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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绿野·散文】天狼星下


作者:一渔夫 探花,1511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44发表时间:2012-10-25 14:47:52

天狼星,天空中最明亮的恒星,属大犬座,只有冬天才可以见到;它有一颗伴星,用望远镜可以看见——《现代汉语词典》
   一、卸木头
   1969年,中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勤得利木材厂工作。
   上班没几天,木材厂在黑河购买的一驳船原木抵达勤得利港。航运站来电话,让厂里赶紧赶紧组织人员卸木头。
   到港的是船硬杂木,开始厂里想把船上的木头先掀进江里,再拖上岸,用汽车运回木材厂。可是那些硬杂木的木质实在太好了,掀进江里便没了影,直接沉到江底,顺水漂走了。没办法,只好在江边立起水凳子,搭了三节跳板,住准备把船上的一千多方木头抬下船。尽管跳板厚达八公分,只是太长了,一个人走在上面都不停颤动,更不要说同时上去几个人,还抬着一棵几百斤到上千斤重的大木头,跳板几乎被压成了一张弓。
   头一次抬木头走跳板,低头朝下看一眼,黑褐色的江水拧着一个个漩涡从脚下急速流过,腿都吓软了。万一哪一脚没迈好,还不连人带木头一块栽进江水里?!看我抬不动木头,副连长老谢让我和一个老职工用卡钩往外叼木头。可我的当时的力气太小,脚下没根,对方一使劲儿,我就朝后跑,哪个人都不愿意和我搭伙,只好上岸捡柴烧水。
   抬木头的人一个比一个犟,互不服气,甚至连父子都不肯谦让。更让人觉得好笑的是,那些抬大木的人个个都是怪脾气,木头越大,不但不加人,反而往下减人:十个人抬不动,八个人抬;八个人还是抬不动,就用六个。
   当天的下午,船上最大的一棵木头露了出来。那是一根八米长,小头直径七十多公分的大青杨。八个光着膀子,只披块垫肩的汉子站在木头两边,随着声声号子,挂上卡钩,扶住“把门”,挺腰直立起来,随后两指朝后,勾住蘑菇头(抬木人称杠子为蘑菇头),一步稳住一步,慢慢地朝前走。没等上跳板,一个人的腿先哆嗦了,木头摇晃起来。前面喊号子的二驴子紧忙稳住脚步,随着一声“哈腰撂哇”的号子声,大木头停在了船边。八个人,要加两道“把门”,步子走不齐,也迈不开,走三节跳板太危险了。拉头杠的二驴子要减下去两个人,除了那个在跳板前腿软的人以外,还一个是二驴子爹尹师傅。
   尹师傅那年还不到五十岁,个头不高,特别壮实,是个典型的车轴汉子。从十八九开始,尹师傅就开始抬大木,已经快三十年了,后脖颈子被“蘑菇头”擀出个圆馒头似的死肉疙瘩。听说儿子让自己下去,立刻翻了脸,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小兔崽子,黄嘴丫子还没褪尽呢,就瞧不起老子啦!”
   尹师傅不肯下去,剩下的六个人再次挂上卡钩,随着号子声,齐刷刷地站起来。这时,所有卸木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那根大木头稳稳地离开船,上了跳板。
   尹师傅的腿受过伤,副连长老谢有点不放心,过去小声地问:“能行?”“没事。”尹师傅一梗脖子,一步接一步地朝前走。可谁都能看得出,他那条受过伤的右腿在微微地发颤,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在人们的注视下,头一节跳板走完了,上到第二节跳板,看得出尹师傅实在坚持不住了,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滚下来。见事不好,老谢上前扶住杠子头,准备换杠。抬大木最忌讳在跳板上换人,两个人抬一头,重心移向对方,很容易把对面杠压倒。这工夫,拉头杠的二驴子急了,破口大骂:“谁他妈的装熊,就是孙子!”
