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处，校医务室的妙手毁春——陈医生正摇着屁股慢悠悠地向着单车棚走来。
　　 大蒜忙把悬在窗外的脑袋给缩了回来，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去呼吸这教室里的空气。大蒜最讨厌夏天，他的教室在四楼的最左一间，而他的教室又正好是在学校那幢最老的建筑里。这座四层建筑的前身是教师宿舍，在艺中有这么一条定律，那就是教师总是要比学生吃得好，住得好，因为他们的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
　　 所以，当学校那座最华丽的建筑建好时，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老师们的宿舍而不是学生教室。因其拥有宏伟的外表加上富丽堂皇的内部，我们称之为白宫。
　　 与白宫相比大蒜所在的教学楼年纪实在是太大，所以设施就比较落后，其顶层是没有铺设沥青的，所以隔热功能不言而喻了。学校领导说了，我们艺中不单止培养学习好手，而且还要培养吃苦高手。所以，全高二的所谓重点班都被安排在了这该死的第四层。
　　 夏天一到下午，同学们就都热得纷纷脱掉鞋子，各种各样的运动鞋散发出浓重的气味混杂着女生们从地摊上买回的香水，整个就是一片乌烟瘴气。瘴气充斥着整个教室，乌烟遮住了大蒜的视线，大蒜看不见黑板，也看不见老师。也许是因为大蒜的位子靠窗，所以他的左鼻孔呼着教室里的瘴气而右鼻孔却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如此一来，大蒜就能非常清楚地分辨出臭气。所以一到下午，他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挂出窗外，以确保两个鼻孔都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否则他会头晕。
　　 大蒜的班是学校里的特长班，形象点说就像是武装部队里那个神秘的飞虎队。大蒜并不知道自己的特长是什么？可他还是被安排到了这个班。跟他同个楼层的另外三个班级据说都是学校里的实验班，文科一个，理科两个。大蒜的特长班与文科实验班挨在一起，自在一边；理科两个班在另一边。学校领导说这样方便学生们进行学习上的交流。平时也还真见理科教室前的走廊上成双成对的在一起交流，至于是交流哪方面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蒜将自己那两只没穿袜子的脚插进了那双已有两个月没洗的回力，他抬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身后墙壁上的电子挂钟。果然，每次妙手毁春过来牵走他的自行车时，那就说明离下课铃响不远了。
　　 大蒜用手指插进两沓课本的中间，他要找出那片碎镜片。他的手指在课本与课本之间的间隙游走着，感觉着镜片藏在了哪里。
　　 大蒜找了好久，脸上的汗珠开始陆续渗出，就像放在桌上的的那杯冰红茶一样，布满水珠。那是上节体育课大蒜买的，由于受不了教室里的那种味道，所以没喝。红茶里的冰块早已溶化。
　　 大蒜看着左手边熟睡的肥牛。睡着的肥牛眼睛是半睁着的，脸与课本的交合处还有一滩口水。
　　 大蒜用手指捅了捅肥牛软绵绵的下腋，肥牛翻了个身，整张课桌一下子跟着晃了起来，随时都有塌掉的危险。他把脸换了一下，他的脸因为口粘住了书页，所以书也跟着翻了一页，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大蒜。
　　 大蒜见肥牛不醒，急得汗流浃背，抬头看看挂钟，离下课还剩下两分钟了，数学老师此时还在讲台上孜孜不倦地讲着三角函数。
　　 大蒜眼看肥牛就要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握紧圆珠在肥牛那件泛黄的白色校服捅了一笔，血液立刻在他的校服上开出一朵小红花。
　　 谁知，肥牛只是抬起那只肥肉纵横的手抓了抓那出血的地方就继续睡了。
　　 正无计可施之时，下课铃响了。大蒜眼睁睁地看着肥牛站起来，把手中的什么东西往桌上一甩就冲出教室去饭堂了。
　　 肥牛站起来时，带起一阵旋风，这股风里最可怕不是袜子的臭味和女生们的香水味而是肥牛身上那种腐肉味。大蒜平时与肥牛同桌，在他静止不动的情况下闻不到任何异味。可他动时空气中就会弥漫着肥牛身上的腐肉味，大蒜他们几个暗地里称肥牛为腐尸。
　　 被恶臭逼得缩到墙去的大蒜，用手扇掉空气中的臭分子。他回身坐到课桌前，见刚才肥牛甩下的东西就是他苦苦找寻的碎镜片。大蒜正要伸手去抓，这时，夕阳的余晖刚好照在碎镜片上，镜片闪闪发光，仿佛涂上了一层油。大蒜咽了咽口水，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天，由于没有照到镜子，大蒜没有勇气去找班长夏晓薇。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拖着回力，躬着身无力地向着宿舍走去。
　　 在柔软的阳光里，几个老师的母亲和一个学校领导的母亲肩上挎着黑色的大塑料袋出现在了饮水机的前面。
