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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午七时三十分

作品名称:我和我的女友虻的故事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03 12:44:16      字数:31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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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正值上午七时三十分,没人来敲门。你扶了下眼镜,抽动下鼻孔,盯着灰漆的防盗门注视了大约三秒种,然后从那上面挪开。客厅白灰的墙壁勉强显露出白色,天花板与墙角交接的位置上挂满了灰。你站在防盗门前,第一眼看到的是贴在红色海尔冰箱外壁上乳黄色长颈鹿形状的瓶启子。有一阵子,还没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你喜好收集形形色色的瓶启子,从商场里出售的瓶启子,到那些酒商们为了促销而定制的印有酒类商标的瓶启子,你那个沉甸甸的草绿色帆布背包里满是这些没人稀罕的东西。不过,自从你和虻搬到这套住宅,草绿色背包就被虻没收。她说过,不让你沉浸于这些有害无益的收藏癖中。虻有一句经典言论,那就是所有的收藏癖其实都是一种恶习,和吸毒、嫖娼、赌博一样无可救药的恶习。
  想到恶习这个词,你就觉得自己和虻在一起,其实也是一种恶习,一种无法摆脱的习惯。接着你回忆起和虻邂逅的那天。如果那天公交车恰恰在你走到公交站牌前来到,你就不会认识虻了;如果不是一连几天都遇到了虻,你也不会和她搭话,更不会坐进子衿的车里。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从防盗门附近到红色海尔冰箱,你一共走出了五步。走出第二步时,你的视线穿过薄薄的镜片掠过那个凸出的拐角,瞟见那张玻璃茶几,以及被玻璃茶几分隔开的两张金属结构的椅子,其中背对你那张椅子的椅背上耷拉着一件玫瑰色胸罩,椅面上斜放着一款粉色坤包,椅子底下扔了双红色鱼嘴鞋。
  客厅里一股油漆的味道,这大概是刚装修过没多久的缘故,同时还附带着潮湿的味道。你讨厌这两种味道,尤其它们混杂在一起的时候,那会让你从骨子深处感觉到难以忍受。
  因为这套住宅位于这幢楼的东南角,所以客厅也只能因势利导,形成一个‘L’型。你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客厅奇特的造型。虻帮你拎进那个小箱子,就是那个曾经摆放在商店的一个康师傅绿茶的纸壳箱子,你问教委二号楼楼下那家小商店索要的,你就是从教委二号楼三单元搬到这里来的。
  “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那天,子衿开着车,走到青云路时,虻从副驾驶的位置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了句。
  你点下头,羞愧起来。可不是吗,你来到这座城市,除了一套行李,一个草绿色背包,所有的家当就都装在那个印有康师傅字样的纸壳箱子里了,洗漱用品,两本书,莫迪亚诺的《青春咖啡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几枚碳素笔,Anycall手机充电器,赝品菲利普刮胡刀,两条内裤,三双袜子,两张华夏影院的旧电影票,和一个金灿灿的头上印着红色福字的钱猪,就什么都没有了。
  虻只到过你那个破烂的窝一次,仅仅去过一次,她就再不想去。你那里,显而易见属于一个单身男人的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浓重的潮湿的霉味,汗臭味,煮泡过的泡面的味道,以及说不清什么味道——种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个来访者的嗅觉,尽管你那间屋子很少有来访者。
  其实,这许多东西不应该放在一起,但你为了图方便,就放到了一起。你捧着这个盛满东西的纸壳箱子,车颠簸下,金色钱猪在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并不老实,她歪着头,嘻嘻笑着,眼睛瞥向子衿。子衿给她瞅得不好意思,也一个劲儿在笑,还说了句:“老盯着我做什么?”
  “喜欢你呗。”说过这话,虻抬手帮子衿拈去落在他肩膀的一根头发。
  那根头发的发梢微黄,纤细得根本不像头发。虻拈着那根头发,表情带着厌恶,将它顺手扔出敞开的车窗外,或者说,她认为被她扔到了车窗外。
  虻的这个动作使你绵绵地幻想,幻想起她和那个韶华已逝的女子冲突时的情形,据说虻的头发被撕扯掉一绺,上衣几乎被拽掉,而那个老女人只是鼻子受了一点儿擦伤。可现在,她将那个已经失去青春的老女人无情地抛到窗外,抛到子衿所看不到的地方。你拘谨地捧着那个康师傅绿茶的纸壳箱子,坐在后排座,眼睛小心翼翼地扫向前挡风玻璃正中的那个斜歪的倒车镜。在那镜子中,显露出子衿的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的眼神。他大概也留意到你的窥视,所以才会不自然地眨巴两个眼睛,故意避开你的目光。
  这辆奥迪行驶得又快又稳。你暗暗思忖着它的行驶路线。拐出小区,驶上青云路,再驶上新华街,一个‘L’型。等到临近新华立交桥的红绿灯,它又将拐向南,沿花园路驶向南端那个巨大的‘L’型广告牌附近。在你的生活中,总会闪现出无数的‘L’型,你的事业,爱情,以及工作,只是没人说清‘L’型的两端孰优孰劣,只是你现在处于这个‘L’型的底端,不曾上升起来的底下的那一划。
  “老公……”突然,虻嗲声嗲气地捶了子衿的胳膊:“什么时候给我买钻戒呀?”
  恍惚间,你差点儿应声而答。但你听到钻戒这个词,就明白这不是对你讲的。
  “别摇,我开车呢!”子衿迅速瞥了她眼,幸福地笑道。
  虻似乎忽视了你的存在。而子衿的笑,显然是在向你示威。你赶紧将脸别向车窗外,静静发廊,老八串店,束兰皮草城。那位高挑的女孩子涂抹着恰到其位的腮红,白色灯笼袖口的小衫,牛仔裤。她站在街边,左右扫了眼,准备走到街对面。奥迪驶过她身边,你似乎感觉到她的腹部就紧贴在车窗玻璃上,然后一晃而过。你回下头,看到她迈开小牡马般性感的腿,飞快穿过街面。
  “给你买!”子衿微微偏下头,又弹簧般恢复到原位:“但不能在这儿给你买。”停顿片刻,他想了想,解释道:“这儿哪有什么好东西,而且又贵。等哪次到哈尔滨,或者到北京,再给你买。那时,你不想要,我都得送给你!”
  “那你折现给我哪,”虻嘟着嘴,侧过身子,张开手:“我自己买去!”
  “不行。”说这话时,子衿戒备地回头扫了你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视前方:“钱给了你,没两天你就花光了。”
  刹那,你觉得脸部隐隐发烧。幻觉当中,你觉得这句话针对于你。
  “不会的,”虻收回了手,声音低了低,接着又抬高嗓音:“我哪能乱花呀。再说就算我乱花,你也会再给我,因为我知道我老公对我好!”
     子衿笑了笑,没再吭声。车里陷入沉寂。你歪头扫了眼车窗前的过往行人,觉得他们影片般在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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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迪停在花园路南端,你捧着康师傅绿茶的纸壳箱子,弓着腰,经过钢铁的车门重新踏到地面上,忽然有种踏实的感觉。
  虻迅速瞥了你眼,绕过车身,接过纸壳箱子。你掀开后车盖,扛起行李,看着虻用空出的那只手关上后车盖,稍微站立了下,然后跟在他们后面,向货物小区走去。
  钢管扶手,水泥台阶。沉重而软绵的行李压在你的肩头上,使你不得不低下头。子衿走在最前面,空着手。你没看到他把车钥匙放到哪里了,那一刻,你以为落到了车里。但你没吭声。虻则走在你前面,肩上挎着那款红色坤包,脚上穿着红色鱼嘴鞋,双手同样吃力地捧着那个纸壳箱子。
  你曾经来过几次,从花园路这边看,虻住在五楼,不算高。但在货物小区里面看,却是九楼。这栋楼,建立在山坡下,地下、半地下的部分使得开发商避开了那些游戏规则,也使他们的利益得以扩大至最大化。穿过悬在半空或者半山腰的水泥悬廊,三个人回旋在室外楼梯,不断上升。还好,只上升了两层,你们就鱼贯地走入那个昏暗的楼道。
  你的额头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行李软软在塌下来,阻挡着你的视线。你被它压迫着,只能看到虻的腰部以下,子衿的臀部以下。虻的腰一扭一扭着,她的臀部也随之扭动。你咽了口唾沫,心里那团欲望在上升。这幢楼,或者说这个单元的楼道过于狭窄,你肩上的行李几次碰撞到漆上暗红色油漆的钢铁扶手上。不过还好,跌跌撞撞,你终于跟随着虻和子衿走进那套住宅。
  你的房间旁边紧邻着灰漆的防盗门。扔下行李,你暗自舒了口气。你很想倒在床上,但碍于子衿的存在,你没有倒下,而是利索地收拾起屋子。虻将那张黑色高仿皮沙发留给你,还有那张双人床,和床配套的两个床头柜,以及印着QQ小企鹅的黑色玻璃电脑桌。电脑和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你事先就搬了过来。子衿开车帮你拉行李,这不过是虻的一个计划,计划之中的事情。你猜想,虻一定在子衿跟前做了不少工作,费了不少口舌,否则你一个单身男人绝不会搬到一个单身女子的巢里。
  那个草绿色的帆布背包斜放在靠窗的床头柜上。虻将那个康师傅绿茶的纸壳箱子放到地板上,和子衿一齐回到她的那间卧室。
  拿起那个帆布背包,你手上就有沉甸甸的感觉。背包里偶尔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你拉开拉锁,往里张了眼,顺手敞开床头柜的门把它塞进去。卧室的门没关。你放好装有瓶启子的背包,静默地站立,能有几秒钟。你在凝神聆听。
  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以及一只苍蝇嗡嗡地在盘旋。你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飞快扫了眼。厨房正对着防盗门,它将你这间卧室和另一间卧室隔断。而且,你刚才踏进‘L’型客厅的瞬间就注意到了,虻租给你的这间卧室,关上门后,站在客厅里,如果不仔细分辨,无论是谁都很难找到门在哪里。装修的时候,虻就刻意要将这扇门隐藏,使之成为一间不被外人知道的密室。
  一只苍蝇嗡嗡地盘旋,潇洒地从你这间卧室巡游到客厅。刹那,你产生某种幻觉,你的灵魂寄居在这只苍蝇的体内,孙悟空般四处窥视。你一直被窥视,被双看不见的眼睛所窥视。你似乎听到那呼哧呼哧的喘息,以及诱惑你心跳的呻吟。忽然,传来一声响动,苍蝇撞到玻璃窗上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挟来一股电流,将你击穿,使你麻醉。也就在这时,你的目光落到立在墙角的红色冰箱上。
  你第一次来到这套住宅,就见过这台崭新的海尔BCD-356WACZ冰箱。客厅的底色呈现出石灰白,因此刚穿过灰色防盗门,站在那块着恭喜发财的红色脚垫上,你就觉得诧异——这间客厅未免太空旷了,而且居然把一个冰箱放在客厅里,不时发出电流振谐嗡嗡的噪音。
  “这天太热了!”
