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40

　　章子非的笔记本自从被福尔马林烧毁之后，就经常魂不守舍。他的食欲也下降了，身体也因为精神的萎靡而日渐消瘦。他变得不喜欢与人交往，情绪有时候也不稳定，而且容易发脾气，也许烧毁笔记本这件事真的伤害到了他，而今他还刻意回避我们，特别是福尔马林，仿佛他跟福尔马林结下了怨仇一样。他除了在固定的时间外出之外，就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了。我们谁也不懂他待在房间里干什么，有时候我们叫他一起去玩或者一起去吃饭，他都找借口推托。这样的一个章子非，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我们都感觉到有些陌生了。
　　章子非不再像之前那样容光焕发，他的面色灰暗，特别是他的眼睛，少了许多光泽。而他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这跟他之前的形象完全颠倒了过来。我们也不见他去寻花问柳了，他的这些变化都使我们感到惊讶。然而我们都没有往深处去想，毕竟人总有一段时间是要自己来舔自己的伤口的，所以我们都不太在意章子非的这种反常，我们都相信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会恢复他之前的模样了。然而我们彻底想错了。
　　所以当福尔马林来告诉我章子非吸毒的消息时我很震惊，但是我没有在福尔马林面前表现出来，而是问他怎么知道章子非在吸毒。福尔马林说他从门缝里看见章子非一个人在房间里拿着一支针管在往自己的手臂上扎。我心想，这下章子非完了。这个事实让我想到章子非每次都单独外出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去弄毒品，而不是我们所猜测的去找女人。
　　福尔马林还透露说，章子非最近还经常向路妮借钱。我问他怎么知道章子非向路妮借钱，再说章子非也从不缺钱，福尔马林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愿意借给他，你又没有多余的钱，所以他只能跑去向路妮借了。我没有说话，只是在想着该怎样去阻止章子非吸毒。对于一个吸毒的人来说，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对他采取强制的措施，要不就是直接把他扭到戒毒所，但是我和福尔马林达成一致意见，我们要先看看章子非的毒瘾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做出决定。要知道，旅途上的友谊显得弥足珍贵，虽然我们还没有达到那种为了对方而牺牲自己的地步，但是看着章子非走向深渊，我和福尔马林总不能袖手旁观。
　　等到章子非再次单独外出的时候，我和福尔马林则悄悄地跟在他后面。后面的事实证明章子非真的在吸毒。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章子非和几个人聚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起吸毒。而章子非对于毒品的依赖，绝非一般，因为章子非的自制能力一向很弱，这点可以从他贪恋女色的行为中可以看得出来，我怀疑他会陷进这个毒品的深渊里去。后来我和福尔马林一致通过决议，要强制帮章子非戒毒。
　　我们把章子非吸毒的事实告诉了路妮和简安西，她们两个也感到惊讶。然后她们也同意我们要帮章子非戒毒的做法。我们想到的办法不多，首先想到的是用捆绑的方式。我吩咐路妮和简安西买来了绳子和各种戒毒药品，买来药品和绳子之后，我们就等着章子非出门。章子非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知道他吸毒的事情，等到他说要出去“吃荤”时，我和福尔马林找了借口不放他出去，可是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也坚持说要出去逛逛，我和福尔马林依然不放行，而是找准了时机把章子非按在了床上，然后路妮和简安西拿来绳子把他给捆绑住了。章子非面临这一架势不停地反抗，嘴里大骂着我和福尔马林，我和福尔马林没有理会他，最后，我们终于把他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章子非大概也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绑他，他镇定下来之后，反而不说话也不骂人了，而是定定地坐在我们对面。我们也像审犯人一样问他：
　　“吸毒是什么时候的事？”
　　章子非没有看我们，而是把眼睛看向了窗外。然后冷冷地说道：
　　“你们不是说过我活得不像人吗？你们不都嘲笑我不会抽烟吗？我告诉你们吧，自从我吸毒之后，我才发现我之前的人生算是白过了。”
　　“你别执迷不悟了，我还没听说过吸毒有好下场的。”
　　“伯鱼，吸毒产生的快感比做爱爽多了，你不妨试一试。”
　　“你嘴巴真臭。”简安西气愤地说。她显然没有料到章子非会来这么一句，路妮则是见惯不惯的了。
　　“还有，路妮，你不是常失眠吗？你也可以试一下嘛。福尔马林，你也抱怨自己写小说时没有灵感，我跟你说，你尝试了这玩意，我保证你能写出一部好的小说来。”
　　“你吸毒还不如学抽烟，吸毒会要了你的命，抽烟还会给你精神上的安慰。”
　　“不不不，你不懂其中的奥妙，你要知道，我是那种宁愿在快乐中死去，也不愿在苟活中求生存的人，我的命就是这么贱，而毒品能给我快感，能使我快乐，你不能用平常的伦理价值观来评判这一种事物，有些人就是甘心在吸毒中死去，我就是其中之一。你们快把我松开，如果你们真替我着想的话。”
