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秋天在我的眼中奔跑
　　 无数的山冈与河流一一倒退
　　 只有兽还蹲在老地方，它们皮毛枯黄、眼睛发亮
　　 我感到一种吞没，像时间回不到身边
　　 父亲！月亮的小镰刀还在收割
　　 麦子倒下之后，接着是稻谷和玉米、大豆和花生……
　　 可是，我摸不到我们的粮仓和柴垛
　　 也摸不到水缸，摸不到一只葫芦瓢舀起的星光
　　 父亲！有什么东西一直丢失在
　　 黑夜的前沿。天亮的样子，一定是你的样子
　　 你走路、咳嗽，一群草孩子从那里长出耳听
　　 之后，磨山咀的寒露，轻过一只乌鸦
　　 ——你无处藏身，你诀别，你回到自己的本命土
　　 至今，再也没有回来……
　　
　　 ◆云的女儿
　　
　　 一团团、一簇簇，开不尽的白云
　　 繁锦的、花朵般的和朝圣一样的
　　 在空旷的蓝布上游离成一丝丝牵挂的白云
　　 它们没有翅膀，没有飞禽的暗语
　　 可我明白在高于世界的目光之上
　　 因为洁白而获得的荣耀
　　 统统是为了疲惫的乡音和掩埋的过去
　　
　　 白云是游子们心中的坐标
　　 譬如山梁与村庄，生活的源头总像一把钥匙
　　 它在一条河流上锻造，为了追溯中的丢失
　　 我将思念切割成无数的洞穴
　　 并在夜晚不停地燃起火苗
　　 当它飘忽着影子，也飘忽着脚步
　　 飘忽着矮屋檐，飘忽着煤油灯
　　 就像今天，在三角梅举起的小巴掌后面
　　 我蜷伏在一床棉被下
　　 仿佛一只蚕蛹钻到茧的内部
　　 我又看到那群亲切人的脸，其中一个叫大云
　　 一个叫小云。她们跟在父亲的身后
　　 冲我微微而笑。我知道她们的蓄谋
　　 要将白云的羽毛吸足雨水，来和我做游戏
　　
　　 ◆蛾子的嗅觉
　　
　　 我尽量回避目光不走入那片雪地。就像此刻
　　 母亲的咳嗽，连同她颤栗的白发一起往心底下沉
　　
　　 我听到沿壁的水珠，滴到窗台上
　　 一群蛾子仿佛回来了，它们振翅，并发出嘭嘭之声
　　
　　 母亲坐在她的房间。黄色的小橘灯亮了多久
　　 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夜色的召唤
　　
　　 曾是我在异乡搬动过的，无数利器和法宝
　　 而黎明，是母亲想象中打开的第几次大门
　　
　　 我亦不得而知。自从父亲死后
　　 她便时常不自主地出神、发呆。时间若能成为妙手
　　 母亲一定还逗留在她的菜园子，和穿针的小院中
　　 没人能知道，她主宰的一切谜题
　　 至今，仍然使我们百感交集
　　 但夜色知道，那一群沿着檐角飞翔的蛾子
　　
　　 它们因为寒冷，从不提及冬天的样子
　　 从不讲述雪落的故事，如何使人撞上的乡愁
　　 是一轮轮在地上越滚越大，越滚越重的雪球
　　
　　 我们像白炽灯一样被分散到各个房间
　　 又像沿壁的水珠想溜回来。母亲坐在房间
　　 依旧不言不语。我感到时间像一条蛇
　　 “嘶、嘶、嘶”的声音，在陈疾上永恒地蠕动
　　
　　
　　 201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