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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连载】生死路14、矿上工人

作品名称:生死路      作者:寸心      发布时间:2012-11-05 12:06:10      字数:4751

  14、矿上工人
  蒋老汉来到用木头和石块搭建起来的工棚,中间燃着熊熊的炭火,炭火周围挤满了赤条条换衣服的男人,大福递给他一个黄色的安全帽,帽檐已经磨损得发黑了,边口还有些细小的龟裂般的裂纹。也不知道这顶帽子经历了多少主人,从多少个躺着的血肉模糊的躯体的头颅上取下来,或是多少次从煤炭中刨出来,他不想再深究着想下去。他迅速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破烂衣裤,带上了这顶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帽子,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它的重量,他似乎抬不起头来,只有曲颈颔首。
  大福一班有四人,另外两人是他的舅子,李明和李亮,都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蒋老汉望着先前穿得鲜亮的大福突然成了衣衫褴褛的乞丐,差点辨认不出。他望望和他一样换了衣服准备上早班的工人,个个都穿着黑漆漆的破衣衫,只有自己的衣服是干净的。他们也像是看见异类一样仔细打量着蒋老汉,其实都心知肚明,是新来的,也不太再在意。
  一个强壮的青年男子赤裸着上身晃到蒋老汉跟前,他的背稍稍有点弯,鼓着死鱼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蒋老汉的脸看,摇头晃脑的咕哝着什么,蒋老汉一句也听不清,他只觉得这个人长着方方的大脑袋,眼神古怪,表情木讷。众人看到这副样子,神秘的哈哈大笑。
  那男子突然拍手跳起来,吼道:
  “新来的,又是新来的。”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原来是一痴呆,蒋老汉这才明白过来,也浮出一丝笑容。
  有人吼道:
  “柱头,你能不能换换台?你就会一句啊?”
  柱头嘿嘿的说:
  “我会的很多,想听什么?”柱头转向众人。挠挠头发,嘿嘿的傻笑两声转回来,对着蒋老汉继续说道:
  “有什么帮忙,尽管找我,我肯定,肯定随叫随到。”他把在食堂里录音机里的说书台词背下了。
  “那你告诉我们,你为啥要来挖煤啊?”人群里依然有人百问不厌,逗着这个傻大个。
  “为了挣钱啊!”
  “你挣钱干啥子?”
  “讨婆娘啊,傻瓜。”柱子扬起嘴角,翻着眼睛,得意的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讨婆娘干啥子?”大福笑着问道。这次柱子还没回答,众人都笑爆了。
  “当然是睡觉了,笨蛋!”
  “睡觉干啥子?”
  “睡觉就是抱着做梦啊!这都不懂。”柱子露出不屑的神情,又摇晃着回到自己的班组中。破败小屋的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打破了山沟死寂的早晨,众人也在这热闹声中走出了屋子,向着那条通向黑暗的洞口走去。
  经过这一番笑闹,又这么多人同时进洞,蒋老汉少了很多担心,跟着自己这个小班共四人一起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怪兽的嘴巴。
  怪兽的肚子远比嘴巴大很多,先是一条大路,大路两边都是分叉,像极了大树的主干和枝桠,在洞壁上,都用原木框住,以防止掉下煤块土渣甚至石头伤人,这些原木就如怪兽的骨骼,颤巍巍的支撑着这个庞大的身躯。枝桠非常繁茂,有的已经堵死,有的已经废弃,但大部分都处于开采之中。蒋老汉似乎听到了怪兽肚子里奇怪的声响,像是挠痒的声音,又像是睡梦中听到的楼板上和墙缝中老鼠觅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看看大福的步子并没有异样,他捏了捏拳头紧随其后。
  这条路越来越暗,越走越长,似乎没有终点,头顶上安全帽发出的微弱黄色的亮光也是无精打采。蒋老汉感觉从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升起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将每一个人包围,也把刚才的欢快驱赶殆尽。那寒意就如秋天早上的水汽不停的升腾,最后笼罩了整个天空。他听到了水珠撞击石块或是煤炭发出的滴答声,众人的脚步夹杂在滴答声中,也变得潮湿沉重起来。那些瓦斯爆炸,山体坍塌的传言,全都在黑暗里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他看见了血肉横飞,看见了活生生的人被掩埋。他感到自己的腿脚十分笨拙,甚至有点打颤,他尽量收起自己本就小的眼睛,只留一条缝,那条缝只能死死的盯着大福的脚步,再也没有了打量黑暗的好奇。
  他和大福顺着一个笔直的枝桠爬到顶端,在接近顶端的一两米的地方有一个横着的小洞,一旦竖着的枝桠大量下煤时,作为暂时躲避之用。他们二人就在这顶上挖煤,其他二人就在下面把煤炭用拖车沿着轨道运出去。
  席辉是在蒋老汉醒着还没起床时就已经把早饭烧好了,在昨天晚上还特意煮了去年的腊肉,早上起来和着还带着露水的蒜苗倒在大大的铁锅里爆得劈啪作响,席辉的脚步沉稳有力,她不停的在灶口穿来穿去,一会要添一把玉米梗的柴火,一会又要绕到锅边不停的翻炒。等蒋老汉起床,她已经做好了几个菜,像是迎接一个在重大节日。红英芬芬知道爸爸要上矿了,也早早的起来,一家人除了蒋成还在酣睡,其他人都心思重重的吃完了早饭,末了,红英终于忍不住,担心的说:
  “爸,你要小心。”
  芬芬也是一脸的关切和担心。席辉鼓着的眼睛也蓄满了温柔,这样的温柔在蒋老汉看来,要追溯到二人恋爱的时候,那时候的眼睛虽然也很鼓,但却像一湖春水,在微风中荡起圈圈涟漪。自从结婚后,柴米油盐的拖累,孩子的拖累,使得这双眼睛成了冬天挂在屋檐上的冰凌,蒋老汉躲之不及。今天早上,他多看了一眼女人。席辉也是那句话:
  “小心点!”
