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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三条腿的狗 ——老男孩的回忆


作者:毛毛的刀 布衣,22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03发表时间:2012-10-24 18:18:02
摘要:祭奠那些青春过往,献给七零后


   村长家的母狗下了一条三条腿的狗。母狗往年一窝要下七八只狗仔,这回偏偏只生下一只,且又是三条腿,村长女人觉得不是好兆头,要把这只狗扔进茅坑,驼背叔从房背后转过来,大概惺惺相惜,他说,好歹是一条命,何况人家母狗积极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属于独生子女,还是留下吧。女人终归心软,说,要么你抓回去喂?驼背叔说那没问题,剩菜剩饭就够它吃了。问题是狗仔才落地,眼睛都没睁,只怕喂不活。女人说这好办,你把母狗也牵去,等狗仔过了百天,你再把母狗牵回来。驼背叔几乎没加思索就应承了。
   假如不是粉粉从城里回来死活不愿意,驼背叔就把这母子俩收留了。粉粉当时上高三,比我高一个年级。她和那只母狗是有感情的,坚决不让驼背叔把那可怜的娘俩带走。驼背叔有些为难,说,粉粉,我看这三条腿的狗娃可怜,是想救一条命哩。于是把粉粉妈试图将狗娃扔进茅坑的事情复述一遍,粉粉柳眉倒竖,要找她妈理论。驼背叔晓得粉粉火暴脾气,怕无端地出了是非,赶紧做和事佬。村长女人端着一簸箕萝卜干出来,白了驼背叔一眼,驼背叔多了几分尴尬,两手搓着坐在碾子上。粉粉不依,责问她妈为啥要把那只三条腿的狗淹死。村长女人说那只狗生下就三条腿,是个怪胎,养着不吉利。粉粉说正因为它先天残疾,我们更应该关心它爱护它。驼背叔挺有文化地搭话说,那都是环境污染造成的,庄稼施了化肥,收的粮食被化肥污染了,狗吃了被污染的粮食,产生了什么基因的变异,下得娃就成了三条腿。村长女人没好气地说,这就怪了,你妈生你的那时候地里还没施过化肥,咋就生了你这么个驼背?驼背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驼背,哑口无言。粉粉喊了声妈,说,你这人咋这么趋狭,拿驼背叔的生理缺陷开玩笑?
   这天晚上村办公室门前举行晚会,我就在下午去喊粉粉提前去占位子,也正是我的出现,结束了他们三人的争吵。当时的粉粉妈对我超乎寻常地热情,招呼我进屋吃柿饼,却把驼背叔晾在一旁。粉粉要给驼背叔泡茶,驼背数借坡下驴,说还要回去喂羊,讪讪着回家了。
   二
   晚会是村上组织的,主题是计划生育。等我和粉粉来到大院坝,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人群里钻出耳锅子,将我拽到一边,挤眉弄眼地问,咋?挂上了?我面红耳赤,反问道,啥挂上了?耳锅子一脸坏笑,说,都要成人家女婿了,还给兄弟装聋卖哑。我一锤砸过去,说,我让你胡嚼牙巴骨。耳锅子揉着膀子,裂着嘴说,虎子,我算是看透了,你狗日的和毛毛一样,重色轻友。
   不知何时粉粉站在我身后,拧着耳锅子的的大耳朵,说,我看你还胡说不?耳锅子喊着粉粉姐,不住地求饶。这时候毛毛披着风衣叼着烟卷挤过来,说,咋?两口子欺负人家耳锅子?粉粉说,毛毛,没你的事情,你少掺和。毛毛说,怪了,粉粉,你爸可把你许给我的,你咋胳膊肘朝外?粉粉说了声放狗屁……终究是女孩家,脸上绯红一片。
   人群里村长女人大声喊“粉粉,粉粉”,粉粉转身走了,耳锅子笑着说,狗日的村长,一根骨头哄了两条狗。我说,耳锅子,你才是狗。毛毛扔过来一支哈德门,摸出打火机,当啷一声给我点燃,说,虎子,我不跟你争,我生来就不是大沟人,迟早要离开这鬼地方。粉粉心高着呢,你抓紧点,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耳锅子说,毛毛,你净捡现成话说,谁不晓得你号下了老魏家的幺女,你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毛毛吐出一串烟圈儿,不无得意地说,那是,感觉很奇妙。耳锅子拽着毛毛到皂角树下,问怎么个奇妙法?我忍不住跟上去,只见毛毛两手比画着说,那两个白蒸馍,又大又软和。耳锅子问,你摸过?毛毛说,何止是摸过,前天晚上,我们还……
