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过四十多年，忆忆仿佛还在那天。开始一路无事，从学校里出来上和平马路，过下街、上街，有路灯相照，从上街转弯进芦巷，没有灯光，路灯只照主街。芦家巷乌漆墨黑，惯走夜路，不足为虑。那时手电还是奢侈品，屋里没有，如果有个手电在手，也不会有事了。巷口走过右转弯，糕点厂的后大门，雷家，水月庵，一一通过，再折入小路十米，就可到家了，天天晚自习后如此回家，有的日子有月光，有的日子半明半暗，象这样伸手不见五指、张口不风牙齿的黑夜也遇到过，但从来无事。没有遇事，就容易麻痹。
　　 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继续前行，感觉到了屋前的杨柳树下时，出事了!跨出的右脚刚落下去，忽觉有异，怎么踩到了一团“棉花”上，还没有提脚反应过来，那团“棉花”就在人落脚的同时猛然一挣，刹那间脚背如同给针刺了一下，电光火石间脑壳一下明白：遭到毒蛇袭击了。他大喊“妈妈，我被蛇咬了”的同时，双手已快速卡住膝下，阻止毒液过膝。母亲大声交待“莫动”之后，一手拿煤油罩子灯，一手拿长发和绳子来，先用长发捆住膝下，又加绳子也绑上。再扶他进屋，接着急忙去请医生。
　　 哟!怎么腿肿了，怎么头也昏起来了!他爬上床躺下。很痛很痛，强忍着，不让出声。
　　 他不明白，以往人蛇相遇，开溜的总是蛇。今天怎么不溜还要盘路，难道等人去踩不成？人的气息、人的脚步，难道察觉不出？难道是死牛木马，不知逃走？
　　 母亲空回，医院没有蛇伤科，并且下班连过来看一下的人都没有。毒气和人体的血气在体内相博，痛得越来越厉害，整夜没睡着。
　　 对蛇，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并不缺少打蛇的胆量，也不缺少打蛇的机会，在沟里、田里，蛇吞青蛙或是老鼠的时候，很好下手；蛇在竹丛、矮树上爬的时候，也能得手。但他就是不做。一群少年对堰塘里游动的蛇用石子、土块群攻的时候，他也不会乘蛇之危，加入击打行列，他不打蛇，善心与生俱来。这次一脚将蛇踏个正着，被蛇反咬一口，稀里糊涂交出一笔昂贵的学费。
　　 清早母亲去请蛇医，正好雷姨妈过来，就作伴同去，一会儿，杨幺哥过来了，还不知道他被蛇咬，他是过来讲一件怪事的：“你屋旁的藕田里死了一条红段蛇。”“我被蛇咬了!”“啊!对了，那就是这条红段蛇了，蛇咬了人，也活不成的，人的毒还大些。”他不是有这方面的知识，自然不懂，不过红段蛇他是知道的，又称为桑树根，真正的名字是金环蛇。他曾经见到附近有金环蛇出没。
　　 一个多钟头后，蛇医从四里铺赶来，他昏头胀脑打量，来人三十多岁，稍长个大，团头大脸，团粑粑脸上布满麻子。上苍给他缺陷的同时又作些弥补，让他有个好大块头。
　　 蛇医并不问话，摸出一把小刀蹲下，在蛇咬部位划了一个十字切口，挤出一摊黑血，再用嘴吻住创口一吸，似乎吸出一物，吐在白瓷碗里，指给他看：“蛇牙。”接着取出一砣有丝瓜叶包住的已经捣烂的新鲜草药，敷上脚背，随即又把丝瓜叶覆盖其上，顿时，火辣辣的痛疼被凉丝丝的舒适取代。母亲端来煮好的饭，弄熟的肉片、鸡蛋、青菜、干菜等，请蛇医吃饭。麻蛇医不说多话，食毕，从母亲手里接过五元钱离去。这是事先开出的价码，麻蛇医不消三个头，即获得父亲五天的工资。当时父亲的工资每月三十元。家里吃的是掺红薯等杂粮的稀饭，一月也难吃上一次肉。为了疗伤，自然要拿好饮食招待，拿高酬金把钱，只要医得伤好，让人多拿自然理解。
　　 这砣药果然见效，第二天看时，已去毒五层。心想：真是遇到好人了，遇到神医了!特别佩服蛇医以口吸蛇牙的行为，如此下去，还粑一砣药，就又可以读书去了。
　　 他高兴得早了一点，第二砣药，麻蛇医只给他去毒一层，两砣药去毒六层。第三砣、四砣、五砣药，都是白粑的，没有一点效果，好象天下的蛇药都采尽了，但麻蛇医又不作任何说明，天天还是照来不误，自然不少吃喝，不少拿钱。麻蛇医可不管患者痛得死去活来，也管患者母亲百般相求。六、七，麻蛇医继续实施无效劳动，好象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好饭菜天天让麻蛇医吃着，大票子天天拿着，麻蛇医却让他的腿继续痛着，脑壳继续昏着。好象患者是一个应该凌迟处死的犯人，须让他老麻执法，一刀一刀不急不忙慢慢给予宰割。
　　 在千呼万唤下，第八砣药好不容易见了一点效，去毒一层，累计共去七层。此后，第九第十砣药麻蛇医再不作为。他还要拖，此时已用去五十元以上，将近父亲在外辛苦两个月的工资。已经借钱，所剩的三层毒麻蛇医根本没有让他好的打算。
　　 麻蛇医为了多吃好的，多弄钱，不惜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劝告听不进去，他已经感悟到麻蛇医的心灵独白：别指望他学雷锋，队里的队长为什么不学雷锋，重工夫自己不做，却尽派他去做，那些女的为什么不学雷锋，没有一人嫁给他老麻。既然都不学雷锋，就别怪我老麻不学雷锋。他老麻就是要钱。有了钱，都好办。
　　 他不能忍受老麻的欺骗，已经让毒蛇咬一口，不能让麻蛇医再加一口，他的犟脾气上来，坚决要辞掉麻蛇医，不管母亲的犹虑，将麻蛇医打发走了。
　　 那天他带着三层未癒的蛇毒上学，不得劲，走路如同踩在棉花上行走，走出卢家巷口，正逢几个同学也去上学，他们围拢来，都要帮忙，这个背一截，那个背一截，轮流背他到校。于是通学生学雷锋小组天天照背不误，背上学，背放学，乐此不疲，同学们的热情医好了他心灵的创伤，还觉得脚上也好些了，于是自己走，不让同学们再背。
　　 暑假，又和同学们天天运动半天，打篮球、跳高、跳远……恢复腿力。每天弄出通身大汗，好象蛇毒随汗排出体外，仅剩一层毒，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