  那天,打开防盗门,刚站到红色垫子上,虻就啪地一声将那只红色鱼嘴鞋甩到鞋架旁,虻给炎热催得烦躁不安。她顺手从鞋架上掏出蓝色泡沫拖鞋,放到我面前。而她,则换上又红色拖鞋。恍惚间,你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位现代红孩儿。虻似乎给红色包裹住,红裙子、红色鱼嘴鞋,红色冰箱,还有卧室里红色的被子。再往里走,拐过‘L’型的那个尖角,一张玻璃茶几映入我的眼际。当然,玻璃茶几桌面上贴着红黑两色的膜,椅子是那种黑色牛皮面的,这两种颜色使你联想到火焰和灰烬。
  “你先坐会儿,茶几上有烟,也有水果。”虻殷勤地招呼着你,她自己却停留在红色冰箱前:“这是子衿送给我的冰箱,全智能的,一万多呢!”
  她为什么这样对你说,你并不明白。炫耀,自豪,或者仅仅是为了刺激你?——你拘谨地坐在茶几前,看着她敞开冰箱,拿起两盒伊利纸箱包装的纯牛奶,关上冰箱门,向你走来。在距离你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她突然一扬手,将其中一盒纯牛奶抛向你。如果不是你手脚快,这盒纯牛奶准会掉到地上,掉到茶几与你坐的位置之间。不过,即使这样,你的胳膊还是匆忙间撞到了玻璃茶几上,虻放到上面的火机撞飞。火机凑巧又迎向虻的脚,又被踢了回来,撞到你身后的墙上,膨地发出响声。
  虻显然吓了一跳,以至于她自己手里的那盒纯牛奶脱手掉到了地上。当然,你也腾地站起身,向后面瞧去。那个火机已经支离破碎,黑色的电火花经过爆炸,完好无损地弹到你的脚下。你弯腰,拾起,笑了:
  “完了,惹祸了……”
  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不完全怪你,但你还是体现出一个男人的范儿,把这个错误承担下来。
     虻舒了口气,也弯腰,将纯牛奶拾起。她的腰身异常灵巧,弹簧一样弯下,又快速弹起。不过,就在这一弯之后的刹那,她的面色通红的,血液涌到了她的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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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也涌上你的头部。你轻轻地将自己的身体与虻的身体剥离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你看到她依旧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沉浸在做爱的快感中。你摸过眼镜戴上,这才发现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你。于是,你俯下身子,又吻了她的唇。对于你的鸽吻,她压根就没有任何反应。
  “想什么呢?”你在被角下寻到内裤,一边摸索着穿上,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一切,梦境一样,你现在还在迷糊中。跟着虻走进旭升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你就不曾预想到会有这样的故事。坐在旋转餐厅里,俯瞰着楼下城市的夜景,你砉地回忆起和虻初次邂逅的情形。那还是一个夏日的雨末,她穿着红裙子,撑着红雨伞,站在站牌下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当然,你也在等车,手里还夹着本《围城》,那本学究写的学究式的婚姻哲理小说。
  平时你并不喜欢看书,但那天,谁知道什么原因,你从同事亭主那里借来这本腻歪了你下班时间一个半小时的小说。你只看了一个半小时,半睡半醒中读过了几页,就再没读下去;甚至你都不知道这本小说写的到底是什么。头天下午,你只因为亭主那句话,才挺起兴趣,问亭主借来的。
  亭主的新婚老公木头和你打赌,说你看不到五十页就会把书扔到一边。当时你不信,你自信上学时,读那些武侠都会通宵达旦地读完,一本二百来页的现代小说怎么会读不下去。但到了那个时候,你明白,木头给你下的判断是对的。你想不通那个方鸿渐和鲍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那一切都是成年人之间的正常行为,一次某之初的体验罢了。
  那本书你的确没看完。你不是没有时间看,而是没有心情看。你宁愿看看电视,或者点击键盘,浏览网页,或者玩下简单的不费脑细胞的游戏,斗地主,连连看,诸如此类。
  “你怎么感冒了?”虻打个哈欠,迷离地瞧向你。
  “我?”你一边专心地穿着内裤,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感冒了……”
  是的,你一直在感冒,总是鼻涕不断,尤其和虻刚认识那几天。即便你和虻第一次做爱,也是在感冒病毒的侵袭下进行的。你打了个喷嚏,才发现内裤穿反了。你抬起头,向虻笑了笑。虻支起一条胳膊,脑袋枕着手掌,另一只手耷在被子外面,直勾勾地盯着你。
  “怎么这样看着我?”你重又穿上内裤,一边寻找着袜子,一边问了句。
  虻轻轻挪动下身子,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却没回答你。就在这刹那,你又想到了子衿,不禁打个冷颤,下意识地瞟向窗口。
  玻璃窗下还是灰蒙蒙的,太阳没有出来。你看到对面楼的一户人家敞开了窗。只是距离太远,你看到玻璃窗被打开,却没看到人。刹那,你也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差不多二十四小时,你都和虻躲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出去买了两袋方便面,两根马可波罗,基本没出过门。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要上班,你才不会急着穿上衣服呢。
  “你真的要走吗?”忽然,虻的眼眸盯向你,淡淡地问道。
  “我要上班呀!”你忙着穿上袜子,所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
  虻叹息声,放下胳膊,转过身,背对着你,将被子蒙住了头。你的手停顿下,犹豫了片刻,扫了眼放在床边的手机屏幕,又赶紧继续穿袜子。你的衣服,那件黑色T恤扔在距离床不到一米远的椅子上。T恤扔在椅面上,那本淡淡的灰蓝色封面的《围城》露出一个角,虻的红色胸衣则耷在椅背上。你越过虻,准备拿起它时,却看到虻睁大着眼睛,脸颊上淌着滴泪水,茫然地望着窗口,你不禁吓了一跳。于是你情不自禁地收回胳膊,俯在虻的上方,手向她的脸颊探去。可不等你的手触到她,她就偏下头,躲开你的手,然后飞快擦拭了下脸颊。
  你再次犹豫下,抓起手机,想要拨打个电话,请一上午假。但虻显然误会了你,她猛地扭动身子,头部埋在被子里,抗拒起你。你怔下神,瞟了眼她乌黑的头发,手捏着手机,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走吧,不要老看时间!”虻低低地,隔着被子,甩出一句。
  你张张嘴,试图辩解。可你只是张张嘴,朝窗口方向扫了眼,缩下脖子,什么也没说出来。你越过她的身体,跳下床。
  “你走吧——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忽然,虻发狠地说道。说这话时,虻的身体形成个S,就象一条蛇。
  回过头,你犹豫下,可莫名的力量使你将那句试图安慰虻的话咽了下去。你穿上衣服,却怎么也寻找不到袜子。
  你弯腰看过椅子底下,也看过床下,没有,这些地方都没有。在你的记忆里,你昨天夜里慌慌张张的,将袜子信手扔在床上。不过,谁能说准呢,也许它早就在你和虻的折腾下踢到了床下,也许它还在床上。但你看到虻这样子,也就不敢为了找你那双臭袜子而掀开被子,只好怏怏地,赤着脚走出卧室。
     你刚走过卧室那扇门,就听到一阵响声,那是虻扑腾被子的声音,以及将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这下,你就更不敢回头了,匆匆奔到灰色防盗门门前,穿上鞋子,拽开门栓,然后溶入昏暗的楼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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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了眼灰色防盗门前面的鞋架,看了眼子衿的运动鞋,以及虻的那双红色鞋子,面红耳赤地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到床上,脑袋里乱糟糟地一团。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虻搬到这里——你是有自尊的,不想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但那天,你看着虻的眼睛,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康师傅纸壳箱子就放在地板上,处于这间房子的正中央。你闭上眼睛,脑子里立刻幻起虻的那张笑靥,她俯在你身上,苞谷虫儿般的唇不停蠕动着,将那口白的牙齿不时闪现在你的视线内。她在劝你搬到她那里去,她说,不会真的收你的房租,虽然她一定要当着子衿的面收下你的钱,但她的钱何尝不是你的?
  你听虻这样说,心里羞愧不已。你不是小白脸,不想吃谁的软饭。正因为如此,你执拗地把钱塞到虻的手里,虽然不多,只有两百块钱。虻看到你这样,莫名地笑了。不过,当她看到你愠怒的神情,渐渐收住了笑,也严肃了起来。
  “唉,你没必要和我两个这样,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虻垂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那个肯德基的塑料羹匙,将那杯奶轻轻搅拌:“我们都一样的命运,都一样可怜。”说到这里,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连忙抬头瞟了你一眼。
  你是个自尊的动物,所以会很介意别人这样看待你。你拘谨地挪了下臀部,将那个吃了三分之二的鳕鱼汉堡拿起,又放下。这家肯德基照旧位于城市繁华的地段,诺大的营业面积,不断涌进涌出的顾客,从各个角落发出又交织在一起的声音贯注进你的耳朵里,使你产生厌烦。不,也许你的厌烦并不在于此,而在于你和虻在一起,大多时是虻在消费——这次的肯德基照旧也是虻买的单。
  那对俄罗斯情侣站在吧台前,和戴着肯德基帽子的服务员说着异国的语言。其中那位金头发的女郎指了指吧台后面巨幅招帖画,于嘈杂声中轻盈地飘出句‘埃达’。你不懂得俄语,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她风姿绰约,让你心醉。
  “也许,再让我遇到和你一样的男人,那得要下辈子,”谙知俄语的虻回头扫了眼,又回过头,继续垂头搅拌着那杯奶,伤感地说道:“人这一辈子,有几个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可人活着又这么难,有时不得不做些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
  你局促地不敢抬头面对她,尤其是你害怕她的这些话。你的脑际浮出子衿那张面孔,那是一张充满优越感的面孔,你一想到这里,胸口就会涌起自卑。但你不会打断虻,也不想打断,你面对某些事情,无论棘手与否,都会束手无策,没有任何主意。你的眼睛盯着那块只剩下三分之一和鳕鱼汉堡,飞快抬起头,忽然发现那对俄罗斯情侣已经点完餐,正端着托盘向你这个方向走过来。
  金发俄罗斯女郎和你擦肩而错,你似乎看到她的微笑,以及她向你瞥来的眼眸。你也微笑起来,抬起头看向虻。她已经不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垂着头,搅拌着那杯奶,似乎她所有的心事都在那小小的杯子里,都在那小小的波澜与涟漪中。
  “别搅了,一会儿就凉了。”你轻启口齿,淡淡地说了句。
  “凉就凉吧,反正也没人关心!”虻松开勺子,身子向后一倚,眼睑低垂着,无奈而心酸道。
  你听着这话,也感到心酸,但你不知道怎样劝慰她,所以也同样垂下眼睑,拿起那块鳕鱼汉堡,咀嚼起来。与此同时,你忽然感觉似乎哪里有双眼睛在窥视着你,在你的身后,在你身体的另一侧。橘色的塑料椅子,蛋白蓝的塑料桌面,以及黑色的铁制桌腿和椅子腿——这些铁制的腿被螺丝固定在水泥地面上,牢不可动。而在这些固定的物体之间,食客们来来往往,距离你身后十几米的那双重玻璃门不时地开启又关上。你的脑袋鸟儿般迅速回过头,又迅速回过来。虻抬起头,她细长的眼睛张得大大,盯向你。
  “我们走吧。”你建议道。
  “我还没吃完呢!”她面无表情道。接着,她俯过身,拿过那杯奶,烦燥地搅拌下,身子又是向后一仰,丢下塑料勺子,叹息声:“唉,走吧。”
  她的话音未落,你就感觉到了轻松。你坐在这里,如芒刺在背,老认为有双眼睛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窥视着你,但你无论如何都寻找不到那双眼睛。
  虻侧下身子,从旁边的那个座位拿起那款红色坤包。哦,她站起身之前,着意地拂了拂自己的衣服。女孩子都这样,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别人的眼光,却忽略了自己。忽然,她迅速一瞥,瞥向那扇通往青云超市的玻璃门。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顺着她的目光向那里瞟去。
  一对俊男靓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那位男士缩下脖子,回头向女士笑了笑,就匆匆向吧台的方向走去。
  “子衿!”