　　 她们并排着蹲在那里，等待着操场上那些朝气蓬勃的体育生将喝完的矿泉水瓶丢出来。
　　 她们谈笑着，说什么靠单在学校里捡废品卖钱，将来就能替自己的儿子盖个大房子、买洋车、给孙子孙女们上大学。数着大塑料袋里的矿泉水瓶，她们脸上不时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个时候，天色渐暗，体育生们也该结束锻炼回去吃饭了。他们把衣服脱掉抛向空中，光着烤鸭一样黝黑结实的上身，去饭堂填饱肚子的同时，也让饭堂的阿姨们一饱眼福。想必这段时间，应该是饭堂阿姨和体育生们最幸福的时光了。
　　
　　 二
　　 这天夜里，大蒜被尿憋醒。他跳下床，蹑手蹑脚地向着厕所走去……
　　 “站住！”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方向刚好是刀疤小子的那张床。
　　 大蒜停了下来，可是尿意却还在不断地袭来，形势很凶猛。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刀疤小子口齿有些不清地说。
　　 大蒜慢慢直起身体，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间过了许久，刀疤小子没有再说什么。大蒜缓缓回过头看了一眼刀疤小子的床铺，他骂了句“畜生”随后向着厕所走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整个夜空呈现出一片蔚蓝色。宿舍后面的母猫叫春叫得凄凉，让人听着背后凉嗖嗖的。大蒜撒完尿站到窗前，晚风徐徐吹袭着他的脸庞，好似儿时母亲抚摸着他的小脸一样温柔。
　　 大蒜宿舍对过去的方向有一座矮小的小土丘，上面是形状各异的坟冢。看着阴森安静的坟冢和着母猫幽怨的叫声，大蒜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室内的气温骤降，阴风徐徐，大蒜转身时手拌倒了窗台上的牛奶瓶，宿舍顿时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埋怨声和床架发出的吱呀声。听着宿舍里的那些声响大蒜觉得周围温暖了不少，仿佛刚刚他去阴间走了一遭那样。他晃了晃脑袋，抓起一个空的奶瓶朝着饭堂前面的那条小路砸了过去，奶瓶在路上开了花，碎片溅开来的时候被月光反射出夺目光彩。
　　 母猫听见瓶子的炸裂声后变得安分了许多，可是好景不长，大蒜转过身去之后，它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叫起来了。
　　 大蒜爬回自己的床铺时还不忘将湿透了的脚往肥牛的枕巾上踩了几下。他来到了床上，宿舍里的打呼声犹如夏季里的闷雷。大蒜心烦气躁，所以久久都没能睡去。他望着天花板，心里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和班长夏晓薇一起去饭堂吃饭。
　　 在艺中，男生女生一起坐在饭堂里吃饭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而这些人大都是情侣关系。有些人为了显示自己跟得上朝流，于是不论女生长得美丑，只要她愿意，那一顿饭钱还是值得的。有些人实在找不到，只有找自己的姐姐或妹妹一起。
　　 夏晓薇是整个特长班乃至整个高二年级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她不仅学习好人长得漂亮而且还是艺中里歌唱得最好的。鉴于她的美色，菜头班主任给了她最特殊的待遇，让她担任特长班的班长。
　　 特长班的某些同学可以不听班主任的话，也可以不听学校领导的话，但他们绝对听从班长夏晓薇的话。
　　 大蒜喜欢夏晓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夏晓薇曾举着垃圾铲指着大蒜的鼻子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大蒜把扫帚递到夏晓薇的手中说:“班长你要时刻记住一句话，‘天鹅也有寂寞的时候。’。”
　　 夏晓薇骂大蒜是混蛋，于是那天大蒜就被同学们抬去医务室了。
　　 大蒜躺在医务室白色的病床上舔着从额头上淌下来的血液激动地对大藩薯说:“兄弟，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大藩薯望着他，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对他说:“把眼睛闭上，别这么看着我！”
　　 大蒜把视移了开去，他说:“为什么她连打人的姿势都这么优美？”
　　 这时，医务室的陈医生走了进来。
　　 他拿着一把镊子戳了戳那正流着血的伤口，咧着嘴问大蒜:“哎哟喂！谁下这么重的手呀？”
　　 大蒜猛地抓住陈医生的手，陈医生吓了一跳。
　　 大蒜皱着眉头说:“你轻点。”
　　 陈医生说:“行，我得马上替你把伤口缝起来。”
　　 医务室里沉静了好一会儿后大蒜走了出来，回到宿舍他立刻找出镜子照了照。
　　 只见本来五线便可缝合的伤口被陈医生密密麻麻地缝了一通，大蒜好像戴上了护额。
　　 自此，陈医生就开始被大蒜“高赞”为艺中妙手毁春。
