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双双车祸离世时，刘坚强9岁。30多年来，日子平平淡淡，只是前些年企业转型，他下了岗，先是到处打工，后来索性干了苦力活，蹬起了三轮。
　　 爷爷奶奶都80多了，身体却硬朗，他们有退休工资，贴补着孙儿过活，也还过得去。
　　 也许是年岁大了，两位老人时不时念叨另一位孙儿刘坚定。
　　 刘坚定比哥哥小3岁，父母当年工作忙，照应不过来，将他寄养在一位远房堂叔家。本打算到学龄时接回家的，没想到他们早早撒手西去。偏偏那堂叔堂婶没有子嗣，得知堂兄出事，正中下怀，起了过继念头，经过协商，如愿以偿。
　　 过继了，骨肉亲情不断，只要有空，尤其是逢年过节，爷爷奶奶总不忘带着东西探望小孙子。这却让堂叔堂婶慌起神来，见劝说无效，干脆恶语相加。老人无奈，后悔又来不及了。
　　 起初，刘坚定还小，什么都无所谓，渐渐长大了，免不了会听到些什么，心下却生出许多的怨恨。那时节，农与非农很有讲究，头上顶了个农字，一辈子都窝在土里不可自拔。
　　 刘坚定生性聪慧，懂事后，痛下决心要通过自身努力出人头地，结果还真如愿以偿，上了大学进了机关，用哥们的话说，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诸侯。
　　 那天陪妻子从剧院出来，走过一辆三轮车旁，车夫以为来了顾客，笑脸招呼。刘坚定瞟了一眼不作声，走开几步却又回头对车夫说，你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车夫一怔，借着路灯光定睛看时，才认出是他亲弟弟，正欲开口，却见刘坚定已挽着妻子扬长而去。
　　 虽然已多少年没了往来，私下里，刘坚定却始终关注这位哥哥，否则也不可能一眼认出。面对着刘坚强的落魄，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多满足。
　　 曾有人向刘坚定说过他哥哥的困境，婉言劝他疏通一下，安排个什么体面活儿，每逢此时，刘坚定都一梗脖子说，那年月我在农村吃苦受难，他怎么就不想想我的体面。
　　 许多年前，刘坚定曾以逆境中有为青年的形象被广泛宣传，当官之后，还多次被邀参加各种励志活动。几乎每一次讲话，他都说到自己如何被亲人抛弃以至在穷乡僻壤受苦受难的经历，然后加上一句“逆境出俊才”——这是俗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官方版——最后，总不忘用自以为最动人的口吻说，感谢父母祖父母赐给我苦难云云。
　　 感谢父母祖父母赐给我苦难，几乎是刘坚定的口头禅。
　　 就在刘坚定踌躇满志地向往更高的人生目标时，出事了。一夜之间，他成了阶下囚。
　　 定案之后，刘坚强陪年迈的祖父母探望弟弟，见了面，四人中有三个泪流满面，惟有一个表情淡漠，他皱起眉头恨声说，你们来做什么，要不是你们当初抛弃我，今天我何止于会落到这个地步！
　　 老祖母回到家里就病倒了，临终前嘴里念叨着什么，谁都听不清楚，可谁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老祖父没有倒下，只一天到晚坐在那里发呆，冷不丁嘣出重复了无数遍的四个字，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