  虻跺了跺脚,刹那间靠近你,嘀咕了句什么,你并没有听清。但你已成惊弓之鸟,不安地四下里扫了眼,你的眉头莫名地紧蹙起来,脸也腾地红了,就象一个贼被抓了现形,无处可遁。
  稀里糊涂推开面对文化街的那扇玻璃门,嗅到外面的空气,你顿时感到了轻松,虽然这轻松里还羼杂着紧张。
  一溜出租车沿街停靠着。当然,其中也有几辆私家车。虻紧随着你走出来,也向那排车扫了眼,忽然酸酸地说了句:“那就是子衿给他儿子买的车,丰田小跑。”
  你并不认识车,但你还是能够分辨出那辆两门的红色丰田,因为它的车尾有着那三个近似于椭圆的环。也正因为虻的这句话,你不禁回想起虻曾经对你说,子衿要送一辆车,一辆价值二十几万元的车。想到这里,你的唇角飞快绽开一缕笑,说不清什么内容的笑,自我解嘲,嘲笑,或者两者都有?
  当然,此刻你的胸口也涌起酸酸的感觉。毕竟你是个蚁族,只能依靠那点菲薄的薪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你也想奢侈与奢华一次,但一想到你自己空空的口袋,你只好打消那样的念头。与此同时,你后悔将那两百块钱硬塞进虻的手里,那可是两张印着伟大领袖头像的大钞呀。
  “等子衿回来,你就搬过来。”虻忽然又轻轻地嘀咕了句。
  你瞟了眼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强调,强调一定要等子衿回来,你才能搬进去。一连一个星期,你都住在虻那里,你基本上已经成为了虻的房客,或者是同居者,还要那个虚假的仪式做什么?
     沿街向下,经过那辆丰田小跑时,虻猛地抬脚向轮胎使劲儿踢去。几乎同时,哎哟哎的警报声旋起,行人们纷纷侧目而视。虻急忙挽着你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就在她挽起你胳膊的瞬间,你胸口里那颗心加速跳动起来。也就在这一刻,你忽然幻想起虻和子衿在一起的时光。与此同时,你感觉到子衿的目光从某个隐秘的角落射了过来。在这炎炎的夏日,你又不禁地打个寒噤,赶紧垂下头,似乎这样才能使那个窥视者不能看清你的面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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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咽了口痰。你的咽喉发干,嘴唇也因此起了皮,所以你才会抻出舌头,舔了舔。这间卧室已被虻收拾的干干净净,床头上还悬挂着你和她在翼龙玩币子时赢的维尼熊,它只有一市尺长,恰恰悬挂在床的正中央。其实你不喜欢虻把它悬挂在这里,这毕竟是女孩子的玩艺儿,不应当属于男人。
  叹口气,你平息一下情绪,这才重新站起身,走到那个康师傅纸壳箱前,将金色钱猪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这里还有虻投进去的硬币。每次虻走进你租住在教委二号楼的那个小房间,都会施舍地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一元的,五角的,投进去,虽然她只去过你那里不超过五次。她不喜欢你住的那个地方,不喜欢你屋子里那股臭味,尤其不喜欢你手巾上的味道,一股混合着汗臭与河底淤泥腐烂的难闻的味道。这也是虻坚决要你将那床行李扔掉的缘故。
  搬进这间新居,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从行李到你脚底下的地板。虻为你购置了一切,包括你的内衣内裤和袜子,她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她有洁癖。
  “我不喜欢别人躺在我的床上,就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你是个例外。”说这话时,虻迅速扫了你眼。
  你认识她的一位好友,打小儿的邻居,从记事儿那天起她俩就在一起。的确,在你的印象里,亭主,也就是虻的那位发小儿,从没使过虻的东西,到了虻这里,即便再嚷着累,也不会躺在虻的床上。那次,你说累了,径直走到虻的那间卧室,拿过那个红色的枕头躺下去,亭主惊讶地几乎使她自己的眼球掉下来。她故意走到卧室门前,向你张望。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才醒悟到你和虻之间的关系,才会用那样的笑瞟向你。
  甚至,你怀疑子衿也清楚你和虻之间的关系,只是他从没点破。你将金色钱猪摆放好,侧头倾听了几秒钟,又打开床头柜柜门,拿出那个草绿色背包,半蹲在地上,翻看起那些瓶启子。
  瓶启子是你的宝物,可以堪比故宫博物院里的那些名人字画,心烦的时候你看到它们,就会平息下来,进入翩翩的幻想之间。童年时你就喜欢幻想,喜欢将你听到的神话里的某些情节安放到你自己的身上。和你的老妈看过京剧梁祝,你就幻想着自己是那个梁山伯。看过天仙配,你就把想象着是自己面对着老牛在说话。现在,你不会那样幼稚了,不会把自己设想成一个莫须有的神话人物,但面对这些瓶启子,不知为什么,你就会安静下来,进而暂时忘掉了那些烦恼。
  你还隐约记得,你七岁那年,也就是说你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夏天,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垃圾堆旁有两册书扔在那里,你信步走过去,低下头,就给书中的彩图吸引住。那是一册关于天体宇宙的科普读物,你四下里扫了眼,赶紧拾起,离开那里。你以为是谁遗失的,但现在你想想,那一定是被遗弃的。你快步奔回家,躲在那个属于你的角落里翻看,为里面的星辰宇宙陶醉。哦,使你陶醉的还有另一册《一千零一夜》,古老的中国套盒式的故事,姗德鲁拉和那个嗜杀老婆的国王。以后的许多年,你都在幻想,如果某一日你乘坐航天器到达遥远的,以及更遥远的宇宙,你一定要拥有一盏阿拉丁神灯,那个时候你会擦亮它,将你的心愿实现,使你能够达到你的梦境里,寻找到盘绕在老杨树上的那些密匝匝的藤蔓,以及红彤彤的果子。
  虻听到你诉说童年的纠结,翘着二郎腿忽然大笑了起来。她一手夹着七匹狼,另一只手就放在膝盖上,烟雾久久停留在她面前,形成一种纱状的障碍,将你和她分隔开。你拘谨地垂下头,为你的异想开天与童年时的无知感到羞愧。你觉得,不应该把那样幼稚的事情讲给虻听。你抬起头,扫了眼笑出眼泪、笑得弯下腰的虻,脸发起烧。在你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虻张嘴发出笑声时的深深的咽喉。窗外,上午七时三十分的阳光挤过对面那栋巨大的水泥建筑斜洒进来,映在虻的身后,也将窗的格子投射与拉长。你无奈地抚摸了下脸颊,目光无意中瞥向虻身后的红色冰箱。你的那枚黄色底韵的瓶启子粘在冰箱的一侧,冰箱上还顺手扔着虻的红色塑料梳子。
  一只苍蝇不知什么时候闯入你的视线,嗡嗡地盘旋,试探地贴近你和虻的势力范围。虻挥挥手,它就急忙忙地闪开,嗡嗡地撞到玻璃窗上。
  “我要上班去了。”你想要摆脱这尴尬,双手撑起椅子的扶手,眼睛盯向虻,说道。
  “不行!”虻一口拒绝道。她停止了笑,向你这个方向探过身子,将手里的烟蒂按在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虽然烟已经掐灭,烟雾却还没完全消散。虻陷落在其中,眯着细长的眼睛,炯炯地盯向你——你怕她这样盯着你,这样你很不自在。你的手从椅子扶手挪开,身子向椅背靠去。不过,你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屏幕。
  “可是,我不上班,你养我呀?”你开玩笑地说道。
  “一个大男人,说这话羞不羞呀!”虻不客气地反驳你,她直起腰,嘲笑道:“你让我养,我还不知道让谁养呢。”
  顿时,她的话使你丧气。你无奈地想到了子衿,想到那辆丰田小跑,也想到他给予虻的一连串的承诺。
  你无法给予虻承诺。只有一次,你对虻说,你一定要让虻幸福。虻听到你的话,妈呀一声地笑了。你从她的笑声中听到她的不屑与不信。不仅她不屑与不信,就是你自己也不相信那样飘渺的空话。你养活不了虻,就像一个辛勤的蚂蚁养活不了横行于现代社会里的熊猫一样。你沉默下去,无语了,只好缩在椅子里,垂下眼睑。
     玻璃茶几上的那盒红色纸盒包装的七匹狼给晨曦映照。你不安地抚下脸颊,回忆起第一次和虻作爱的情形。那次,经过一夜的缠绵,她不肯放你走,结果你耽误了上班。虽然她在次日就用一顿笨鹅大餐补偿了你,但另一次的一夜缠绵后,你还是不顾她的挽留毅然而去。大概正是这个原因,虻才执意要你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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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过来吧,”虻眯缝着细长的蒙古人般的眼睛,喷吐口烟雾,轻言轻语道:“天天就我一个人,夜里我害怕。”
  你蠕动下嘴唇,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却没说出来。你感觉虻的唇就像一条正在苞谷上蠕动的苞谷虫儿,不停啃噬着空气,啃噬着时间。她优雅地挥了挥夹着烟的那只手,淡漠而空洞地瞥向站前来来往往的人们,以及那一排车,私家车,出租车,和几辆长途汽车。
  那时,上午七时三十分,一群人拥挤地出站口,做出接站的准备。穿着旅店制服的女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分别站在出站口的一侧,举着牌子,身上斜挎着‘※※旅店欢迎您’的条幅,以一种热情的神态站在那里,偶尔嘻嘻哈哈聊着天儿。虻坐在出站口对面那个台阶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忽然她转过头,对你说了句:
  “当初你也是坐火车来的吧?”
