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小说]城管老秦
老秦今年快五十了,是城市规划管理局行政执法大队的队员。早些时候,老秦是公安局的协警,在派出所帮人办了近二十年的户口和暂住证。后来,公安局随着时代的进步,用上电脑受理业务了。老秦如此一来,便失了业,倒是老所长念旧,托熟人,找关系,硬把老秦塞到城管局去了。
这老秦倒也没有丢所长的脸,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任劳任怨,表现极其出色。这不,这次城管局内部评选出的先进工作者,就有老秦一份。老秦从刘秘书那得知这个消息后,乐得跟弥勒佛似的,整天咧着嘴一个劲笑。
似乎正应了那句老话“芝麻开花节节高”,甫一评上先进,老秦便接到市局的调令,任命他为市执法大队的队长。也不知道这老秦家祖坟埋在哪了,这么好的风水,同住一条胡同的多少户人家,出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居委会主任。
老秦刚踏入家门,老伴便笑呵呵地替老秦张罗起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用品,一边还用那老秦多年来极其厌恶的粗哑嗓门,不停唠叨着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奇怪,往常老秦听到这些絮叨,总会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今天却不知怎地越听越觉得老伴的话真是“妙语连珠”,似乎自己这临退休才得来的一官半职多少有这“贤内助”的些许功劳!
当然,老伴千叮万嘱的“核心内容”还是要老秦去了市里,托托关系,帮自己中专毕业多年的女儿找份好差事。
说来这老秦的独养女儿,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的。只可惜,考大学那阵子,老秦忙活大半辈子也没有积下什么储蓄,没奈何只能让女儿去读了中专。谁曾想,老秦女儿刚毕业,国家政策忽地变动,学师范专业的一律自谋出路。老秦女儿的同学们,有熟人的托熟人,没熟人的寻关系,拐弯抹角,费尽心思找门路,大抵在毕业不久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只有老秦没有任何关系可寻,硬生生把女儿耽误了。
女儿眼巴巴瞅着别人驰骋教室,自己只能望穿秋水,心里便有些不平衡。时日一久,不由的将怒气撒到父母头上,责怪父母无能。终有一日,女儿顶撞了原本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老秦在羞愤交加中抬手甩了女儿一记耳光。
女儿倒也硬气,翌日一早便离开家门,独自一人去了市区。这几年,都不曾回过一趟家,想来还是对老秦的耳光耿耿与怀。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老秦老伴汇个两三百块钱,却从未替老秦买点东西。不过去年春节的时候,女儿回过一次家,但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领回来一个英俊的小伙,说是女儿的男朋友。住了三个晚上,便如当年一般天刚蒙蒙亮就走了。足足七十二个小时,没同老秦说过一句话,未来女婿本欲献献殷勤,亦被女儿冷竣的目光遏止,大有同老秦断绝父女关系的意图!
现在好了,自己大小算个官了,女儿的事也就不成问题了。带着这种自豪的成就感老秦踏上了上任的坦途。
老秦一进市城管局的大门,才明白刘姥姥进大观园是个什么滋味。本来在县局的时候就觉得局长的办公室简直是超豪华的,现在坐在市局陈副局长的办公室,老秦几乎就只敢盯着地板了。
陈副局长为人倒挺随和,还替老秦倒了杯热乎乎的纯净水。捧着一次性茶杯,老秦大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迈感。陈副局长简单问了老秦的履历,老秦忐忐忑忑地回应着,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贻笑大方。只是老秦觉得奇怪,这陈副局长四十刚出头的样子,怎地说话老是干咳,放着公费医疗金不用,偏让身子如此耗着。必是工作操劳,无暇顾及,真是党的好干部!老秦不由肃然起敬,暗自钦佩不已。
陈副局长说话时,整个人埋在办公桌内,面前有堆积如山的材料挡着。声调在诺大的办公室四散开来,与墙壁碰撞之后,在四周潜龙戏水般游个大圈,许久才落入老秦的耳膜。如果老秦多读几年书的话,兴许他便会质疑孔老夫子所谓的“余音饶梁”是由于这种回音造成的吧?
