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过去的岁月里默默关心和无私帮助过我的人
　　 ——题记
　　 一
　　 凌晨5点，我到达义乌。
　　 坐上出租车，10里路40元，不知给女司机宰了多少，剩下128元走进酒店。服务员说电脑房178元，我问可以刷卡吗，她说不行。我说那我身上只有128元，她说那就先交100元，押上身份证，明天取了再还。
　　 我睡到下午，去取款机查询，卡里是两万零几。有两万是广州的冰冰凌晨4点通过网银转来的。昨天，广州的周郎还给我打了一万，无琴给我打了五千，都让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广东人骗走了。
　　 再往前推几天，一个孝感女孩先后骗了我近两万元。广东人借我的钱时一直说，马上有人送来。我等了很久，还是没人送来，我差点误了去义乌的行程。那个孝感女孩本与我素昧平生，那天深夜我经过长提街，看见她和两个男人争执不休。长提街是武汉的烟花女子密集的街道，我断定这是一个发廊女，无心理会，径直走出几步，听见她说老板，我第一次出去做活，你怎么忍心让我去接一个吃了药的人？我心念一动，这不是有人在逼良为娼吗？我转过身走回去，看见那个嫖客满眼血丝，流着鼻涕打着喷嚏，真是一个吃了冰毒或打了K粉的毒鬼。我对老板说，我看上这个女孩了，我要带她走。老板为难地看看嫖客，我说，你看清楚一点，我是谁。过去长提街的保护费一直是我的朋友周国手下的兄弟在收，我有时和这些兄弟偶遇，他们都尊称我翎哥。老板又疑惑地看看我，终于开了窍，在嫖客耳边低语几句，问我是否包夜。我说不必了，他说那我到时间打小姐电话。我一听，这不是让那女孩重入虎口吗？就改口说是的，我包夜，多少钱？老板说别人四百，给你三百好了。我付了钱，带着女孩离开了。
　　 我们边走边聊。原来女孩还不到20岁，父母在东北打工，弟弟在襄阳上学，她为了给弟弟零用钱，把自己的戒指和项链都拿到当铺当了。我说，我给你五千去把戒指和项链赎回来，以后别想着去做那种事情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女孩说你不要我陪你了，我说是的，我本来就没有那个想法。女孩感激涕零，说给我电话，等我有了钱一定会还你的。我说如果你要那样赚钱，我不要你还了。
　　 翌日晚上，女孩来电，我把戒指和项链赎回来了，我想请你吃饭。我说算了，她说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谢意就是看不起我有过那种想法。
　　 我只好去了。她身穿薄薄的毛线长袖，短裤丝袜。武汉的初秋已深有寒意，晚风袭来，她浑身瑟瑟发抖。吃完饭，她说，我想买一双隐形眼镜，还要给弟弟寄点钱，你再借我一千好吗？我给了她两千，剩下的钱让她去买些衣服。她说，你陪我去吧。我也想试试她，就去了当地有名的民众乐园。她看上一套时髦的秋装，问价格1398元，就不要了，出来对我说，太贵了。我想，还好，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接着又看上一套澳大利亚进口的皮衣短裙，价格2600多元。我以为她又会不要的，哪知她径直拿到收银台，我把她拉到一旁，说我没钱了，要买等你自己有钱了再买。她说，你先帮我买了，我一定会还你的，我看上的衣服如果不买，做梦也会梦到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气极了，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是同情你而已，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却要穿这么高档的名牌，而我自己穿的，却是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
　　 我决定从此远离这个骗子。三天后，她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本来就不想接电话的我，正和几个朋友吃晚饭，就关了电话。吃完饭，朋友带我进了他的摇骰子的赌场。这样的赌场在武汉举目皆是，朋友的赌场每天光给公安分局的保护费就有6000元，如果加上市局、省厅的，我就不敢想象了。我想不到会被带到这样的场所，找了个借口，出来了。打开电话，有很多女孩发来的信息。她说她知道自己错了，她原本命苦，不该奢望太多。还说她两年前在汉阳一家湖南人的餐馆里当服务员，受尽老板夫妇的欺负和虐待，还被迫卖了处子之身，破身得到的一万也被他们独吞了。她求告无门、欲哭无泪，认定这个世界上全是坏人，直到遇到了我……所以今晚无论如何再见我一面。
　　 我说我不会见你的。
　　 第二天，我又去了广州。上次去广州做了一个多月的枪手，赚了30多万，其中有13万还在周郎手里。刚到不久，女孩又给我发来信息，我有一个很好的姐妹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她家人都不管她死活了，我若再不救她，她就会死掉的，你再借给我一万。我当即向周郎要了一万，打到了她的卡里。