  你楞下神,迅速答道:“不,我是坐依维柯来的。”
  刹那,你回想起当初,你刚到这座城市的情形。那天,你下了客车,看过那座很普通的苏联红军纪念碑,特意绕了个弯,来到火车站前,仔细观察起这座传说中俄罗斯人设计的候车室,尤其是这充满异域色彩的新艺术运动建筑的墙体。你没来之前,曾经在网上搜寻过绥芬河市火车站,浏览过那上面的图片,车站的外墙,通向屋顶的铁皮排水筒最上端的红色五角星,候车室里黑白相间的地砖,等等,并且一度为此醉心地幻想起到达这座城市的生活。你的脑子里涌过这许多的同时,歪头瞟了眼虻。她坐在水泥台阶上,丝毫不在意一大早儿水泥的冰凉,胳膊肘儿支在膝盖上,遥望着出站口前的那群人,遥望着出站口两侧情调迥然的建筑。
  你不明白虻怎么会一大早儿的就跑到火车站前,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看旅客们从出站口涌出的样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脱掉鞋子坐在水泥台阶上去观看底下的人群。你不喜欢到这样的地方。虽然火车站曾经给予你过幻想,但现在,却只能给予你一种漂泊感,只能使你更加思念起家乡。
  两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女子懒懒散散地从铁栅栏里面走来,她们每人手里都捏着串钥匙,其中一位腰间还挂着一串。她们径直走到出站口,打开门,静静地站在漆着蓝油漆的铁栏杆后面,看都不看那些接站的人们,只是例行公事地望着对方,等待客车的到来。
  这座车站虽然不算大,却是有名的中东铁路的东端起点,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升级为二等站。车站的南侧是落成十几年的国际候车室,俄式风格,几个大柱子耸立在门前。而它的北侧则是建成百余年的老旧火车站,一层的铁制屋顶,白色墙面,不时间夹着灰色的点缀,使你联想到帝俄时代那些极力开疆拓土的哈巴罗夫们,联想到以沙皇和天皇名义屠杀中国人的那些应该站在海牙法庭的帝国军人。
  忽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长长的汽笛穿透过早晨七时三十分站前的空气,传入你的耳膜。你看到接站口那边人群开始骚动,许多原本处于边缘的人们纷纷涌向以出站口为中心、半径两三米的半圆内。当然,还有一些人依旧站在圈子外围,只是他们也跷起脚,向出站口那个点张望。这个时候,你手机不经意地响了下。你掏出它,扫了眼,原来是条短信。
  “今天你一定要陪我。”虻掸了掸烟灰,继续眯缝着细长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
  你嗯了声,按下手机键盘。那是条骚扰短信:
  您好!本单位各行各业在报销/做帐/低扣的(单据)办理。详情和
  13590121996陈海涛。商祺!
  你注意到虻向你的手机屏幕瞥了眼,于是将手机端到她面前,说道:“真无聊,垃圾短信!”
  虻却对你的手机丝毫没有兴趣,她喷吐口烟雾,看着出站口涌出的人流,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些下车的旅客背着、拎着、拉着不同的旅行包,涌了出来,大多数沿着站前路向北奔去,只有少数径直朝这边走来。你和虻坐在台阶上,任凭几个刚下车的旅客经过身边,听着一直站在你身后那个中年女人的吆喝,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住店吗?”中年女人眼睛渴望地盯向每一位经过的旅客,轻声招徕着。
  其实,不止她一个人在招徕,出站口附近,那排车前面的几个男人也在招徕着生意。虽然距离的远,但你也能想到他们的吆喝,无非是东宁、绥阳这样的地名。甚至在你身后,距离台阶十几米远的长途大巴的出站口旁边,还摆放着一张褐色的课桌,课桌上摆放着彩色宣传小册子,以及四瓶矿泉水,两个小女生坐在后面。她们后面支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印着漂亮的校舍,以及恒旭外国语学校欢迎您的字样。课桌的另一侧,也就是东面的位置还站着位戴眼镜的瘦弱男生,他漠然地向铁路车站出站口的方向望了眼,又转过头,向花园路另一侧的禧龙宾馆瞧去。
  “其实,我在刍县见过子衿。”你突然说道。
  你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你绝不是有意识的,你坐在这里,脑子里砉然浮现出在刍县遇到子衿的情形,回忆起他盯着手机屏幕,脑门上沁出细微汗珠的情形,才会脱口而出。但你说过之后,就感觉自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尤其在这种时刻,所以你说过后才会赶紧转过头,不安地瞟了眼虻。
  虻却似乎没听到,这让你松了口气。红色泰国石耳坠在她的耳朵下方保持一个静止状态,于是,你重新安静下来,坐在虻的身边,望着从出站口涌出的人流。不过,你总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窥视着你。你回下头,扫了眼那几个负责接待的学生。瘦弱男生的脑袋侧向坐在椅子上的小女生,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俩小女生会心地笑了。不过,你注意到,瘦弱男生说话时,那双眼睛不断地偷偷瞥向你这边,瞥向虻。这使你感觉到他也不过是个小色魔,在窥视与觊觎着虻,在想入非非。
  “唉……”虻挪动了下臀部,胳膊肘儿依旧杵在膝盖上,两只手却抻向前方:“有时真的很羡慕这些人,能够背着行囊,毫无牵挂地到各地去旅行。”接着她回下头,瞟了你眼,继续说道:“要是有一天,我需要一个旅伴,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
  “当然会!”你不假思索道。
  是的,你会,这勿庸置疑。甚至,你想要陪伴虻一生,和她结为夫妻。但她不同意,她认为你不是她的真命天子,无法满足她的欲望。因此她听到你的回答,沉默下去。你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她,揣测起她的心思。
  虻的右手缩了回来,拂了拂耷在额角边的头发,忽然笑了笑,说:“你搬过来吧,我跟子衿说好了,他也同意你搬到我那里去。”停顿了片刻,她止住了笑,眼睛里飘过一丝虚无:“子衿还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你的胸口格楞一下,泛起了狐疑。你隐约意识到,这不过是虻的试探,你才不相信子衿会说出那样的话。他给你介绍女朋友,回味着虻的话,你就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你直觉到,虻为了能让你搬到她那里,一定费了不少口舌。如果某一天,子衿省悟到你和虻的关系,他不把你当作仇敌才怪了。不过,想到这里,你就惶惶不安,惭愧起来。
  “子衿要把依兰介绍给你。”虻飞快扫了你眼,继续说道:“有时我想想,其实你也应该有个家了,或者至少应该有个女朋友了——依兰的条件不错,能挣钱,人长的又很恬。而且她家就她一个,你娶了她,以后享福吧,到时也不用天天老泡在我这里了!”
  你怔下神。从虻的话语里你听出一丝酸意,这使你感到不自在。
  “哎,你说,依兰是不是挺好的?”说着,虻偏着头,瞪大眼睛,盯向你。
  “她好不好,和我有一毛钱关系?!”你尴尬地迎向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回答。
  “怎么没关系,你要认为好的话,我就跟子衿说说,让他帮你介绍下。”虻避开你的目光,不由得又是一笑,幽怨地说道:“你要是和依兰真成了,就不用搬到我那里去了。”
  “你让我哪天搬过去?”你打断虻,问了句。
  “等子衿回来的。”她拿过放在一边的鞋,上半身前倾着,穿上:“星期一他就会回来,让他开车帮你拉东西——你把你的行李换了,要不再买套新的。”说着,她飞快瞥了你眼:“你要是没钱,就从我这里拿。”
  “不,我有钱。”你红着脸,赶紧拒绝。
  仅仅这功夫儿,出站口的人群就已经散开。旅客们纷纷而去,只留下那俩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人。她们慢慢腾腾地锁上铁栅栏门,又不紧不慢沿着来时的路踅回去。
  “我们也走吧,我饿了,你陪我到旮旯吃早餐吧!”虻站起身,拎着红色坤包,垂下头,望着那双红色的鞋,跺了跺脚,命令道。
     你顺从地站起身,再次向身后扫了眼。一辆长途大巴正从花园路拐下来,瘦弱男生半蹲在地上,仰着脖子喝那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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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老是感觉什么人在窥视你,窥视你和虻。你慢下脚步,抬头看了眼竖立在中心广场南侧的旗杆,那上面随风飘扬着十二面不同国家的国旗。你只能认出几面,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哈萨克、英国、美国和中国的。最近这座城市在搞活动,试图挤进全国百强文明卫生城市,所以到处都在忙碌,重整街道,粉刷墙体,以及在某些公共场所做些点缀,增加一些公共设施。你拐过旭升大厦,看了眼华夏影院的滚动广告,又下意识地回下头。你的身后,那个卡哇伊女孩站在新华大厦的地下商城入口前,跷首等待着什么。
  其实你也在等待,等待虻的到来。电话里,她告诉你,子衿早晨坐车到哈尔滨去了,她刚刚把他送上车,那辆车身上喷绘着一条黄色大龙的大巴,然后就给你打来电话,要你在青云超市正门前等她,她要给你个惊喜。
  能有什么惊喜,你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惊喜对你来说,已经很陌生了,自从你来到这座城市,只有一次惊喜,那就是在公交站牌前等车时,邂逅了虻。不过,那已经是一个久远的记忆了,久远的让你感到沉重,进而早已经失去了那份惊喜。是的,你已经不再惊喜,反倒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耻辱。但谁知道虻会不会有惊喜。想到子衿的哈尔滨之行,你就联想到一堆堆的礼物。每次子衿出差,总会带给虻礼物,一件衣服,一双鞋,一款坤包,或者要枚价值不菲的首饰。
  那个粉刷工人吊在半空中,吊在外墙体上,只凭借两根直径大约两厘米的绳索做安全保障。两根绳系住一块比臀部大不了多少的木板,他就坐在上面,木板的一侧悬挂着粉浆,他熟练地蘸起粉浆,进行他的工作。你向前踱了步,和楼体拉开距离。你害怕粉刷工人一不小心会失手落下什么东西,害怕那些粉浆溅到你身上。相信那个卡哇伊也如此,否则她就不会站在地下商城的入口处,但谁知道呢,这只是你的猜想。
  向南,旭升大厦这一面的门市,一溜儿三家鲜花礼品店,还有一家银行,一家鞋店和一家精品服装店,几辆车停靠在街边,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交警系着宽大的白腰带,戴着白手套沿街向南走去,一边走,一边往停靠在街边的这几辆车上(包括一辆摩托)贴着罚款单。最近,交警们纷纷出动,常常巡逻在街边,看到不在停车位停靠的小车就走上前,动用他们的权利。看到这里,你想到网络上的一句话:羡慕、嫉妒、恨。你没有小车,也消费不起,虽然你偶尔因为某些事情打辆出租,但那只是偶尔,你并没有拥有神马,更让你联想到子衿,联想到虻。
