我说："这是你小说中我个人最喜欢的三篇，你看行不行。"
　　 我一眼扫过去，马上枪毙了一篇。那是写大基的。苏泉反对，说李基同学的感情挺感人的，我都看哭了。我昧着良心说我考虑的不是个人感情，而是可操作性，我们去哪找那么多老外做演员呢？就算找留学生拍摄，那台词是英语还是国语呢，我英语连四级都没过。
　　 "那就这篇吧。"苏泉看着我，她一身素白，眼睛精致。
　　 我有些吃惊，一时间阳光有些眩晕，我怀疑初夏的阳光也能让我中暑。
　　 "《符号》能写成一个很好的剧本。"
　　 我回过神，点头表示同意。
　　 她好奇地问我："真的有糖糖这个女生吗？"
　　 当然没有。我坚定地说，小说是高于生活的。
　　 但当时那短暂的眩晕里，我仿佛看见糖糖那双精致的眼睛。而我一直认为已经忘了她。
　　
　　 四
　　 苏泉选出的《符号》是我唯一一篇与自己有关的爱情小说。
　　 大基说我只写别人的爱情是因为我自己的爱情太少，而且质量不高。呸，实际是我无法承受回忆的煎熬。
　　 我一直希望当爱情结束，曾经恋人的回忆中只会留下美好的画面，像是雨后我们会因为彩虹觉得一切依然美丽。可我无法做到，每当我回忆起我和糖的故事我总会觉得很失落，不是因为她的笑容不够美好，她有着漫画人物般美丽的脸庞。而是因为所有的业障都是我自己，那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彻底的放弃，抛弃爱情的残忍。
　　 倘若我能给互相一个相处的机会，劝说自己尝试着承担一份爱情的重量，我想，即使最后我和糖的感情也会殊途同归地消散，但至少不会如今日独自倍受思念的责难。
　　 大基说过一句像正常人的话，他说，我和他女朋友很相似，只不过她是希望被爱而离开，而我是害怕爱而逃避。
　　 爱情的崩塌大抵如此，虽然每个人都有着复杂的剧情。
　　 我们经过不同的街道，换过无数的信仰，不会消失，只会互相遗忘。
　　
　　 五
　　 苏泉叫我古米米，她说这么叫起来像是童话里的人物，我说那这名字也太不威风了，人家童话里的王子都叫威廉什么的，看来我还真不是你心中的王子。她说她心中的童话不是王子和公主的，而是很多小动物的童话，像古米米就是一只很调皮的猪，因为你属猪，而且你每天起得也很晚。
　　 那你是什么？
　　 我是小巫女，骑着扫帚飞来飞去，我的斗篷上有一颗闪光的纽扣，是星星做的。
　　 不公平。那我起码也是个王子变的猪。亲一下就能变成头牛，再亲又变了，跟孙悟空一样有72种变化。
　　 我不信。她说。
　　 那你亲亲看啊。我说。
　　 苏泉的脸刷地就红了。惹得我哈哈大笑。
　　 我们一起在自修室写剧本，我带着笔记本在一旁上网写字偷偷看她。她以为我在看她的字，于是挡住不让我看，美女的字一般都不好看，她的字就像是小朋友画的蜡笔画。特别是她写我的名字，米米，就像画两颗眨眼的星星。
　　 我说苏泉，你怎么不买台笔记本呢，写字多麻烦，又写得不好看。她嘟着嘴说，没钱。我说，那我送你。
　　 啊？她看着我，摇头说不合适，不能要。
　　 我说，送你一本字帖，想哪去了。苏泉看着我呆了一下，咯咯地笑得不能收拾。
　　 我也会带着苏泉一起去堕落，向朋友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苏泉。我朋友们都大哭，说老天不长眼，这朵鲜花竟然插在这火星人上。苏泉忙辩解，不是啦，米米，你快解释啊。朋友们一听她亲切地叫我米米，哭得如丧考妣。渐渐地苏泉也习以为常，也不再辩解，只用一个甜美的微笑来回答。完了在一旁捶我一拳："再占我便宜饶不了你！"
　　 大基说他调查过了，她没有男朋友，我问他怎么调查的，他说他写了封信，收信人是苏泉的男朋友收，结果这信被退了回来，上面写着：查无此人。瞧，邮局的章，够上证据的标准了吧。
　　
　　 六
　　 如果你爱她，问她有没男友吧，如果你想离开她，也问她有没男友吧。
　　 而我一直没有问起过苏泉有没有男友。在我看来，问一个女生有没男朋友等于提醒别人你要偷他的钱。如果她有男朋友，我不能允许自己去做第三者，这是犯罪的主观故意，我只能允许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劫她的爱情，一干二净。
　　 大基羡慕地祝福我，说我是范进中举，我说这比喻也忒不恰当了，明显是在诅咒我，作为朋友，应该真心愿我好，自己打光棍何必拉上兄弟一起打光棍，难道硬要凑成双筷子。大基转而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关注苏泉已经很久了。我说我是君子不错，但你不是人啊，所以夺一夺有什么关系。大基又无语，满眼悲凉地看墙上的世界地图，那张地图他可一直舍不得丢掉，只是在失恋后用极丑的毛笔字在上面写着："心怀大志，发愤图强。"我一直觉得那"愤"字是错别字，应该是"奋"，但又觉得他被劈腿后有些愤怒很正常，所以也没指正。
　　 其实大基是为我高兴，那小子和我从小到大，身上有几根毛我能不知道？说实话我也确实不知道，但他仗义我是敢肯定的，用他的话说是我们互相有一大堆把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怎么说也是生死与共了。
　　 那你准备追她了？大基问我。
　　 不会。我说。然后我看着大基疑惑的表情笑得奸诈无比。
　　 我怎么会那么明目张胆地追呢，那样的结果不成功便成仁，我不想变成果仁，我是个不希望失败的人，所以我会像兔子一样警惕地避免一切危险。和苏泉现在这样子发展下去很不错，互相的理解和安慰，爱情的本质不过如此，何必为了确定一个"恋人"的名称而打乱脚步呢。
　　 大学的爱情往往像一张没有效力的合同，随时可以撤消，甚至连违约金都不用支付，我们流行毕业以后说分手，却还是会流泪，那不是眼泪，而是曾经种下却夭折的希望。
　　 我们不要有爱情的希望，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而是我害怕更残酷地将你伤害。
　　
　　 七
　　 因为时间紧迫，《符号》不得不在剧本还未全部完成的时候提前开镜。我没意见，唯一的意见就是那男主角比我帅很多，我投胎转世十几次估计也达不到那水平，而那女主角显然没糖糖漂亮。我有时候看着他们拍摄的样子会微微的发呆，然后会情不自禁地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却发现自己已记不清她的脸，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遗忘？
　　 陪我到处走走。苏泉。
　　 好，我请你去晒太阳。苏泉对我说，她想用笑容驱散我脸上的阴霾。
　　 夏天仿佛已经长大了，那些阳光少了些羞涩，但也不至于太过焦躁。换下长长的衣服，让皮肤开始亲吻阳光，像路边绿绿的叶子一样。
　　 恋人们牵着手从身边走过，有些羡慕，有些祝福，也有些哀伤。辽阔的校园，安静得有些寂寞。种下的希望，会不会偶尔的成长，像爱人的眼，看到美好的未来，而不只是失望。
　　 泉，我能牵你的手吗？
　　 我看见她精致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全是温柔的徜徉，她香香的味道像是夏天里盛开的花朵弥散在空气里，被阳光烘焙得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