一离开陈副局长的办公室,老秦径自赶往自己如今应当管辖的执法大队。刚到院门口,便被一值勤队员拦住。命其先交出罚款,方可领回被扣押的物品,说着还善意的指点老秦收缴罚款之处如何行走。老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值勤队员明白自己是新来的队长,而不是来此补交罚款的小商贩。
老秦一转身,那队员便嘀咕开:难怪能升任队长,就这身行头,像足了满大街四处流窜的小商小贩,敢情这新来的队长是个“地下工作者”啊。
老秦刚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不由惊呆了。十几个穿着笔挺制服的队员,列队站在办公室内,宛若阅兵一般。由一个似乎是领头人的矮壮汉子统一指挥着鼓掌,顿时老秦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荡漾开来,老秦鼻头不由一阵抽搐。矮壮汉子眼尖,挥手让众人散去。
老秦很感激这个矮壮汉子,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紧紧握着汉子的手,让他坐下。虽是新官上任,老秦却没有丝毫架子,与这位自称是其副手的汉子,攀谈甚欢。一个是对新领导慕名已久,一个是初来乍到请多指点,片刻间这执法大队的一二把手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为了给新领导洗尘接风,副队长殷勤请战:晚上对市区主要街道进行突击检查,打虎震山,以此树立秦大队长的威望。老秦本不欲如此大张旗鼓,怎奈副队长拳拳之心,不忍拂之。刺耳的警笛在喧闹的市区蓦然响起,惊得小商贩们如同夜宿被扰的飞禽般四散逃避。一时间,车轮碰撞声,男女呼斥声,行人闪避不及的尖叫声,不绝与耳。
亲自驾车冲锋陷阵的副队长,似乎极其喜欢这种凌乱,整张脸因亢奋而莫名的红涨着,把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微的颤抖。坐在副驾驶座的老秦,望着这群人狼狈不堪的背影,照理说应当有一种对自己岗位的成就与欣喜。而他没有,他在县局的时候,可从没遇过这种状况。或许是市区过于繁华造成的这份白天被掩盖得不露痕迹的嘈杂。
可以说,市局执法大队的队员们个个都是精英,小商贩们避进车辆无法通行的小道,队员们不用命令,一个个自行弃车而追。更有熟悉地形者,绕道包抄堵截。那阵势不比训练有素的军警差在哪里。副队长得意地瞟了老秦两眼,那意思明摆着有邀功之嫌。
老秦只是淡淡望着远方,不露出任何可令人揣摩其心意的表情,大有泰山崩与眼前却丝毫不能让其动容的架势。副队长见状,更是对这位新领导的定力暗自钦佩。
等到老秦迈步下车的时候,“战斗”已经处于扫尾阶段了。一整条街道,七零八落地挤满了小商贩们糊口养家的小三轮。商贩们不知如何在执法队员的严密监控下逃之夭夭的,但那些三轮车上满载着的货物,琳琅满目,偏又深刻提醒着世人此处曾经聚集了多少下岗工人与外来务工者。
只是在街道的尽头,尚有一对男女在负隅反抗。执法队员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一筹莫展地将他们围在那儿。其女在前,对阵执法队员;其男在后,踩车欲逃。双方呈一种胶着状态,执法者与违法者就那样僵着,谁也无法率先打破僵局。
副队长眼瞅着这种情形,不由肝火大盛,暗骂一句,咆哮着命令队员们立即行动,执法必要严紧。那女子听闻副队长吆喝,不禁心惊。趁着队员们稍一愣神的刹那,猛推三轮。那男子心领神会,足下用劲,三轮车箭一般直冲而去。队员们见状,迅疾扑上,不料女子在后,以己血肉之躯,猛压在前面队员身上。那队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倒下地去。男子趁着这间不容发的宝贵时间,蹬着三轮,绝尘而去……
女子挣扎起身,本欲开溜。奈何身后的执法队员怎容其如此藐视,几个年轻队员轻而易举地将之擒拿。女子身虽被擒,心却不甘,口里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所吐言语不堪入耳。
副队长一时性起,踏步上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女子被打得楞在哪儿,半晌没有响动。
老秦慌忙从后面赶上拉开暴躁的副队长,他可不希望自己头天上任便惹祸上身。副队长见势也就顺坡而下,令队员们将女子押解回去。老秦这才得空,一睹这刁蛮泼妇的真容。
“啊?闺女怎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