  虻走到哪里了?——你无法预估,也不想揣测。你站在街心,暗暗思忖,想象着虻和子衿的缱绻,胸臆里涌出莫名的火。随着这股火,你又想到几天前,百无聊赖的你忽然想要找个人说话,想要做爱,于是你拿起电话,拨打起虻的号码,但那头一直没人接听。冲动中,你试图到虻那里找她。其实你已经开始往她那里走了,可走了几分钟,你想到子衿,就胆怯起来,踅了回来。你不确定她是不是一个人,不确定那个时候她会不会欢迎你。甚至你连短信也不敢给她,你怕她不方便,怕惹来一连串的麻烦。
  你不安地站在街心,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奇地瞥向你。你感觉很尴尬,只好装模做样地掏出手机,翻看着。但你看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啊,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无法知道,尤其不知道虻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想到这个问题,你就烦躁起来。KFC那个老头子微笑着悬挂在新华街街角的门市上方,红色的基调又让你联想到你曾经无限敬仰过的格瓦拉,那个拉美小子死于一次女人的背叛,这让你感到不舒服。海蒂,一个微笑的女人,和那个老头子的微笑如出一辙,温柔与温馨的背后隐藏着血腥与掠夺。你看到了虻的电话号码,已接电话、未接电话和已拨电话里都有她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是两位数。不过最新电话号码却是你所在公司的,接过虻的电话,你就和公司老总请了假,请了半天假。公司老总每天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兢兢业业的,比守财奴还要用心地看着你们这些员工。你要陪虻,如果你没猜错,虻一定会让你陪她,没有时间尽头的陪伴,除非子衿的归来。
  忽然,几乎就在你的耳朵旁边,或者说贴着你的耳朵,旋起一个妇人暴戾的骂声。你吓了一跳,转过头,一个黑裙女子捂着脑袋,仰头向上横飞着唾沫,你看到她的黑裙上溅上一片灰色的粉浆,那位悬在半空的粉刷工向她俯瞰,因为太高,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当然也可能他什么都没说。黑裙女子的责骂引来旁观者,你也是一位旁观者,一位不经意路过的旁观者。一辆摩托歪在街边,摩托帽随意地挂在摩托把手上,另一侧把手上挂着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东西,灰色粉浆滴落在摩托车座上。你踱到旭升大厦的对面,不再理睬与你无关的争吵,而向坡下,也就是西面眺望。在你的预计里,虻会不期地出现于那个方向。
  那么,虻的步态会满是疲惫吗?你绵绵地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不过,谁知道呢。刹那,子衿那张脸浮现在你的记忆里。那是张精心保养的步入老年的面孔,细长的脸部,眼角不期然地探出细微的鱼尾纹,薄薄的嘴唇河蚌的边缘一样,红中透着苍白,总是在思索之后才会启动,说出的话总是让你猝不提防。也许正因为这样,你才时时刻刻感觉到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窥视。
  你打了个寒噤,回过头,黑裙女子停止了戾骂,不过仍然忿忿而频频地回头,将仇视的目光喷射向悬挂在楼体外墙壁上的粉刷工。你觉得好笑,觉得黑衣女子的骂根本对那位粉刷工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骂,总是一种发泄,可以释放出那些忿忿不平。
     几乎是一刹那,虻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你诧异不已,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你面前的,难道她会魔术?!你又想到了一千零一夜,你童年时醉心的那本套盒子式故事。某种程度,你也是套盒中的人物,一个走在大街上被窥视的人物。你抬头瞧了眼位于新华大厦楼体一侧的那个摄像镜头,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也就在这一刻,你看到虻猛地收住了脚步,失去了笑容,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盯向你。与此同时你听到身后訇地一声闷响。你转过头,也吃惊起来。
  那辆摩托斜倒在街边,上面还贴着张罚款单,一滩猪肉从红色塑料袋里涌了出来。摩托上面俯着一个人,他身上溅满了涂料,那个涂料桶一面骨碌骨碌地向你这个方向滚来,一面还不断往外流淌着涂料,一滩一滩的,完全以力学模式滴出来,形成大小不一的流线型形状。向上,那个粉刷工晃在楼体外墙壁上,一手耷拉着,一手拽着绳子,侧身向下张望。你快走几步,靠近虻,也闪开涂料桶。
  虻抓住你的手,抓得死死的,脸色苍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贴向你,使你感觉到柔软与温馨。你忐忑不安地扫了眼四周,没有谁注意你,人们纷纷驻足,向摩托,向楼上张望。但你还是觉得有人在窥视,因而更加不安起来。
  “快走!”虻低声而不安地说了句,几乎是拖着你转了一百八十度,向西走去。你顺从地被她牵引着,就像一头没有方向的羔羊。
  “子衿走了?”将要走到KFC那扇红色玻璃门前,你歪头瞅了眼虻,问道。
  虻却抽动下鼻子,没有回答你。她拐了个小弯,下了台阶,推开红色玻璃门——刹那间你觉得她似乎要和这扇门融为一体,她穿着一身红,红裙子,红色鱼嘴鞋,还拎着粉红色坤包,就和你头一次邂逅她时一模一样。上午七时三十分,充满音乐声的室内涌满了吃早餐的人,你和虻行在固定桌椅间的通道中,奔向KFC的吧台。
  不,虻没直接走到吧台前,你的视线落到吧台后面那巨幅张贴画上,深海鳕鱼汉堡诱惑着你,但虻突然停住了脚步,坐到西侧的那张固定椅子上,将坤包扔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对你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我没胃口了。”
  你犹豫片刻,想到自己空空的口袋,也坐了下来:“怎么了?”
  说过这话,你脑子里交替浮出子衿的面孔和那辆摩托车上卧倒的人。不过这一切都不足以影响到你的胃口。你的视线在虻的面靥上停留了大约三至五秒钟,然后又避开。她的眼睑闪动了下,似乎也在刻意避开你的视线。
  周围,不同方向的噪音汇聚在一处,嗡嗡地扰乱着你的听觉。你不安地左右扫了眼。那些人并不在意你的存在,除了一对比你和虻进来还要晚的情侣,他俩的目光游离着,寻找着座位。
  “你说,人活着,怎么这么累呢?”半晌,虻垂下头,说了句。
  你怔下神,不知道她的感慨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刚才被桶砸到的那个无辜者?接着你又想到了子衿,想到虻住的那所大房子。一个女孩子,天天无须工作,就已经拥有一套面积八十几平方米的房子,活着又怎么会累?你缄默无语的同时,对自己说:谁又知道我的累,每天辛苦工作,却一点儿钱都攒不下。
  “有时,我真想死了。可再想想,凭什么呀?可一天天的,唉……”虻叹息着,眼圈微微红了起来。她迅速抓过坤包,拉开拉链,掏出盒七匹狼,以一种眼花缭乱的方式夹起枝烟,噌地点燃,喷吐了口烟雾。烟雾之中,虻透露出丝缕的疲惫。
  也就在这时,那位淡粉色上衣的服务员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停留在你这张桌前,瞅着虻,不急不缓道:“对不起,这里不能吸烟!”
  虻抬头瞟了眼服务员,顺手将烟扔在地上,踩灭。
  “抽烟也不让……”等到服务员转身离去,虻抱怨道。
  对于虻的抱怨,你勉强笑了笑,就像应付什么差事。
  “你今天,要陪我一天!”忽然,虻盯向你,命令道。
  “可我还要上班……”你想要解释。
  “我不管!”她任性道。
  “那你给我开工资呀?”你半开玩笑道。不过,说过这话,你就惴惴不安。一个大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在你看来,即便不是无赖,也算是个小白脸儿。但你,你可不想成为这两类人,你是个有自尊的男人,不想依靠一个女人生活,尤其是靠一个象虻一样的女人。刹那间你又想到了子衿,不禁回头扫了眼。
  “行,今天你的工资我给!”虻斩钉截铁道。
  你怔下神,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你立刻尴尬起来:“不用,我只是说一说。能天天陪你,我才乐呢!”
  可是,你能天天陪她吗?哪一天子衿回来了,你就只能退到一边,当个无声的虫子,只能在胸膛里泛起酸意。想到这点,你就感觉不舒服。
  当然,使你不舒服的还不仅仅是这一点儿,还有其他,还有你的窘迫。笑在你的面部上打着旋,似乎成了固定的模式,虽然在内心深处你笑不出来。也许正是看出你的尴尬,虻才会舒展下胳膊,也朝你笑了笑,建议道:“我们点东西吧,我饿了。你吃什么?”说着,她拽过放在固定桌子上的粉红色坤包,拉开拉链,拿出那款漂亮的玫瑰红的女式钱夹,站起身。
  “来个鳕鱼汉堡。”你脱口而出,又立刻解释道:“我不饿,陪你吃点儿。”
     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整理下红色裙子的下摆,径直走向吧台。不过,就在她的面部逝离开你的视线的刹那,你注意到她抬起胳膊擦拭了下眼睛。虽然她在笑,她的眼圈却微红着,眼睛,哦,眼白居然也微微发红,这让坐在固定座位上的你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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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回忆起搬到这里之前的日子,鼻子酸酸的。谁知道呢,你大概就是位多愁善感的人,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没准儿会成为林黛玉式的女子,郁郁一生,然后才会死去。但你是个男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知道男女间微妙的情感,知道交媾,也知道某些沿袭下来的社会准则。你扫了眼这间屋子,大约十几平方米的面积,窗台上摆放着一盆小巧的仙人球一盆绿色的可吸附放射性射线的绿色植物。这盆植物也是虻送你的,它本应该摆放在电脑前,但你却顺手将它放到窗台上。你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看着对面的天空,恍若隔世。