   儿子敢骂老子,简直是大逆不道!尹师傅也是一条血气汉子,哪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涨红着脸,硬坚持着走下了跳板。
   木头刚刚落地,二驴子回身给爹跪下。尹师傅一句话没说,扶着那条受伤的腿走到一根木头前坐下。那天下午,尹师傅一直坐在木头上,再没抬一根木头。后来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那条受伤的腿又骨折了。
   二、信号弹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中苏边境形式越来越紧张了,说不上在哪个黎明或深夜,老毛子坦克车的链轨就会碾压过边境线,撞到一栋栋边民的房子。由于备战,勤得利农场场部也是一迁再迁,先由勤得利山北迁到山南,接着迁到距离黑龙江边四十多里以外石子河的一片山坳里。
   场部迁走了,居住在勤得利山北坡的边民也随着陆续迁走了,原来这个曾有着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子,变成了“鬼村”,白天也难以见到人影,夜里更是一团漆黑,看不见灯光,也听不到狗吠声,死气沉沉。
   那时黑龙江所有的农场都改为生产建设兵团了,勤得利是六师二十七团,值班连队的兵团战士都发了枪。我当时在勤得利木材厂工作,番号为基建营二连,下辖三个排,分别为火锯排、木工排和后勤排。我那时在火锯排任四班班长。
   基建二排没有迁走,仍旧在勤得利山南,距黑龙江边只有两华里。为了防止遭到老毛子的突然袭击,防备特务的破坏,连里把所有的青年都组织起来,白天正常上班,夜里还得站岗巡逻。
   北方冬天的万里星空,深邃而辽远,而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天狼星。
   我站在天狼星下,另外还有两女一男三个北京知青。每天夜里巡逻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从火锯排出发,到木工车间院内转一圈,然后到连部、食堂,最后到牛号。我们四个人无声地游荡在北方那漆黑而寒冷的冬夜里。
   绕着连部转了一圈,平安无事,随后从连部房后叉上公路,正准备到食堂去看看,突然一个外号叫“大苹果”女知青叫起来:“班长,信号弹!”
   我心里一哆嗦,忙问:“哪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从天边似乎闪过一道亮亮的尾光。可到底是信号弹,还是流星,我并没有看清楚,还是立刻下达了命令:“你们在这儿继续监视,我去报告。”
   我气喘吁吁地跑进谢副连长家的院子,使劲敲打那扇紧闭的门扉:“连长,谢连长,有情况……”
   谢副连长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曾任过侦察排长。尽管那扇紧闭的门很快打开了,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怎么回事?”谢副连长闪了出来,问我。
   “信号弹,有……有特务打……信号弹!”
   “信号弹?”他重复了一遍,马上命令我说,“你马上回去,继续观察,我去连部打电话。”
   “是。”
   谢副连长跑向了连部,我也快速回到那三个人身边。他们一直站在寒风凛冽的公路上,一动不动地朝着东北方向眺望:
   漆黑的夜空中有一颗明亮的星星,而那颗星星就是天狼星……
   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团部战备股也接到几个连队的电话,都说发现了信号弹。如今想来,那天夜里看见的到底是不是信号弹呢?我真的不清楚,一直怀疑“大苹果”看见的很可能是一闪而过的流星。其实,谢副连长这个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会相信我们几个小孩牙子的话吗?也不见得!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能不相信,敢不相信吗?肯定不敢。
   三、查夜
   边境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那些没有工作的女人们几乎都领着孩子躲回了山东老家。连里除了组织一些年轻人每天夜里巡逻以外,还组织部分骨干成员,夜里挨家挨户查夜——非常时期,肯定得非常对待,万一哪家藏了坏人,问题可大了!
   那天晚上,夜里我们班没有巡逻任务,抬了一天木头,浑身骨头架子都快累散了,没等到天黑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人扒拉醒,睁眼一看,电锯排的沈排长站在我的床前:“赶紧起来,今晚有行动!”
   我自然懂得这句话的含义,赶紧起来穿好衣服,和沈排长一起来到连部。
   连部里已经站了半屋子人,除了四位连领导外,还有三个排长,剩下的就是我们十几个班长了。
   连指导员姓李,是六六年三月转业到农场的军人,农场人习惯称这些人为“六六三”。他先做了简短的动员,然后把人分成了四伙,每个连领导带领一伙人到居民区去查夜。
   当时,建材连居民区不仅住着基建二连的家属,还有几户打渔的。查夜不都进屋,敲开门,觉得屋里没什么问题,很快就退出来了,好赶紧查下一家。那天夜里,我们这伙倒是什么没查到,可是王指导员领的那伙人却抓到两对偷情的。当然,当时说法肯定不会这样文雅,很难听:叫“搞破鞋”。
   那天夜里,李指导员他们那伙人敲一户人家的门,可怎么敲里面也不肯开。有些老职工多是当兵的出身,警惕性特别高,立刻悄悄地把这户人家团团围住。他们刚到了自己的位置,一直没开灯的那户人家的后窗从里面推开了,接着一个人从里跳出来,还没等拔腿跑,已经被埋伏在那里的人死死地摁住。
   原来这两户的男人都是打鱼的,下江打鱼没回来。女人就把相好的男人叫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睡到了半夜,听见外面传来阵阵狗叫声,感觉事情不妙,那个男人急忙穿好衣服,想从女人家的后窗跳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结果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偷情的女人被人抓住后,觉得没脸见人了,怎么也不想活了。那个丈夫见自己的女人不想活了,气呼呼地找到连里的几位领导,说连里给他老婆脑袋上扣了屎盆子,非要恢复名誉不可,一时闹得不可开交。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婆让别的男人睡了,不但不找自己老婆和那个野男人的麻烦,还要为老婆大鸣其不平,真的令人费解。可话又说回来了,李指导员也是的,人家两个人好就好呗,碍着你什么事了?!人家的老公都不管呢,你又何必去官那种闲事呢?后来才听说,李指导员早就听到了一点风声,半夜领人前去捉奸。真是费力不讨好!