　　 三天后，她又来了信息，我昨晚打麻将输了三千，我很后悔，发誓从此不玩了，请你最后一次帮我，好吗？我说好的，我一次一次给你，太麻烦了，我手头现有三万，反正一时用不着，都借给你好了，我今天就回武汉，你等我。她不知是感觉到了不对劲，还是良心发现，不忍心再骗我，等我回到武汉，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其实，在她向我借那一万救人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在骗我了，但我又有些担心，万一是真的，我就害了一条人命。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绝对，当初我落难之时，网友无琴、彩霞和李琳帮我，不也是没有丝毫的犹疑吗？我今天刚刚借了很多钱，明天却要睡网吧，后天就没钱吃饭了，在外人看来，不也是很高明的借口和谎言吗？作为网友的她们尚且如此相信我，我就不能相信现实里见过的人？对我来说，几万块钱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如果真能挽救一条生命，如果真能换回一颗堕落的灵魂，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呢？
　　 在我32年的生命里，曾经为一个朋友担保了100万，结果他跑到了国外；之后还曾被来自黄冈、黄安和武穴的湖北女子骗去很多钱。她们打着感情的幌子，却始终无法骗走我的感情，她们骗去的，只是她们认为很重要，结果却对她们毒害越来越深的金钱。我把我非常有限的感情都给了雪儿，雪儿从来不接受我的任何礼物，哪怕代表的是爱；我把大部分的爱心都献给了李婷，李婷为了我把价值8000元的项链拿到当铺当了5000元，结果被当做货物处理掉了。
　　 骗我的多是武汉附近的女子，帮我的也多是武汉附近的女子。只有雪儿和无琴例外。但是雪儿消失和与无琴相识的时候，我都在武汉。武汉注定是一个带给我太多伤害，也太多牵挂的城市。武汉还有很多来自故乡的朋友，有的甚至在这个城市独当一面、呼风唤雨，所以武汉在我，又是一道温暖的港湾、一处安全的居所。我没有理由不喜欢武汉。哪怕她一次次让我一败涂地一蹶不振。粗略计算一下，这几年我在武汉至少亏了300万，每一次只要离开武汉，就能很快恢复元气，然后又回到武汉血本无归。这样说武汉也是我的麦城，可我就是想回武汉。
　　 晚上9点多，周郎也到达义乌。我介绍他与我的朋友合资，我的朋友在义乌办了一个皮革厂，赚不多却一直稳打稳扎，如果再有500万资金回转，就能如鱼得水。此时，温州20多位老板的跑路事件刚刚曝光，民间的担保公司所放的高利贷显露出不为人知的空前的弊端，同时折射出温州乃至浙江部分惨淡经营的商人饮鸩止渴的无奈。很多人对此谈虎色变。然而周郎却想乘风破浪，冲出一条血路，只要有想头，别说500万，5000万他都愿意投进去。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明天就回武汉。
　　
　　 二
　　 一个月前，我带着同样的似箭归心在广州国际轻纺城的双子星公寓里收拾行李，花儿打来电话，说哥哥，你前年就说要来广州，你写书，我校对。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你，如果你这次不见我一面，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花儿是华南师范大学的大四学生。我们认识时她才上大一。她带我逛过中山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的校园，吃过她学校食堂的荷包蛋面条，看过她义务留校孜孜工作。我带她进过温州酒馆，去过休闲中心的健身房、按摩室和游泳池。花儿说哥哥，你让我体会到一种别样的生活。我说花儿，其实这些都不是哥哥喜欢的，除了喝酒。花儿说我知道的，你喝了酒的样子好帅好帅。我笑说是吗，那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了。花儿咯咯地笑，我还小呢。我笑得更响，你没有学过吗，江主席说了，要从娃娃抓起。然后自语：你帅你帅，头顶一窝白菜，身披一条麻袋，腰缠一根海带，自认是东方不败，其实是衰神二代！
　　 状如疯癫。
　　 花儿一直不知道，其时我的雪儿刚刚消失，思念不能倾诉，唯有与酒相伴；泪水无法流干，只能用笑冻结。
　　 几天后我去了中山，与一帮朋友夜夜滥饮狂歌。一天凌晨，酒后回到宾馆，倒头便睡。深夜被腹部的剧痛惊醒，一看手机，有13个未接电话，都是花儿打来的。我双手按住腹部，企图重新入梦。我口干舌燥，浑身虚脱，真的沉沉睡去了。我看见了张牙舞爪的魔鬼，我看见了白衣飘飘的天使，我知道一觉醒来，就能到达魔界或者天堂，脸上现出了微笑。
　　 手机再次响起，那连续不断的铃声，响在我的梦里，仿佛洪荒时代的海啸，一点点吞噬我的寂寞，啃啮我的疼痛，掩埋我的渴望。我伸手按掉手机，又是花儿，8个未接电话，6条未看信息。其一是：哥哥，我知道你喝酒了，以后少喝点，喝多了很难受的；又一是：你好！我是萧翎的妹妹，现在不在他身边，希望你帮我照顾他；还一是：哥哥，你知道吗，我也喝了很多酒，现在正躺在校园的长椅上。我就是想体会一下你醉酒的滋味，如果你再不醒来，我也不想醒来了……