  一切,都似乎发生在昨天,或者一秒钟之前。同时,一切又那样的空洞,你抻出手,感觉时光流沙般地消逝,你却怎么也抓不住。金色钱猪端坐在床头柜上,咧开浅浅的大嘴,似乎在嘲笑你。你抹了把眼圈,眼睛潮湿着。这间屋子很久都没人住,装修时残留的甲醇味道还飘散在空中。你歪头倾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但在想象中,你似乎看到相互碰撞的皮肤上沁出津津的汗,似乎嗅到铁锈般的汗水与精液的味道,似乎听到子衿和虻喘息着,似乎看到他们裸露的肢体海草般缠绕在一起。你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到胸膛的压力。
  无聊中,你打开电脑。你并没连网线,所以你只能打开F盘,寻找你曾经下载的电影。虻为你买了个320GB的大硬盘,中国制造的三星G2Portable,你生日那天的礼物;你用这个硬盘下载了不少文件,电影、图片,以及Photoshop。当然,你下载的那些电影中也有不少毛片。你尝试着点击,却又迅速关闭。你不知道房门什么时候会被打开,子衿和虻出现在你身后,那样会使你尴尬。
  你当然会尴尬,那样子衿会用什么眼光看你——他替虻引狼入室吗?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装修时遗留下的味道,油漆味和那些化学胶质的味道,以及说不清哪里来的潮湿味儿。这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你惶恐。
  不安地站起身,你踱到窗户前。窗外,视野辽阔,能够瞭望到远处的山峦,以及山峦间那条反射着阳光的铁路线。当然,也能俯瞰脚底下的那片尚未拆迁的平房。你在另一座城市的家,你父母的家,也是个平房,一套破旧的房子,一到下雨天天花板就会渗出雨水,颇让你的父母烦恼。
  据说,虻在这座城市还有一套住宅,一套能够得到的遗产。虻的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因此也就不会有什么人来和她争夺遗产,除非她那个已经离异的老公。你踅回电脑前,打开F盘里的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的一张相片,微笑的虻闪出你的眼际。抬起手,你触到她苞谷虫儿般的唇,手指轻微颤抖起来。
  没有生命的屏幕不会使你的手指颤抖,可你触到图片上的唇时,就回忆起虻那次喝醉的情形。现在想想,大概那天虻是故意要喝醉的。
  “你懂吗,你懂没有钱的日子吗?!”她醉眼醺醺,瞅着你,夹烟的手握着玻璃杯虚空地划了划,打了个呃,灰色的烟灰在半空中飘落:“可是我懂,我那时兜里一分钱都没有,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懂吗?”她顿了顿,醉眼朦胧着:“没钱的时候,连自己的爹妈都一样用那样的眼光来瞅你,一句安慰你的话都没有,一点儿亲情都没有……”说着,她的手猛地敲打下桌子,擦拭下眼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听着听着,你也觉得心酸。你刚刚踏上这座城市,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头两个月,也是一愁不展,没有工作,没有银子,租住在廉价旅店里,有一阶段甚至想要回去。你惴惴地抻出手,想要去安慰虻。但你只把这个动作停留在想象中,你老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你,隔着那半截门帘。那是一间简单隔板隔出来的小间,隔壁说什么你都能够听到。当然,你和虻在说什么,隔壁也一样能听到。不过还好,整个串店不仅弥漫着浓重的烧烤味,还充满了噪音,许多人的声音在半空中纠结在一起,分辨不清。
  “你要是我,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呀?!”虻大声地质问道,就像你做错了一样,刹那她细长的眼睛不再细长,而睁得大大,直视向你。
  你茫然了,惶恐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同时你也惧怕你和虻的谈话被什么人听到,然后再传到子衿那里。想到了子衿,你就回忆起公交站牌下和虻的邂逅,回忆起子衿载着虻扬长而去的情形。
  你敲击下电脑桌桌面,思忖起来。不,如果说是思忖,不如说是彻耳倾听,倾听门外的动静。静静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你的左手杵在左脸颊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挪动着鼠标,盲目地浏览着你下载的图片。忽然,一张相片跳入你的视线,那是一张虻坐在蜂巢咖啡厅的手机自拍照,你的创意。相片里,虻侧着身子,望着你,望着你的手机镜头,微微笑着。
  在你的手机里,曾经有许多类似的自拍照,同事的,朋友的,以及偶尔闯入你视线的陌生人的。你喜欢这样随意地抓拍,将生活的片断记录下来,尤其和虻在一起的时候。但你从没给子衿拍过,一来你怕子衿认为你幼稚,二来你不想让子衿走进你的个人私密空间。你的左手从左脸颊挪开,挺直身子,继续挪动鼠标。不经意翻出的这张自拍照激起你的兴致,也勾起你的美好记忆。你回头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目光回移,凝聚在电脑屏幕上。
  点击,放大,虻的笑靥使你怦然心动,使你回忆起每个微小的细节,包括那次串店她喝醉后你背着她穿过五十米黑暗的街巷,招手拦住那辆黑C*****的红色出租车。只有那天你放弃了拍照的嗜好。你背着虻,气喘嘘嘘,即便出租车停靠在花园路南端的那个巨大广告牌前,你还在喘个不停。
  狼藉的呕吐物,偶尔经过的侧目而视的行人。你扶着虻站在花园路南端第一杆街灯下,她弯着腰,不停地呕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然后你才又重新背着她穿过宽阔的人行道,吃力地爬上台阶。你的腿部颤抖着,咽喉也干燥不已。爬到三楼时,你已经感觉到身体几乎虚脱了,甚至有要把虻扔到地上去的冲动。但你咬咬牙,靠着楼梯扶手歇了歇,又继续爬去。
  偶尔,你后悔没把虻的醉态拍下,那样可以在虻和你蛮横时把它拿出来,给她看。同时你又庆幸没拍下来,那样会麻烦无尽。
  麻烦……你的胸膛涌出这个词汇,立刻下意识地回过头扫了眼。还好,还好,门依旧紧闭着,子衿没出现在门口。否则他看到你在电脑里收藏起虻的这么多靓照,他会怎么想——他认为你是个色痞子,还是变态?
  你的手抖动下,鼠标点击过去,飞快关闭上那个文件夹。不过,尽管如此,你的脑子里还在不时浮现出虻的影子,她细长的眼睛,夹着烟,面部陷落于烟雾当中的神情,以及她坐在北山革命英雄纪念碑下那根铁链子上的姿态。有一段日子,子衿远赴俄罗斯的那几个月,你和虻的足迹遍布这座小城的角角落落,马克西姆俄餐厅演艺吧,年样年华、恋恋玛雅西餐厅,东山的电视转播塔,南边群山里的丽苑酒家,天长山水库,甚至是黄花岭、绥阳、东宁和更远的牡丹江。你常常为此请假,以至于老板很不满意,看到你就用那种不舒服的眼神盯向你。
     你哆嗦了下,似乎感觉到子衿隔着几堵墙在窥视你,他的眼神和你公司老板的如出一辙,轻漫、轻视与鄙夷的混合。你受不了那种眼神,真的很受不了。下意识地回过头,房间里静悄悄的,你忽然感到失落,感到无聊,后悔听从虻的话,搬到这里。你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翻看着电话号码,一汩恶意砉然泻入你的胸膛。你咧嘴笑了笑,目光落在虻的那串电话号码上,拇指拨动,调到信息任务栏,打起字。
     
     9
     
  当你翻开手机信息,一行字映入你的眼际:
  子衿晚上要请你吃饭
  你的脑袋嗡地一声,陷入一片空白。你完全没想到他会请你吃饭。你的手微微抖动着,想要发个短信询问,子衿为什么要请你吃晚饭?可犹豫片刻,你就把手机揣进衣兜。你害怕得到一个答案,你想到了逃避。可是你怎么回答,又怎么去面对?
  “喂,”亭主经过你身旁,拍了下你的肩膀:“一大早儿,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你强自镇静道。你的视线落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那上面显示出时间,七时三十分。
  在你的眼里,这间办公室就是一个异化的O,被外力扯动,成为了一个长方形。当然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也是一个异化的O,一个看似平和的小圈子。你坐在靠墙的这一侧,显然就是O的边缘的一个点,一个不经意洒落的小黑点。不仅你是一个小黑点,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是一个个的小黑点,亭主,木头,还有那个恐龙老板。想到这里,你就为这个想法不寒而栗。人怎么会异化成为一个符号呢,那样太可悲了。
  “那本书,你看完了吗?”亭主坐在最里的那张办公桌后面,隔着电脑屏幕和那块偌大的空间向你发问。
  “什么书?”你疑惑地抬起头,倏忽间又回忆起两天前的那个赌儿,立刻沉默下去。那本书,《围城》你连三十页都没看到。不过,你想,要是没遇到虻,也许你会看完。读书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当然要在无聊的情况下才可以安静地阅读。但自从你认识了虻,就凭空多了份心事,当然也就无暇读一桩不断用谎言来构造的虚假事件了。
  你现在,正在进行着现实版的谎言故事,面对着子衿,无论你或者虻都在砂断圆谎,想到这里你就如芒刺在背,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窥视着你。
  亭主不再理睬你,她隐藏在电脑屏幕后面,大概又玩起那个古老的游戏。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热衷于麻将。不过,谁又没有个嗜好呢,你就喜欢搜集瓶启子,各式各样的,厂家为宣传制做的,或者纯粹的商品;而且你现在的嗜好——就是喜欢和虻在一起,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
  砉地,你似乎看到虻眯缝着细长的眼睛注视向你。那个清晨,你站在公交站牌附近,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虻则站在距离你两米开外的公交站牌旁边。你的身后,百年木炭火锅的红色店门紧关着。她显然也注意到你的存在,只是佯装不知。你也佯装她没注意到自己,偷觑着她。她穿着红裙子,红色鱼嘴鞋,拎着粉红色坤包,眼神里流露出冷峻与虚空,似乎在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偶尔,有行人或匆匆,或者不急不缓地走过你身边。他们却是你和虻之外的局外人,与你和虻完全不相干。
  外面的走廊不时有人走过,他们大都是旅行团的团员,到这座边陲小城潇洒人生,进行一次商家宣传单上的七日游,绥芬河——格城——海参崴——哈尔滨。你无法体验他们这样舟车劳顿的意义在哪里,只看到他们背着旅行包,戴着旅行社配发的帽子,在车站与车站间奔波,从一趟列车上下来,再换乘汽车,然后徒步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拍几张相,购一些并不需要的东西,又匆匆离去。
  “我要是中了奖,就到瑞士去!”忽然,亭主从电脑屏幕后面发出尖剌的嗓音:“六亿哪,是不是,是不是?!”