   我怀疑毛毛在吹牛。但毛毛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地让人产生无限遐想。幺女很丰满,却生着小蛮腰,村长女人说幺女是旺夫益子相。驼背叔会看麻衣相,他说幺女生着一双桃花眼,且命犯咸池,哪个男人粘上她是要招灾惹货的。我不懂啥叫桃花咸池,但我知道幺女漂亮性感。这些话传来传去就传到幺女妈的耳朵里,女人手叉腰间将驼背叔堵在皂角树下一顿臭骂。
   毛毛不用追幺女,幺女像狗皮膏药一样整天粘着毛毛。听毛毛不无艺术加工地吹嘘,让我想起在城里录像厅看过的黄色录像,我两腿间顿时升腾起一股火焰,感觉裤子下面似乎打起一把伞。我认为我很下流,仍然忍不住问毛毛,你真和幺女干那事了?毛毛托大,说,你小娃家,别问了。等你改天和粉粉上了床,粉粉自然会教你。我不由地瞅着远处人堆里的粉粉,粉粉似乎和她妈低声说着什么。我就问毛毛还有烟没?毛毛让耳锅子发烟,耳锅子十分豪爽地摸出半盒红塔山,说烟大大地有,让毛毛继续谝和幺女上床的事。
   毛毛点了烟,将一坨浓鼻涕擤出来,问我有没有卫生纸。我摸了摸衣兜,摸出一张揉得绉巴巴的试卷。毛毛也不嫌弃,边擦边说,幺女啥都好,就是下身没毛,可能是白虎星变的。耳锅子说,那怕啥,你叫毛毛,你的毛多,分一点给她不就行了......
   正谝着,一辆切洛基呼啸着停在院坝,我就知道是王普通来了。王普通是我们镇子最高行政长官,只要看见他那辆切洛基,我就知道晚会即将开始。王普通偕同几个镇上干部在主席台就坐,支书和村长把两张笑脸递过去。人群一阵骚动,村长对着麦克风噗噗地吹了两声,然后开始报幕:打狗(大沟)大队,计划生育专题晚会现在开始……
   我看见王普通皱着眉头,显然他对村长如此蹩脚的普通话不太满意。村长是从大集体的生产队过度来的,一直沿用着大沟队的口头禅,在角色的转换过程中他还未能完全适应。我们对于这样开场白早已司空见惯,几个坐在主席台上的镇干部还是忍不住发笑。
   压轴戏照例是支书儿子豁豁和村文书的女儿梅香合作的快板《只生一个好》。豁豁天生兔唇,以此得名。他爹带他去县医院补了,豁豁的绰号依然流传了下来。豁豁去年就准备去当兵,体检都过了,后来有人举报说他在省城打工时偷过人家的电缆线,被公安局处理过,于是在政审时卡了壳。豁豁没能当上兵,他爹极力周旋给他在镇林业站谋了一份护林员的差事,这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他认为自己已经当了国家干部,于是他拼命地追梅香。梅香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也就那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拖着。
   豁豁和梅香表演的快板的确不怎么样。梅香这天晚上化了很浓的妆,毛毛说梅香不如不化妆,化妆之后的梅香咋看都像梅超风。耳锅子不言传——我知道他暗恋着梅香。
   村长请王普通表演一个节目,王普通一番扭捏之后拿起话筒唱了他的经典曲目《北国之春》。说实话,王普通唱得挺不错,假如只听声音,是有几分蒋大为的味道。耳锅子听着却不顺耳,撺掇毛毛上台唱一曲。毛毛不屑地说要唱就在城里的卡拉ok唱,在这唱个啥?这里的大喇叭嘶啦嘶啦地怪叫,发挥不出我的真实水平。
   我还是想听毛毛唱歌,主要目的是让他压一压王普通的气焰。听支书讲,这个王普通是上级派下来挂职的,行话叫“镀金”,作为后备干部,下一步是副县长人选。我就有些不服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啥他年纪轻轻就能当官?就为他会说普通话?