　　 我使劲爬起来，跑下楼，拦住一辆车子，去了医院。医生说，很严重的胃出血，再晚几分钟，血流尽了就没救了。
　　 不久我回到故乡，雪儿也回到了我的世界。可是好景不长，她再次消失了，只因我曾经用心照顾过李婷。我又因连续酗酒，昏死了过去。第二天，我上网碰见了夏花。夏花说，雪儿只是吃醋了，我相信她是爱你的，你们的爱情一定会是一部童话。我说，童话的结局总是公主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我昨晚又一次昏死过去了，这是幸福吗？夏花一听特紧张，说以后有事和我说，憋在心里会发疯的。接着她告诉我电话，说你知道我爸妈是干什么的，我从来不主动告诉别人电话。
　　 夏花父母身份特殊，她自己是浙江大学计算机病毒和防护专业的学生，当之无愧的网络天才。
　　 我用夏花教我的破解网络密码的方法，找到了雪儿。雪儿答应我，她今后再不会离开我了。可是她还是离开了我，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小妹的很多留言。但我都已把这位小妹拉黑了，我不知道她还要怎样。
　　 当晚，我再次胃出血。半夜，被QQ上信息的提示音惊醒，才感到胃痛得要命。起身一看，是水灵珑，我相交相知了很多年的网络知音。我很疑惑，她从来不和人网聊的，莫非，她预知我今晚会有危险才来唤醒我的？我说，我刚才感觉心和胃在打架了，好难受。她说，我在梦里也感觉全身打架了。真是知音所感略同。
　　 随后，是伊人独舞发来的信息。她说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可以吗？我说当然，却连打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似乎预感到什么，问你哪里不舒服吗？我说没事，只是胃出了点血，你想问我什么？她说那算了，先生你快去看医生。我说，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快说，是什么事？她就是不说。不知僵持了多久，我的头一歪，倒在椅子上。醒来看见她在留言板里的留言，表示深深的关心和问候。于是，第二天，香水有毒、手心里的浪漫、冷烛剪影、云淡风轻、陌绕指凉、流星雨、云深不知处、柔儿等几十个朋友，都知道了我胃出血的事情，苦苦劝我马上去看医生。这些朋友里面，很多人的个性签名是“此Q不聊天”，有的甚至拉黑了除我之外的所有异性网友。我很感动，但我仍没去医院。我想知道，心痛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痛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忘记那个人？
　　 两天后，查房的服务员发现我已不能动弹，急忙叫来宾馆的老板，几个人合力把我送到医院。那时，我早已身无分文，还是老板帮我垫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加上拖欠的房费，我共欠他上万元了。我们并不很熟，他却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这份真情实在非常难得。
　　 出院后，我让在广州认的大哥阿忠给我打了一万，还了宾馆老板的钱。此前，无琴也陆续给我打了上万。不知道他们这是第几次给我打钱了。李琳给我打了一次，彩霞给我打了四次。很多兄弟和朋友给我打了很多次。账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着60来人的名字，少的三五百，多的七八万，最多的54万和12万，分别是阿忠和无琴的。54万对阿忠来说，虽然只是一个零头，但他在银行还有3000万贷款，不管我能不能还得起，最起码他是要帮我还利息了。而对无琴来说，12万已是一个天文数字，她自己的存款早都借给我了，很多钱还是她向朋友借的。有的朋友，比如彩霞，借给我的7000元就有可能是她的全部积蓄了。
　　 我曾问李琳、彩霞和无琴，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李琳说，杯水车薪，朋友一场，何足挂齿？彩霞说，在旁人看来，你的文字描述的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世界，我却觉得真实得让人绝望，因为我的哥哥有过类似的遭遇。我用我的善良感受你的善良，用我的真实融合你的真实，把你看成我的亲人了。无琴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尽我的努力让你好起来，此外并没多想。如果连你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让我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