  你看到亭主抻长脖子,向你张望了眼。你什么都没表态,不过你猜想得到,她准是又看到那些体彩福彩的中奖讯息。只是你不会那样幼稚,不相信奖池里会有六亿奖金,更不相信真的会有什么傻人中了奖。那都是宣传罢了,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戳穿,会不会又有一个郭美美勇敢地挑战某个潜规则呢……
  “喂,”亭主直视着你,尖利地嚷道:“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我干嘛要听你说话?”你心不在蔫道。
  本来你早早来到办公室,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谁会知道亭主也会不期而至,来剥夺你的这种享受。你点击下鼠标,浏览下虻的空间。那里没什么好浏览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虻不喜欢上网,更很少聊天,她顶多把到外地旅游拍到的相片传到QQ空间里,而且都加了密。
  走廊里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了,那个旅行团随着电梯间的叮当声开始踏上他们的旅程。亭主哼了声,表示对你不满。但你不在乎,一个亭主不会拿你怎么样,除非你是木头。想到木头,你纳闷起来,亭主和木头刚刚蜜月归来,为什么他俩没在一起,而是一大早儿亭主就跑到办公室来了?想到这里,你好奇地向亭主那个方向瞥了眼。
  “唉,你们男人都这样,没心没肺的。”忽然,亭主感慨了句。
  你怔下神,不知她的这句话从何说起。倏忽,你又想到了木头,揣测起他们俩一定发生了口角,正在冷战之中。你和虻也曾经进入过冷战,知道女人一向都很娇气,即便错了也不会认错,总需要男人去哄,才会做出让步,重新绽开笑靥。想到这里,你同情起木头,也回忆起自己和虻的那次雨中冷战。
  “唉,婚姻就是一座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你的一只手杵着下巴,说过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总比没进过城的好!”亭主生气地抛过来一句。
  你的脸腾地红了,气馁了。甚至连反驳的念头就没有了。是的,你不得不承认,你还是位城外人士,虽然你有虻,虽然你也有性福生活,但虻不完全属于你,或者说只要子衿在这座城市,你就会孑孓一人,独自呆在你自己的角落里生活。你点击开Q,点击开和虻的对话栏,一连打上N个‘为什么’,却没有发送出去。就在这时,你的手机又发出水滴声。你翻开信息,虻再次发给你一条短信,她告诉你,子衿还邀请了依兰。
  你在哪儿
  你发过去这四个字,又惴惴不安地向门外张了眼。走廊里静悄悄的,你却老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窥视着你,同时你又揣测起虻在做什么。此刻,她一定在陪着子衿,一定。想到这里,你胸口就隐隐泛起一汩不可遏制的酸味儿,烦躁起来;而且,你相信虻不会回复你,或者至少不会很快回复你。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将手机放到电脑桌上。不过,你这个想法很快就破灭了,似乎只有片刻,你的手机铃声又滴哒响了声。你慌忙抓过手机,打开短信,虻的那个汉字后面跟着另一串汉字:
  我和子衿在一起,我要洗澡了,不聊了
     洗澡?一大早儿的洗什么澡呀。看到这里,你的眼神游离着,你整个神经都似乎坍塌了,没了气力,手软软地垂下,耷在电脑桌桌面上,身子也似乎被淘空,只剩下一个不中用的壳,一声叹息从你的胸臆间砰然涌出,使得亭主从电脑后面探头向你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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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门,你听到外面一声响动,顿时整个身子都凝固了。你竖起耳朵,外面却再没有别的声音。时间静静地流动,不知过了多久,你轻轻地舒了口气,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也就在这一刻,你吓了一跳,你看到虻蓝色蝙蝠半袖上衣,淡淡的粉红色裙子坐在街边那个木制椅子上看着你。她的双手分在身体两侧,乌黑的头发波浪般地披散着,黑色过膝皮靴和粉红短裙之间是两截雪白的大腿,她的脖子微微向后仰着,漆黑的眼睛正盯向你。
  “你……”你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那辆1线公交车驶过对面的街口,一辆黑色凯美瑞缓缓慢行,那位肥胖的男人摇开车窗,色迷迷的目光投向虻,投向沐浴着阳光的虻。
  虻依旧在笑着,直视着你。她晃动下波浪般的黑发,却没有挪动身子。你犹豫着,停下脚步,四下里扫了眼,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窥视着你。不过,你寻找不到那双眼睛躲藏在哪里。于是你灵机一动,迅速掏出手机,调出拍照功能,按动快门。虻意识到你的举动,她的身子更加柔软地向后仰去,就像一条柔韧的蛇,阳光浸在她的肌肤上更增添出丝丝缕缕的妩媚。
  “再来一张!”她苞谷虫儿般的唇蠕动着,大嚷了句,然后摆出一个更让你心驰神往的姿势,摆出一个诱惑的Pose,颈部与胸部隐约走了光。
  你抵住行人侧目而来的目光,从从容容地调整取景框,将这个阳光般的小女子,将这个刺激你感觉与感官的尤物摄取进你的手机里。那一刻,你忽然想到了旋转餐厅,想到了那次晚餐。你垂头,隔着玻璃俯瞰向中心广场。灯火辉煌下的城市梦幻般,车流沿着广场周围不断地涌动,黄的车前灯,一道嘈杂的单行道洪流;而黑暗中的行人,不过是个朦胧的黑点儿。
  changeposition……
  忽然,你的脑子里蹦出这样一个词汇,一个隐含歧义的词汇。你并不理解这句英语的具体意义,只是偶尔在什么杂志上读过,有了一个浅浅的印象。由这个印象你联想到性与女人的胴体,联想到李银河,以及某次新闻综述节目里所说的性文化博物馆。
  Переменятьпозау……当时,你说出这句英语的汉译,虻脱口而出,昂扬顿挫地倾吐出这句俄语。与此相似,你在另一个地方也听过另一个人对你嘟囔句俄语。你讨厌别人在你面前说你不懂的语言,如果换成你,你不会那样做,那是对人的一种冒犯,也是一种无礼。
  “走吧。”虻从那个木制椅子上站起身,迎向你说道。
  也直到这里,你才看到原来她还拎着个坤包,一款浅粉色的小巧的坤包。刚才她坐在椅子上,显然是放到身子后面。
  那个时候,这座小城到处都在动工,街两侧的楼宇悬挂着粉刷工,他们在给城市美容。还有一些人在整理街道,将马路牙子拆掉,再换上新的石料,将旧的街灯用吊车卸下,再将新的安装。虻坐的这种木制椅子也是那个时候的成果,人流量相对多的街口,或者比较繁忙的公交站站点都安置了这种椅子。甚至在那次评比活动进行中,有些街道还要铺上地板,只是过后,因为没评比上,又将那些地板拆除。
  “你买票了吗?”和她并排拐向长途客运站,你扫了她眼,问道。
  “没有。”刹那,虻脸上的笑被吸附走了,忧愁悄然爬上她的额头。
  “那你要到哪儿去?”看着那辆绥芬河至穆棱的大巴里绰绰的人影,你疑惑起来。一大早儿,虻就打来电话,要你陪着她。你本不想为此请假,一连三天,你都在请假,如果不是子衿,也许你早就失业了。每当想到这点儿,你就感觉到不舒服,感觉到惭愧不安,似乎自己就是那个猥琐的方片J。
  虻说了好久,说她要旅行去,以至于你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了。可就在昨天,她忽然打电话给你,说要你陪她出门走一走,并且约好在铁路幼儿园对面的公交站牌下碰面。听着她的决定,你颇为吃惊,但你不能拒绝。在她说要去旅行时,你就曾经说过,一定要陪她去,去Wismar(维斯马)看灰绿的波罗的海,到元山的十里沙滩垂钓,或者站在Сочи(索契)的大地上欣赏黑色的海水,品尝俄式大餐(鲟鱼鱼籽酱,银制餐具,烛光)。你无数次构想和她一起去旅行,一起享受二人世界,不再受那个窥视者的干扰。即便放下电话,你还在幻想着,虽然那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门外,隐约传来片言支语声。你慌忙关掉那张相片,胸膛里那颗心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你不想被子衿发现你电脑里存有虻的相片,更不想被子衿知道你给虻拍照。
  “一会儿到哪去?”
  隔着门,虻的声音震荡地传入你的耳膜里。你的手不由地抖动下。你能够感觉到,虻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在你搬到虻这里之前,你的电脑桌面就是一张虻的相片,她在北京欢乐谷拍的一张半身照,她的身后是座假山,一个绿色蚂蚁动偶持着长枪站立着,她的手搭在假山上,微笑着瞅向前方,使你幻想起当时子衿站在她前面,为她拍摄的情形。
  隐隐约约,子衿略微粗重的嗓音传了过来,但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片刻,敲门声响起,你刚刚说了声请进,子衿的脸就探了进来:
  “玩电脑呢。”他向床上扫了眼,笑了笑:“我们出去一趟,你要走,就把门锁上。”
  子衿说这话时,并没注意到虻已经站在他身后,眉毛向上挑了挑,示意你不要乱说话。你当然不会乱说话,所以才会应了声,却没离开电脑桌前。
  “好好看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虻却没放下心,她的笑靥僵硬着,对你说。
  你的目光从虻的面部挪到子衿这边。你看到他的目光忽然闪亮了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可哪里不对,你说不清楚。你挠了下后脑勺,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虻却向你勾勾手,做个再见的姿势,甩出句:
  “拜拜!”
  于是,似乎只在瞬间,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你。
  自打你搬到这里,子衿已经来过七次,每两次相隔时间都不等,十天或者一个月,甚至更长,没有任何规律。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很少在这里过夜,当然这次例外。
     你抻个懒腰,站起身,向客厅踱去。玻璃窗紧闭着,客厅里的空气闷闷地,你有些喘不上气。饮水机放在红色冰柜旁边,它上面胡乱扔了个套着杯托的纸杯。你想,那一定是子衿使用过的。子衿每次来,都要喝茶,他的一位福建朋友送给他的安溪铁观音。你不喜欢喝茶,所以那一袋袋真空包装的茶叶就基本上成为子衿的专用品。大概子衿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到火车站附近那家闽蒲特产商店买来一套茶具,摆放在玻璃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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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徘徊在客厅里,很快就注意到那张玻璃茶几,以及茶几上那个仿古的泥陶花瓶。你曾经看过那部关于三星堆的纪录片,那上面的花纹就是典型的纹饰。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这只是你的一次误判,黑色基调的花瓶没准儿是仿汉制品,你不是专家,判断不出年代的归属。坐在那张金属支架的椅子上,你的视线刚巧落到那款红色冰箱上,而那只苍蝇也不合时宜地闯入你的视线之内,嗡嗡着翅膀,四处乱窜。
  “嘿,刚才你说真的?”虻从那个墙角探出头,张了眼你,问过这句话,又倏忽地闪了回去。
  你怔下神,旋即笑了笑,清下嗓子,大声回答:“当然。”
  虻在做什么,你并不知道。你只知道她坐在你对面,说着说着,就掐灭烟蒂,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离开你。你垂头瞅了眼茶几,一盒红色硬包的七匹狼撒开封口被信手扔在一边,它的旁边是浅绿色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一板药,锡纸板上浅蓝色的英文Cimetidine,还有虻的手机,MOTO,一个优美的双峰。玻璃茶几底下,则是册《读者》,封面的右下角微微卷了边,一支派克钢笔斜放在上面。钢笔旁边还扔着个铜制火机,ZIPPO,一个美国制造神话。你抻过手,触动键盘,看了眼时间。七时三十分,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时间。你略显焦急地弯下腰,张张嘴,却没喊出声。
  “你也过来洗把脸吧!”虻又嚷了句。
  站起身,你绕过玻璃茶几,拐过L型的尖角,看到卫生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刷牙的声音。虻在很用心地刷牙。你探进头,她满嘴白色泡沫,歪头瞥了你眼,闪开身子,向你示意下。
  你和她挤进这狭窄的的空间,嗅着她的体香,胳膊肘不经意地触到她的胴体,忽然感觉到不自在。你神经质地回过头,扫了眼卫生间门外,灰色的防盗门紧锁着,不可能会闯进来什么人,除非子衿不期地到来。但你知道,子衿刚刚出差,到哈尔滨去了,不会这样快返回来。1.2M×1.2M的镜面映出你苍白的面孔,一张贼一样的面孔。你摘下眼镜,放到陶瓷洗手池的边上,胸膛里那颗心砰砰地加剧跳动起来。
  “子衿什么时候回来?”你的手抻向那块淡粉色的毛巾,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
  虻的声音短促而冷漠,停止了刷牙的动作,将牙刷使劲儿地在牙盒里涮动。你瞟了她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向洗脸池里注进温水。
  “以后你少提他!”她将牙盒里的水倒入马桶里,一扭臀部,擦过你的身体,走出这间卫生间:“我拿早饭去。”
  你怔下神,俯下身子,将洗脸池里的水撩在脸上,忐忑中感受到一缕温暖。于是,记忆又一次浮现,你回味起刚才隔着那张玻璃茶几对虻说的话。你说你想要她做你的老婆,一生一世的。她却嗔笑着,告诉你不可能。可既然不可能,她又为什么要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岂不是矛盾?你纠结起来,脑子里又浮现出子衿那张轻蔑的笑靥。你清楚他笑靥后面的含义。正因为清楚,你才会更感觉到不安,才会更加觉得迷茫。
  小白脸……洗过脸,一边擦拭着,你一边眯缝着眼睛瞧向镜子里的自己。你瞅不清。没有谁知道你近视的度数,除去那位给你配眼镜的女人。你告诉大家,你戴八百度的镜子,其实你近视的度数是一千度。拨开塞子,脏水咕隆咕隆地顺着下水道流淌下去。你侧耳听了听,顺手将浅粉色毛巾耷在那块镜子的下方。
  轻轻掩上卫生间的门,你看到虻腰间系着围裙,匆匆从厨房里奔出来,将陶瓷盘子里的脏东西倒进防盗门旁边的垃圾篓里,又匆匆踅了回去。
  “洗完脸赶紧吃饭,我给你做的皮蛋粥!”虻的臀部一扭一扭的,轻快地闪进厨房。
  梦幻一样,你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同时绵绵地回忆起在家的日子。刍县,那是你的出生地,也是改变你父亲命运的城市。你摇下头,笑了。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早地,你的母亲就做好饭,等待着你。可你那时并不知道珍惜,常常很晚起床,洗把脸就把那份温馨丢下,走出家门。后来,到了这座边陲小城,你一个人了,才知道早晨有人给自己做早餐是份很难找寻的幸福。
  “在哪儿吃?要不,我给你端到客厅吧,我们在茶几上吃。”隔着门,虻大声说道。
  “在哪儿都行。”你的记忆浮出茶几上虻的手机,迅即想到了时间。现在几点了,恐怕又要迟到。但你不能拂去虻的好意,只好怏怏地踅回客厅,坐到玻璃茶几前面。
  你直觉到虻有些兴奋。你抚了把脸,越过虻的肩头,视线落到红色冰箱上。在那上面,几张B5纸散乱地扔。;你偏下头,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样将这些B5纸拿到这里的。虻系着围裙,小心翼翼地端着皮蛋粥,拐过那个L的尖角,抬起头,抬起头向你莞尔一笑。就在这一刻,你胸膛里漾起波澜,心思恍惚起来。
  “我们一起吃吧。”你不由自地地笑着说道。
  “当然一起吃了。”虻放下粥,拎着那块垫碗的湿揩布,踅了回去。
  一起……迷迷忽忽,你想到虻要去旅游的渴望。你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她一起到处走走,欣赏下美丽山河。但你的手怯怯地触到裤兜,现实就冰凉地将你的幻想驱散。旅游,唉,那是需要很多银子的,或者需要一个无牵无挂。如果你现在是个学生,有父母的供养,你准会背着行囊,坐上火车,走一走,看一看。
  “还有点儿咸菜,前天剩的,你吃吗?”虻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了过来,把你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不……”你喃喃回答了句,脑子里又回忆起虻和子衿在一起的情形。但子衿会和虻在这间屋子里吃这类没营养的东西吗?你很是怀疑。
  顷刻,虻捏着两付筷子出现在你面前。她捏筷子的手同时夹着包已经撕开口的涪陵榨菜:“前几天,子衿来这儿,我给他买的。”虻笑了笑,解释道。
  这,是你最不愿听的,也是打心底就忌讳的。虻的话使你感觉到自己是那位食嗟者,是那位乞丐,专门吃沾着别人的口水的剩菜剩饭。但虻怎能和剩菜剩饭相提并论?你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完全没了胃口。所以你强做镇定地接过虻递过来的筷子,垂头瞧了眼皮蛋粥,却不肯动筷的缘故。
  “怎么,我做的不好吃呀?!”虻坐在你面前,直了直腰,盯向你,质问道。
  “我不饿……”你无力地抗辩道。
  “不吃拉倒!”虻弯下腰,用筷子搅了下皮蛋粥:“好心当成驴肝肺。子衿求我多少回,我也没给他做呀!上次他来,我只给他做了泡面吃,还问他要了一千多块钱呢!”