　　 大蒜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窗外已经开始慢慢出现了红彤彤的朝霞。
　　 大蒜又是一个飞身跳下了床，夹着盘子去饭堂打包子去了。
　　 大蒜每天打好包子后就捧着盘子送到女生宿舍去给夏晓薇。他穿着短裤站在女生公寓前的空地上，仰着头叫唤着夏晓薇的名字。
　　 这个时候，管理员阿姨就会边梳着头边骂骂咧咧地朝着大蒜走来。
　　 “我说这位同学，你在这里瞎叫嚷什么？起床铃声都还没响呢！你哪个班的？”
　　 大蒜见状撒腿就跑，躲在不远处的龙眼树后面。
　　 夏天的蚊子很猖狂，叮得大蒜手舞足蹈的拍打着他那黝黑长满腿毛的小腿。
　　 一番望穿秋水后，大蒜终于等到了夏晓薇。夏晓薇和班上的玲玲、雪兰等几个女生出现在了大蒜的视线里。大蒜的心一阵狂跳，满脸兴奋地跑了上去。
　　 夏晓薇看见大蒜非常厌烦地说了声:“好狗不挡道。”
　　 大蒜还是笑:“班长，你吃个包吧！”
　　 夏晓薇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留着你吃吧！神经病。”
　　 说着就跟其他女生一起，去饭堂吃早餐了。
　　 大蒜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爱情会来的，面包你也会吃的。”
　　
　　 三
　　 课堂上，大蒜和肥牛在下面玩蚂蚁。
　　 大蒜的黑头大将军很强壮，把肥牛的红屁股先锋咬得脚都掉光了。肥牛是个霸道的人，见到大蒜的黑头将军实在强大，伸手就将黑头将军给碾死了。黑头将军被碾成了标本，只剩一颗脑袋在语文课本上，触角有时还会微微地动一下。
　　 大蒜见肥牛将他心爱的战将黑头将军给碾死了，心里一阵哀伤，但面对体重两百多斤的肥牛他只能将愤怒吞进肚子里消化掉。
　　 大蒜看着肥牛，肥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板上那个跟他一样拥有满身坠肉的语文老师张爱零。
　　 张爱零扭着肥大的屁股在黑板写下一个个歪歪扭扭的粉笔字，那字体，就跟她本人的个头一样。字如其人果然名不虚传。
　　 大蒜从不敢正视语文老师那大如锅盖的屁股，因为他害怕这个画面对他以后择偶会造成阴影。
　　 于是，他只能低着头，看着课本上的蚂蚁。他见到肥牛的红屁股先锋还能动，于是用指甲让它瞬间变得身首异处，以泄心头之恨。
　　 “张大蒜！”
　　 大蒜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于是直起腰望了望。只见戴眼镜的校长站在教室门口，秃得差不多的脑袋在门口闪闪发光，几根粗发在天堂盖上迎风飘扬。
　　 大蒜站了起来，看着校长。
　　 校长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大蒜没有多想就走了出去。校长告诉他校门口有人找他，大蒜问谁找他？校长没说，只是叫他快些出去。
　　 大蒜来到校门口的传达室，看见了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大蒜走上去问:“是你找我？”
　　 女孩子笑着喊了一声“大蒜”。
　　 大蒜一脸愕然。女孩子的身边，怯怯地站着一个吃手指的小女孩。她不断地缩到女孩子身后，两眼放光看着大蒜。
　　 女孩子拍了大蒜一把，说:“我是阿娟啊！你不记得我了？”
　　 大蒜怔住了，他脖子僵硬地转向了阿娟身后的小女孩。
　　 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阿娟道:“这……是……你……的……女……儿？”
　　 阿娟点了点头，把小女孩拉到前面指着大蒜说:“妞妞乖，叫叔叔。”
　　 大蒜惊出一身冷汗。阿娟是他小学三年级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初恋。阿娟小学毕业后就跟人跑了，大蒜还为此堕落了几年。小学毕业后，他们俩就没再见过面，阿娟也一直没再回到村里。令大蒜想不到的是，时隔四年之后，阿娟竟然有了个女儿。
　　 大蒜回过神来，俯身摸了一下阿娟女儿的小脸说:“叫妞妞是吧？妞妞乖，不要听你妈妈的话，叫哥哥。”
　　 妞妞怕生，没说什么就又躲到了阿娟身后。
　　 大蒜看了看眼前的阿娟，虽然才十八岁，但是身上已经透出成熟女人的气质。他不敢相信，昔日的小学同学、女友、初恋情人转眼间就身为人母了。
　　 大蒜问:“找我有事吗？”
　　 阿娟抚着她女儿的小脑袋说:“也没什么事，带女儿回我妈那儿看看，听说你在这里读书，所以进来看看你。”
　　 ……
　　 大蒜回到教室时，已经准备放学了。他坐在位置上，心里有点古怪，但是周围同学们的骚动让他忘记了刚才的一切。他也投进了奔向饭堂的队伍。大蒜扯住肥牛的腰带，只等铃声响起。
　　 听着隔壁班的学生已经移动椅子的声音，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一声铃响，同学们蜂拥而出。大蒜见班长夏晓薇被人群推来挤去的，就红着眼挤向了她。大蒜张开双臂，顶住身后的人群，嘴里大叫道:“班长，为了你，我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