   人群里有一双眼睛射过来,凭直觉我感到应该是幺女。耳锅子指了直斜对面,说,毛毛,好歹你也在幺女面前露一手,别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毛毛终究经不住激将,挤到主席台前给村长表述了他要表演节目的意愿。村长尚在犹豫,支书拍板应允。于是毛毛在伴奏带上选歌,拿起话筒唱了起来: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天边的流云,我不信,生生死死的约定……
   耳锅子一脸茫然,问我,毛毛都唱些啥?我说,你娃太没文化,这是流行歌曲,懂吗?流行歌曲!土驴!耳锅子恍然大悟:喔,我当这狗日的只会唱小虎队……这是初春的晚上,天黑得早。掌灯时分,已感到丝丝寒意。毛毛讲述的关于他和幺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于我而言已难已御寒,我使劲裹着二舅送给我的这件旧羽绒服,眼光从人缝里里穿过去,看见粉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似乎也从人堆里飘来。
   三
   晚会结束第二天是周末,我骑自行车去学校,后坐上照例载着粉粉。一路上我仔细回忆着毛毛讲述的故事。粉粉说,你以后别跟毛毛混,小心那家伙把你带坏了。我假装没听见,我知道毛毛是知识青年的种,所以他拥有潇洒的外表和近似许文强的气质。按道理这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而言是具有杀伤力的,粉粉偏偏不喜欢他,说他油头粉面,像个花花公子。我故意将车骑得飞快,粉粉使劲搂着我的腰杆,近乎夸张地尖叫,这令我感到一丝快意。
   这种日子没持续多久。我和粉粉并没在一所学校上学,她是交了借读费的,因此她在三中上学,而我所在的四中居然没有高三年级,这就意味着我在高二就要毕业,我的学生生涯亦即将结束。时至今日我也没弄明白是谁给了学校权力轻易地剥夺了我们高考的权利,同时扼杀了我鲤鱼跃龙门的梦想。
   班主任像发公粮本一样给我们班所有学生发了一本红皮的高中毕业证,然后进行简短地毕业典礼。女生们嚎啕大哭,我估计她们是怕就这样离开学校之后马上嫁为人妇,抑或没机会踏进大学校门使她们多少有些不甘心。留言册上不乏豪言壮语,其中就有人写“脑壳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里横刀赴死的草莽英雄,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势。
   我没这分豁达,我心有不甘。收拾了被褥我转身看了看曾经留下许多梦想的学校,我的心要碎了。
   回到家里,母亲早已知道这一切,从她无助地眼神里我看见了绝望。我找到二舅,让他帮忙联系学校,我说,我要复读,我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二舅叹了口气,说,毕业了就算了,就算你能参加高考,考上又如何?你爸去世早,家里一屁股两肋巴的帐,能供你上高中就已经不错了,难道还能供你上大学?
   我无言。为供我上学,家里已卖了耕牛,哥哥为此打着光棍,我还能说什么?“你就认命吧!”二舅很无奈。不认命又如何?我曾和同学讨论过现代教育体系,我将大学录取制度戏称为“现代科举”,没想到最终我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我不知这是对我的讽刺还是对现代高考制度的讽刺。二舅说,别说你没参加高考,有多少考上大学的学生因为家里穷而上不起学,他们又能怎样?捡个石头打天去?