  “没得事!”蒋老汉的声音似乎无所谓。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席辉的好脾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蒋老汉到煤厂去上班,她就早早起来为她烧火做些可口饭菜,也不再念叨那些闲言碎语,并且说话也忌口,不说死及同音字。
  蒋老汉给大福打下手,听大福介绍着煤炭的长势形态,应该如何用巧劲挖煤,特别强调如果听到轰轰的声音,要立刻逃到下面横着的洞中躲起来。蒋老汉嗯嗯的答应着,大福是个合格的老师,讲得非常透彻,但蒋老汉听起来还是有点云里雾里,似懂非懂。这个挖煤的技巧,在煤洞里的生存法则,就凭空口说也基本很难起作用。
  蒋老汉只觉得时间也像是周围的黑暗一样凝固,肚子也开始咕咕的吼起来,大福见蒋老汉手脚开始恍惚,终于发话收工。收工之时,挖煤师傅也要顺带一拖煤炭出去,蒋老汉也跟在大福后面登着八字步,弯腰俯首吃力的推着,肚子又在咕咕的叫起来,正想着着煤炭是不是鬼使了定身法,就是不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猛喝:
  “让开!”
  蒋老汉只听得后面轨道发出的呼啦之声,条件反射性的往旁边一跳,后面的拖车砰砰的撞上他的拖车,这倒是省力了,直接给别人带出去就是了。蒋老汉一看此人,满脸煤灰,毫无特色,只有两个眼睛滴溜溜的转,流出两道冰冷的目光,不由得责备自己哪能依靠别人,于是走过去,自己要推。那人也不发话,默默地把两个连在一起的拖车分开,蒋老汉这才看清,其实此人是有特色的,并且是很大一个特色,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一条狰狞的毛毛虫正在啃咬那本就瘦削的脸颊。蒋老汉心里一惊,也不说话,推着自己的拖车默默的出了洞子。
  一出洞子,刺眼的亮光晃得蒋老汉头晕脑胀,只听得一个水水的女声吼道,有回锅肉,萝卜汤,回头一望,一群人围着食堂举着瓷碗打饭,大概是些远方不回家的人。食堂老板娘红玉则站在一旁娇滴滴的唱着今天的菜谱。单看这个老板娘的长相,也还端正,估计也就三十岁年纪,在这个男人的世界,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显得弥足珍贵。好些工人抢到老板娘前故意打趣,馋猫一样舔着嘴唇,鼓着眼睛,哪怕是什么都不做,盯一眼也好,过过嘴瘾也快活。蒋老汉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随着大福到工棚洗澡换衣服。蒋老汉尿急,干活时不觉得,出来就觉得非解决不可了,他感觉自己涨得就像是要胀破的气球,没有功夫跑到对面的厕所,急匆匆转过工棚,唰的拉开拉链,正哗啦哗啦放松之时,蓦地看到有一个人影从后山下来,他恍惚觉得是刘厂长,那人影却像别处拐去,他想,也许是其他厂里的。这里到处都是煤厂,个个煤厂都有好几十个工人,身材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他没有在意,转回去跟着大福往家里赶,走回去要一个多小时,他们都没舍得吃饭,哪怕是买一个馒头。蒋老汉在他的狭隘的人生中终于找到了一条道路,他非常珍惜。此后几十年的日子就与这漆黑的煤炭和这高高的山梁难分难舍了。而现在的他,还是无法预知这个缺口会给他带来什么,他只是希求,能够家庭生活开支,再做一栋二层小楼。
  蒋老汉到煤矿的事情在村里不胫而走,私下里都在传言,那时候的初中生,也是个文化人,怎么也去干那阴间的事,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幸灾乐祸,甚至诅咒,命不长久。邱淑华突然就收敛了很多,对蒋元德咳嗽着抽烟也只是小声埋怨,如果仔细听,还能辩出她的声音总是在不停的打颤。她在下雨天不便上坡时也不去串门走动,那个冬天她都像是一只得了病的鸡,整天都偎在自家的火炉边。还有一个也和她一起偎在黑暗里的,就是建兰。都大半年了,她时刻都在担心那个秘密会想小鸡一样破壳而出,然后就是晓芳的耻笑,是丈夫婆婆的嫌弃,她认为晓芳定会耻笑她。于是,婆媳二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着,一言不发。席辉干完家务也抱着蒋成进来烤火,她感受不到这种奇怪的氛围,只把蒋成逗得哈哈大笑,邱淑华也猛然清醒过来,对着蒋成的脸蛋又亲又舔。建兰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也不好发作。