   四、“老毛子”打上来了
   由于备战,基建二连过年也没放假,只是初一休息一天,初二又继续上班了。破五的那天,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我们这些住宿舍的青年都到大食堂去包饺子——别管怎样的特殊年代,过年还得有点过年样儿。
   我们十几个小伙子正围在一起包饺子,突然听见外面乱哄哄的,隐约还掺杂叫喊声:“老毛子打上来了,老毛子打上来啦!”
   听见喊老毛子打上来了,正在包饺子的人赶紧扔下手里的饺子皮跑出去,可我并没动地方,继续包着饺子——又是演习!
   当时人的神经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脆弱得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会断裂。记得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我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惊醒。急忙拉灯,没亮。尽管当时我并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急忙穿好了衣服。这功夫,听见走廊里有人喊:“老毛子打上来,快到外面集合!”
   摸黑跑出黑乎乎的走廊,随人跑到秋天时挖好的战壕里刚刚趴下,只见前面闪了两股光亮,随后又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看样子,老毛子真的打上来了。我低低地趴在战壕沿上,紧张地朝着前面张望——夜色太重,什么也看不见。而更叫人奇怪的是,那两声爆炸后,再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在那里又爬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喊:“演习结束,回去睡觉吧!”
   原来不过是一场演习!
   后来,连里又搞了几次这样的演习,人们再也没有原来那股激情和亢奋了,变得有点疲沓,把演习也不太当回事了。外面还是乱哄哄的,那些跑出去的人也都没有回来。正觉得有点蹊跷,刚准备出去看看,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钟声——紧急集合!
   我放下手里的饺子皮,跑了出去,这才知道确实不是演习——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十几个背包领着孩子的女人正沿着一条小路朝南跑去,满脸的惊慌。看连里人个个手里都拿着木棒、二齿钩子、垛草的三股叉、还有劈柴的斧子等一些防身的家什站在连队的篮球场上,已经排队集合了,我赶紧在一家的杖子上掰了根柞木棒子拎在手里,跑进集合的队伍里。
   全连很快集合起来,连长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说是老毛子已经打到一连八号地了,基建二连全体兵团战士赶紧前去迎敌!做完短暂的动员,队伍排成四列纵队,朝一连八号地跑步前进。
   队伍默默地跑步前进,听不到平时出操时的口号声,那脚步也比平时凝重得多,沉重得多,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人们的心上!要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兵团战士,手里拿着的是最原始的冷兵器时代的武器,而且还要用这样的武器去对付武装到牙齿的老毛子现代化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别说去打一场现代化的战争,打狗还差不多。
   等我们跑步到了一连,那里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更不要说枪炮声了。副连长老谢找个人一打听,人家根本没听说有这么回事。连长还有点不放心,叫我们基建二连原地待命,派了几个人到前面去侦察。后来才知道,不过又是一场虚惊,原来有人把一群散在野地里的牛群当成老毛子的军队了。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一个女人在逃命的时候带了一袋干粮。等到听说没事后,她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空袋子,装在里面的干粮什么时候跑丢的都不知道——实在太紧张了!
   五、看电影
   下班后,走在宿舍的路上,一个天津知青从后面追了上来,左右看看没人,才神秘地对我说:“今晚十七连有电影,去看吗?”
   对他的话,我并没往心里去。从我工作的木材厂到十七连,至少也有十七八里地,又是寒冷的冬天,在永远也见不到一丝阳光的木板棚子里锯了八个小时的木头,浑身的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只想赶紧回到宿舍洗把脸,早早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躺在炕上看会书,再美美的睡上一觉。那时候,不知是年轻,还是活儿太累,觉总也不够睡。那个天津知青见我不感兴趣,只好说:“不想去就算了……不过,可是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呢,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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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天狼星下,这片土地上,曾有那样多的青春往事。卸木头,信号弹、看电影、查夜……尹师傅的血性,信号弹的亦真亦幻,查夜故事里的复杂人性……那个年代里的生活故事,真实生动,妙趣横生,又蕴含着道理,无不吸引着读者。问好作者,欣赏佳作!【编辑林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026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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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林绿        2012-10-25 14:48:29
  故事很有意思。
QQ:254188669邮箱:mechou198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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