   是啊,我能怎样?我的确不能怎样。我找到毛毛,让他到镇上给远在上海的亲戚打电话,我说,我想去打工。毛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你马上要当村长女婿了,你去打工?你舍得粉粉?我说,你就别涮我了,说正事。毛毛说,去当兵吧,想办法买个城市户口,在部队弄张安置卡,转业后安排工作。我说,没路子,难度大,何况买户口要几千块钱,我到哪找钱去?毛毛说,钱不是问题,耳锅子手上有钱,咱去借一点。
   我相信毛毛没骗我。耳锅子抽红塔山喝泸州老窖,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我们在下庄头豁豁家找到耳锅子,耳锅子正和豁豁商量着什么。见了我们,豁豁摁下话头,打了半斤苞谷酒说请我们喝酒。毛毛开门见山,让耳锅子帮忙周转点钱用。耳锅子一听说借钱,立马开始诉苦,说最近贩牛折了本,这不正和豁豁想办法挪腾点钱。毛毛盯豁豁,豁豁说,梅香她妈要六千块钱的彩礼钱,我正为这事发愁着哩。毛毛说,平时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关键时候毬都不顶。你豁豁没钱,你老子有啊,问你老子要。豁豁满面愁容,说,我老子一年就挣三两千块钱,那点钱招待镇上那帮狼娃子都不够,他哪有钱给我?毛毛说,你少嚼毬,你爸一年出去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得有几万块,你还给我叫穷?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三天之内给我搞两千块钱,要不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毛毛不是吹牛。毛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前年就为收农业税的事情和镇干部干过仗,据说当时他拍了人家一砖头。我还是有点胆怯,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为借钱翻脸似乎不值当。果然,耳锅子就不服,说,毛毛,你要抢钱你出去抢,到县城里去练。在自家弟兄面前耍光棍算啥本事?毛毛说,你说啥?你说我抢钱?老子今天还就要抢了,权当是杀富济贫。
   我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赶紧劝毛毛熄火。毛毛抬手给了耳锅子一拳,耳锅子一个趔趄从板凳上翻下来。豁豁骂了声“你狗日的知识青年的野种,你欺人太甚”,抡起板凳砸过去,毛毛顿时像麻袋一样软软地倒下。
   我背起毛毛,血顺着我的肩膀滴答滴答地流。豁豁找来一条毛巾扎在毛毛头上,耳锅子则忙着推自行车,问,毛毛你能坐车吗你能坐车吗?毛毛不出声。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说,耳锅子你眼睛让毬毛塞住了,你看毛毛能坐自行车吗?赶快找架子车!
   耳锅子在架子车上铺上苞谷杆,我坐上车,怀里抱着毛毛,豁豁驾辕,飞也似地直奔河川道。毛毛的血依然从毛巾里渗出,我说,毛毛你别死,你千万别死,你死了幺女就得守寡了。毛毛似乎听见了,喉咙里咕嘎咕嘎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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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字读起来就如同一个年轻人愤世嫉俗的自言自语,别有一番味道。题目很离奇,故事更是充满着无法左右生活的无力感。故事里人物很多,但作者却并没有深入地塑造任何角色,只是在一种不近不疏的距离描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青春的萌动因为贫穷而深陷忧伤,或许物质生活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或许爱情的层次过高,爱情的纯净眼神根与金钱、权利、与前途永远没有可比性;而毛毛的遭遇则让我们感到深深的怜悯,虽然他的外伤与最后的精神状态有关,但当一个人孤独到与狗为伴的时候他内心的感受恐怕已不是孤独能够形容的吧,狗只是他一个可以相依取暖的伴。本文反映出农村文化生活的贫乏,物质生活的贫困对人们特别是青年一代的可怕影响。作者在文中埋伏了两条线索,一条是爱情,一条是文明,然而在贫穷与愚昧之中,这两条线索都被生生的扼杀了。借用主人公在文中的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啊,谁又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不成熟的,永远都在用惨烈的代价证明一些无需证明的东西。作品立意含而不露,通过人物对话、动作以及一些细节把几个农村青年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艺术手法娴熟老练,语言一本正经的幽默传神,颇具农村生活气息,引人入胜,推荐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24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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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毛毛的刀        2012-10-24 19:22:27
  谢谢编辑推荐
2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2-10-28 21:20:29
  呀,当时只觉得文字不错,光想着推荐了,竟然没有留评,呵,抱歉哈,毛毛不会怪秋水吧,文字相当有功底,期待更多的精彩之作,问好毛毛。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2 楼        文友:毛毛的刀        2012-10-29 10:12:58
  谢谢好友,一篇习作,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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