  建兰豁地从火炉边站起来,走入房内,打开柜子,准备把线团拿出来织毛衣,刚一打开,看着这些为小孩准备的白白的棉线,又啪的一声关起来。小孩都没有,给谁织呢?就在关上那一刻,她蓦地发现有点不对劲,她再次打开柜子,清数了棉线,少了两团,又数了一遍,确实少了两团。心下更为不快,公婆既然跟我们一起过,就不应该把家里的东西送人,还顾着其他儿子,这不是吃里扒外吗?但她忍了,因为没有小孩。
  她快速走回到火炉边,笑着一把从大嫂手里接过蒋成,嘴上说道:
  “来,四娘抱抱,看看我们的乖娃娃,这肉多嫩哪!”说着就把蒋成的衣服从里到外看了一遍,没有针织的棉线衣服。她很大方的说:
  “哎呀,小男孩子怎么能全穿姐姐的旧毛衣呢,不像啊。再说,你看这衣服质量也不好,会戳皮肤的,来,四娘给你织棉衣。”
  邱淑华心里却一颤,不作声。
  席辉却哈哈笑道:
  “要得嘛!”
  又对着蒋成逗说:“快谢谢四娘!谢谢四娘!”
  “我正愁不会织毛衣呢?建兰手巧,帮娃娃织毛衣,我巴不得哦!”席辉喜笑颜开。
  建兰心里却已有了谱。邱淑华觉得自己的报应是越来越近,她有种不好的感觉,难受的还在后头,她极为不安,可有说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晓芳却不爱到婆婆家烤火,也不让邱淑华碰自己的小女儿华华,坐在自家的火堆边织毛衣。嘴上却对坐在一旁的老三埋怨:
  “重男轻女,连来看一眼都不来。”
  蒋老三无语,冬天里,蒋老三瘦削的脸颊更为瘦削。
  “还不都是你,没用的东西。你家哪个不欺侮我。如果你有用,他们哪个敢啊?”
  “欺侮你什么?”蒋老三听不下去,也没有好声气,睁大眼睛说。
  “我们结婚不到一年,你妈妈吵着要分家。如今老四都多少年了,还在一起。这个时候他们还能干活,跟老四,以后干不了活了,还不是几个儿子服侍。你看老四一个人得不得服侍他。”
  蒋老三不知如何回答,晓芳说的也是事实,只得低头垂目,忍着气。
  “还不是你没用吗?”晓芳见男人默认了自己说法,乘胜追击。
  “你看,你妈妈对蒋成如何,对我华华如何?还看不出。别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完全拿我们一家子当外人。没有这样做父母的。”
  晓芳越说越怒。蒋老三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些五分真,五分假,自己女人争强好胜,埋怨也是正常。
  蒋老三心里想着,嘴上却说:
  “不是也给过你东西吗?”
  “值个金元宝。”晓芳更怒。
  “大小是个礼,好歹是个情,没你这么没良心的。”
  “什么?什么?我没良心?还我的不是,还我不对啊。有本事你出去说去,有本事把你父母兄弟喊来评评理。”晓芳一把将手中的棉线扔进火堆中,蹭地站起来,指着蒋老三吼道。晓芳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气势彻底压倒了蒋老三,毕竟是亲兄弟,不愿意闹得不愉快。
  蒋老三忍了,虽然表情十分痛苦。
  上工已有一月了,除了一些擦破皮划条口子这样的小伤情,其他也还顺利。蒋老汉跟着大福早出晚归,极为适应。对于那些传言诅咒,全不放在心上。
  腊月的天气浓雾沉沉,蒋老汉和大福刚走到进入矿区,就远远的望见矿上围了一堆人,那堆人随着中心忽左忽右,究竟中间在发生什么,看不清楚。他们加快步伐,一路小跑过去,还以为是昨晚出了大事故。
  柱子被流动的人群挤了出来,自顾自挑着,吼着: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他看见蒋老汉和大福跑过来,连忙迎上去:
  “打死人了,又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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