　　“章子非，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很后悔把你带出来，你要是还在原来的公司里，也不至于被毒品害到这程度。”
　　“伯鱼，我不怨你，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是一个无所牵挂的人，哪怕当我吸毒过后，也绝没有后悔之意，我甘心了。”
　　“那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走了吗？你说过的，我们几个要一起在草原骑马看落日，你还说要走进西藏，要去朝圣，你狗日的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可是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希望福尔马林能把我写进小说里，那样我也还算是个人。”
　　章子非说完这话后毒瘾就开始发作，对于毒瘾发作后的感觉，章子非过后是这么回忆的：“我头脑里一片蚊蚁萦绕的振翅声。“嗡嗡嗡！嗡嗡嗡！……”由小变大，连成片逐渐升级为巨大的轰呜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血管中向外挤压般几乎撑裂了我的身体。身边的声响都罩上了隔音层模糊变形得如同电子设备，眼中的图案不停地晃动扭曲。皮肤开始发冷，而且能感觉到它在不由自主的抽动，不知哪来的小猫用尖利的爪尖抠抓凸起的鸡皮疙瘩。痒痛顺着毛孔逐渐钻进了骨头。我双手被绑想搔去摸不到、想挠又够不着，只能晃动身体想借着皮肉的甩动去摩擦骨头企图止痒。头脑里也常常会产生许多幻觉，各种离奇的事情都会出现在幻觉里，挥之不去，也无从摆脱，就像那钻心的痒和痛。”
　　“感觉它就像巨大的阴影，就像你站在高大的建筑物前，太阳在建筑物的上空，随着太阳的移动，那阴影一点点地向你逼近。刚上瘾的时候，它逼近的速度慢，等瘾大了，它的速度也逐渐地加快了。当瘾没发作时，天空是晴朗的，太阳就那么高高地照着，一旦毒瘾发作，那阴影忽地向你袭来，你立即就陷入一种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切亮光就从你的眼前消逝。浑身上下冷飕飕的，接着是奇痒难受，然后就是疼痛，那种疼痛是常人难以想像的，那是一种噬骨的疼痛，浑身上下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你的骨头，而你的骨头像被劈开一样，骨头从里向外一点点地刺穿你的肌肉和皮肤；牙齿也裂开了，拼命地疯长，像利刃一样刺向你的大脑，脑袋爆裂般地疼；五脏六腑也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那种疼啊，简直就没法子形容。这时候就拼命地想得到那鬼玩艺儿，越快越好。要是得不到，你就想死，用头去撞墙壁，用手撕扯自己所有能撕扯的部位，想弄出血来，好像随着血液的流出，那种疼痛能够得到缓解。其实，怎么可能呢？只有得到那鬼玩艺儿，黑暗和冷啊痒啊疼啊才能消失啊。”
　　单从章子非的讲述我也难想像到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让人深刻吧。我们只是看到了章子非痛哭流涕的样子和他扭曲的身体，还有他痛苦的表情。他的鼻涕和眼里混成了一块，嘴里吐着白沫，身体不由得抽搐，我知道此刻章子非肯定非常难受。但是我们又不忍心解开绳子，那样对他没有一丁点好处。虽然他甘心死于毒品之下，但是理智还是让我们没有把他松开来。路妮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抱住章子非的头，然后让章子非把头埋进她的胸里，章子非像抓住了什么一样，他狠狠地在路妮的胸口上咬了下去，路妮却忍着，我可以看到路妮痛苦的表情和章子非狰狞的脸，这两张脸，都是扭曲得变形。章子非就这样靠在路妮的身上，直到他不喊不叫，直到他慢慢地镇静下来，我们才替他松开了绳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识章子非的毒瘾发作。
　　简安西看得目瞪口呆，看得出来，她内心是害怕的，就如我和福尔马林一样。我们都是第一次领受这种厉害，所以对于章子非毒瘾的发作都心有余悸。最后福尔马林不得不提出他自己酝酿已久又不好说出口的建议，那就是把章子非送进戒毒所。然而路妮提出了反对意见，理由是我们都是一起出来的，那就不能如此绝情而置章子非而不管。而我对于福尔马林的意见不置可否。倒是简安西看得开，她说，既然章子非甘心在毒品中沉沦，为什么我们不能满足他呢？只要他是自愿的就行，这种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宿命如此，又何必做所谓的挣扎。简安西的说法不无道理，而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伤害到任何人。这样，章子非还能“享受”着他自认为快乐的生命，而他也不至于活得那么痛苦，那样也许他还能踏上朝圣的路。
　　只是毒品的开销，对章子非来说绝非易事，他如今已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鬼，而谁又愿意为他的精神粮食埋单呢？我想只有靠他自己了，我们能帮的毕竟不多。他总不至于要我卖艺为他换来可怜的一点白面吧？也总不至于要路妮陪男人睡觉然后为他换来一时半会的消受吧？而福尔马林，能请他吃顿饭已经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呢？这条路既然是章子非他自己选择的，我想也只能是靠他自己走下去了。而章子非，能面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