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母亲与梦想
我不是个遇事怕事的人,哪怕事关生死,可是今天一天眼泪却起起落落,妈妈疼得趴在床沿上不敢动的时候,我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没想哭,也没声音,可是就是止不住。妈妈抬起头来的时候,疼得没力气睁开眼睛。
我很怕失去是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看不到爸爸妈妈其中的一个我都要哭得死去活来,稍大一点跟着他们其中一个出去,也担心另一个会不会出问题,眼圈总是红了一遍又一遍,被他们看到总是问我是不是发烧了,而我一声不吭,不愿讲出自己离谱的想法。那时候他们就是全部。现在不过多了妹妹,他们对我而言依然是大半个天。
妈妈快奔五十了,即便操劳奔波了半生,却依然神采奕奕,是个形貌看似只有三十多岁的娇俏女人。
我陪她去输液的时候,看她挽起的发髻,长款高领的黑毛衣外套,深紫色冷淡却雅致的直筒裤,随意披上了我上次回家给她买的淡紫色黑猫碎印花的丝巾,粗跟的黑色高跟鞋,那从容而要强的背影,我不相信我那个一直年轻美丽的妈妈已经奔往知天命的年纪。
她依然美丽,依然活泼,依然坚强爱面子,依然坏脾气。可是她在边走边告诉我:上一年只输过一次液,今年要输三次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呢。在这个小小村落的午后,像极了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踩着黑色高跟鞋,款款踏踏地带我进城逛商场。可是,妈妈,一晃就是近二十年,我长大了,你真的老了吗?
去县医院检查,查不出结果,被告诉回家观察,连住院都没被建议,妈妈却动一下都疼得要命。回到家,我给她煲了番茄汤,不放油,这是她的最爱。看她皱着眉喝下满满一大青花瓷碗,模样像极了在家长面前勉强吃下饭的小孩子,我小时候也肯定这样在她的目光下不得不地喝下一大碗汤。看她吃下东西,陪她去卫生室输止疼和抗病毒的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给妈妈拍张照,她真的好美,是我潜意识里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还是怕妈妈的美丽一天天褪色。
病床上的妈妈用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我,像孩子一样机灵和无辜,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小巧而圆润的下巴,一生病那下巴的弧度和轮廓就更加清晰,比往常更显得聪慧和灵动。小时候我长得很像爸爸,可是越长大越像妈妈,眼睛,脸型,都是这个女子给我的美好馈赠。我想起一个学生物学的朋友告诉我的话,只有子女才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基因是独一无二的。而我还长了一个宽大的额头,那是爸爸智慧的象征物。而此时此刻,他不在我们身边。
“你给你爸爸打电话,他说今晚上回来了吧?”妈妈怯怯地问我,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依赖。那个听我电话时候还在说笑侃大山的男人到底有没有担心她,我不知道。越长大我就越不能体会和理解他们的感情,这对曾在我眼里神话般的俊男美女早就褪去了当年璀璨的光华,可是那些曾经有图片和文字记录的爱情神话依然会在相册和发黄的信笺里若隐若现着它的魔力。就像妈妈此时此刻的眼神。
越长大,我越心疼妈妈,好像女人更该懂女人,一个女人的心思和心酸。而爸爸竟成了一种世界的象征和潜在敌对对象,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质变,我实在不想。可是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还有期待已经昭然。
妈妈是现实的幸福,爸爸是理想的梦幻。
这次回家,妈妈依然会提往常的话题,关系情感,关系归宿,她的心里比我还清楚我曾挂心的那些人,也比我更清楚我现在的孑然一身。妹妹闲聊时和我提到,大学时候,妈妈去学校看你,看到校园里成对的情侣都会慨叹一句,你姐姐怎么还不交个男朋友?就像现在妈妈总和我念叨我的曾经的哪个同学都各自有了怎样的好的归宿。把我交给一个她放心的好人,这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命题。而我更像个儿子。
就在昨天早上,身体微恙但是没有大的症状的妈妈还在吵我不要睡觉,嘀嘀咕咕地劝我早点选个人,而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躺在她的身旁佯装睡着了。可是今天就换做我看着妈妈躺在病床上。昨天我还在计划我的梦想,想着不管它有多远,我都一路到底。今天我却满脸泪痕地不知所措。我是平静的,心跳肯定不比往常快速,也不会缓慢,我只是停在原地,泪流满面。输液管里的药液滴答滴答,一秒一秒,我低下头看了陈忠实的一个中篇。我在想什么,我什么都不想想,我听得到妈妈略略粗糙的呼吸,她睡着了。而我坐在她的旁边以蜗牛的速度靠近我的梦想,那个天上星星般的梦想。
而我的梦想是不是很远,远到无法带给我身边皱着眉头的女人想要的幸福。就在早上,我和她激动万分地描绘我的预想和憧憬、无奈和等待的时候,她还一脸不信任地问我说:“你除了会写字还能做什么,你写字真的能赚来钱么?”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争辩,怎么解释。写字能赚来钱,她已看到结果,只不过还没有赚到令她惊叹的钱,而我除了会写字真的还能做一些事情,只是我还没有去做,因为想让自己的梦想纯粹,因为不想打太多的井,因为就想一条路走到底。我不怕黑,可是妈妈替我怕。她不过想我有平凡的幸福,像其他幸福却平凡的女人一样。而我坚持我想要的。可是现在呢,当很多事情猝不及防,你是不是还能一如既往。我在怎么想?
我可以把自己卖了,如果妈妈真的病了,病得严重。
我的天马行空,我的美轮美奂,我的似锦蓝图,都抵不过这个给我生命的女人的皱眉疼痛。我只想对我那些曾经的念念不忘,说一句:去尼玛的。
我真的爱她。
和妈妈输完液,妈妈好多了。夕阳斜进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妈妈靠着枕头,轻轻给我描述她看到的窗外的景象:“你看那个小姑娘,多好啊,跟着她妈妈改嫁到这里的……”,“你看那个小孩,就是那个媳妇刚添的小娃娃……”。我从小说和思绪里扭过脸看着她入神微笑的脸庞,能嗅到酒精里淡淡的清香。这个小小的村落,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悲欢离合。也有太多的不被理解,太多的不被知道和懂得。就像近在咫尺,曾血肉相生的我们依旧有着不能化解的隔阂,梦想和现实的鸿沟,在爱面前像哭泣的哽咽,在嗓子眼里滑动并销声。
我在那么些闪念里想到逃离,在这里我的梦想会成为一种滑稽,而说服世人的结果还有太长太长的时间需要度过。我要何去何从。
秋风在傍晚里凉,凉得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