  你的胸口却像扎了根刺,隐隐作痛。你没有钱,不可能给虻什么承诺。可是没有钱,就一定要没有爱情、没有自尊吗?你抬起头,强挤出张笑靥,一张看似轻松的笑靥面向虻。虽然虻的话难听,但你明白,虻在试图述说她对你的重视。而你,也试图用这张笑靥来表达你对她的感激。隔着玻璃,你看到茶几底下那册《读者》,看到卷起的边角,胸口又被刺痛了。那个打火机,ZIPPO,一定是子衿遗落在这里的,还有派克。是的,一定是,虻不会使用这样的奢侈品,只能是子衿。恍惚间,你似乎看到子衿端坐在你这个位置,享用着虻的热情。尤其可恶的是,他瞅向虻的目光是如此地自然与肆无忌惮!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虻将碗向你这边推了推,目光凝视向你。
  你避开她的目光,不情愿地抓起筷子,夹了口里面的皮蛋。嗯,不错,真的很不错,有滋有味的。同时,那汩嫉妒的酸液潜潜地灌注你的肌肤,灌注进你的每一根毛细孔里。你咀嚼着,蠕动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猛地发觉虻的两个胳膊肘儿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正微笑着观察着你。
  “你怎么这样瞧我?”你吃惊道。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瞧你?”虻的下颔翕动动着,反问你。
     你却打了个寒噤,感觉到那双无时不刻窥视向你的眼睛。慌忙向窗外张了眼,那只鸟儿恰恰飞临到窗口的位置,呦呦地鸣叫了声,歪头睨视你一眼,冷丁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逃离开你的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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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你看到鸟儿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冬天。那个冬天,确切地说,具体时间是在春节之后。北方的天气,特别是黑龙江,春节并不代表着春天的来临,而是冬天的延续,所以才会有一连两场暴风雪。你坐在窗台的边沿,望着脚底下的芸芸众生,手搭在后脑勺上,头向后仰了仰。
  灰蒙蒙的电线上那几只鸟儿扑扇下翅膀,不约而同飞走了。你弄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要飞向一个方向。但这又有什么奇怪,活着的生命最终不也是不约而同奔赴向黑暗,趋向死亡?你回下头,L型的客厅尽现于你的视线之内,那台红色冰箱位于L型的那个尖角的位置,你位于L型这道比较长的一道中间的一点,双脚耷在窗外。
  那辆大奇瑞匆匆驶过街角,在那个巨幅广告牌附近停下,一个女子钻出车门,向你这个方向扫了眼,就急忙忙地奔向你脚底下这栋楼。刹那,你似乎看到了虻穿行在雨中,穿行在早晨七时三十分的街道上。过惯了夜生活的虻很少起的这样早,有时她甚至会睡到中午,然后才懒懒地给你电话,让你陪她。那一刻,你会舍弃掉手头上的工作,颠颠地跑回家,陪伴着她。
  你的脚下就是花园路的街道。你看到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也在仰头张望。你分辨不清她的年纪,不过既然体态如此臃肿,那一定是中年女子。她的两只手拢在眼睛上方,脚步向后退了步。你揉了下眼睛,感觉到太阳穴生疼的。你坐在这里多久了,已经没有记忆。在你的右侧,是个飞蛾筑造的卵巢。你回下头,虻的身躯落入你模糊的视线中,她还穿着那件红色裙子,就躺在窗户下方。你嚷了声,她却依旧一动不动,防盗门那个方向却发出轻微的响声,似乎谁在开门。于是,你转过上半身,手扶着窗框凝神向防盗门的那个方向张望。奇怪的是你居然听不到任何响声了。
  也许仅仅是个错觉。最近你常常有这样那样的错觉。你疲倦地垂下头。脚底下聚集了一堆人,他们纷纷抬头观看着你,指指点点着。你叹口气,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都要象狗一样抻长鼻子,到处嗅着别人内裤的味道。你摇下头,眯缝着眼睛,回忆起那天到子衿家的情形。你记不清到他家吃饭,还是做别的什么事了,只记得坐在客厅的小牛皮沙发上,看着他在摆弄那株茶树。
  子衿并不是花匠,也没学过任何花草的知识,他只是基于贪婪与炫耀,才从南方带回茶树的种子,播种在那个直径大约四十厘米的红色泥制花盆里,任它经历两个夏季,挺拨为一米多高的小树,使得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茶香味道。你坐在沙发上,扫了眼窗台前面那台跑步机(跑步机的扶手上顺手耷着湛蓝色的运动毛巾,以及玫瑰红的纹胸)。你抽动下鼻孔,一汩淡淡的茶香吸入你的肺部。这味道使你想到了虻。
  虻坐在玻璃茶几前,款款着姿态,举起那电水壶,哗哗地将沸腾的开水注入紫砂茶壶里。那只讨厌的苍蝇嗡嗡着,盘旋在你身边。你很少喝茶,更很少喝这种铁观音,不过自从认识了虻,尤其是搬到虻这里来之后,渐渐地你经常喝起铁观音,并且知晓了茶道。虻总会把第一杯茶倒给自己,然后才给你倒上。她还准备了盐卤过的杨梅,一边品着茶,一边用根牙签扎过枚杨梅,放在口腔里。也正是观察到这一点,你才醒悟到虻的口腔里为什么总是飘散着一汩淡淡的茶香。
  你眼前的客厅是个狭窄的L型,子衿家的客厅却是个宽敞的□型,一看就是不一样的档次,不一样的气势。
  “你可以娶虻,我不反对。”子衿似乎在全神贯注地修剪着茶树的枝桠,他头都不曾抬下,以至于你以为他并没和你说话,而是自言自语,或者对那株茶树说话呢。他一使劲,喀嚓一声,他顺手将那个大拇指粗的枝条剪下:“我也不会干涉你,因为那是你和虻之间的事情。但你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能反悔,不能埋怨她,说她以前怎样。她嫁给你了,就是你的老婆……”
  你蠕动下嘴唇,试图反驳。但你能反驳什么?你坐在沙发上,望着那台跑步机,揣测着它不菲的价格,眼前泛起虻的影子。是的,你承认,你娶不娶虻,虻嫁不嫁你,那是你和虻之间的事情,别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说三道四。但子衿又为什么对你说这些?砉地,你回忆起刚刚搬到虻那里的情形,你坐在子衿的车里,抻长脖子,望着花园路南端高高竖起的广告牌,胸膛里的那颗心在加速跳动。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事情,你就已经无从逃避,因为这就是现实,你和虻一步一步走进去的现实。
  现实……你摇下头,感觉到滑稽与可笑。现实对于你太远了,就像那有名的网络语言,梦想很美,现实很远。你hold不住,真的hold不住。就在这时,你看到一辆警车闪着红蓝两色的警灯拐过街角,停在你的脚下。模糊中,那群人还在仰望你,这使你有种梦幻的感觉。你的脚悬在半空中,很不舒服。也正因为这种不舒服,你的眼睛才突然落下了泪。
  擦拭下眼睛,你才感到眼睛发干发涩。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臭味儿,用任何东西无法掩盖的臭味儿。在你的记忆里,这种臭味儿只是最近才有的。当然,自从你搬出来的那天起,潮湿味儿就一直存在。朦胧的视线中,你看到客厅,靠近北侧,L型的一端,有一堆耸立起来的东西。你想了想,凭借残存的记忆知道那里是玻璃茶几,破碎的玻璃茶几。
  玻璃制品总是这样的脆弱,就像你泥泞不堪的人生。唉,一切都糟透了,一切你都无法把握,时间的洪水其实是波澜不经的暗流,等到将所有的美好冲刷掉,你才明白过来已经全都失去了,没办法挽留。你的唇角绽开惨淡的微笑。防盗门那边又哗众取宠哗啦地响了起来。但你已经没有兴致猜测谁在那里。你看了眼卧倒在窗台里侧的虻,叹息一声,歪下头,手抚了下额头上的头发。
  你的头发散发着一股臭味儿,一股腐烂水草的味道。你闭上眼睛,感觉到虚空——这巨大的虚空突如其来地闯进你的身体里,将你整个身体都掏空了,使你虚弱不堪。
  “喂……”随着一声咣当声,防盗门被拽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遥迢地穿越过重重空间,灌入你的耳朵眼里:“人呢?!”接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你睁开眼睛,模模糊糊望向‘L’型的另一端。但那个墙角阻挡住了你的视线,你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杂沓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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