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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思路·散文】沉重的十字架


作者:余影 进士,8389.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08发表时间:2012-11-09 15:08:49


  
  
   每一处村乡,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有无赖恶霸、地痞村氓,他们无作非为,搅乱着生活的秩序;有乡贤豪杰、志士仁人,他们鞠躬尽瘁,引导着文明的方向。人们憎恶胡作非为的地痞村氓,而崇敬造福乡里的志士仁人。
   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中,地痞村氓们可以滥竽充数、跋扈出没于庄严的舞台上;而志士仁人们却饱受屈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
   我很小时,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供销社买东西;在路上经常碰到一个老人,他或者在扫大路道地;或者在拾猪屎牛粪。母亲总非常客气地与他打招呼,叫他“可法爷爷”,而且叫我也叫。
   “可法爷爷”叫赵可法。他曾是国民政府治下的檀溪乡乡长。母亲经常讲他对我们的许多好处。比方说和平佬和吴万玉﹝国民党七县剿匪司令﹞来我家抓人时,他往往派人提前来通知,使我母亲有从容避走的时间;比方捐税太重,我们缴不出时,他会给我们免去或部分免去,不致于弄得东拖西借。而使我母亲更感激的是他成全了我两个姐姐的读书梦。
   我爷爷是旧思想比较重的一个人,他尤其不主张儿孙们读书,他认为读书是最没有用处、最亏本的行为。他常说,只有沿门来籴谷的人,沒有沿门来籴字的人。对于女孩子读书,他更是从心底里反对;女孩子长大是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给她们读什么书呢?化这冤枉钱干什么呢?
   我外公家是知识分子家庭,所以我母亲也认为读书好,自作主张叫我二个姐姐入当地的蓝台小学读书,为此我爷爷唠叨不已。当我大姐小学毕业要读初中时,我爷爷说什么也不肯了。这时赵可法先生来做我爷爷的思想工作。赵可法当时是忠义中学的校董,是当过乡长的地方名人,我爷爷觉得很有面子,也就同意了给孙女儿读初中。此例一开,我二姐也顺理成章地读完了初中。
   解放初,我姐姐的好些女伴们因为沒有文化,无法出去工作;而我两个姐姐却都找到了比较好的工作。此后在我们家庭最困难的时候,是我二个姐姐挑起了家庭的担子。我母亲认为这是姐姐们读书的好处,而姐姐们有书读,可法先生功不可没。
   我逐渐长大,知道的事也多了起来。原来赵可法先生并非单对我们一家好,他是一个有大功于桑梓,有恩泽于乡亲的志士仁人。
   赵可法1915年毕业于省立五中﹝今绍兴一中﹞,随即考入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后回乡,任赵家蓝台小学的董事长,千方百计发展家乡的教育事业。
   同时他集资在赵家办起了长阜机米厂。现在的年轻人当然不懂没有机米厂之前,由谷变米的艰难。一种是碾子,由牛拉着一个巨大的石轮,在圆形的石沟里反复碾转,把谷壳碾破而获得米;一种是用人力的“踏碓”,用脚一次一次踏一根长木,长木头上的石杵一次一次击打石臼中的谷子,由此获得米。这兩种传统的碾米方法既费时,又费力,碎米很多;出米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几。而碾米机加工又快又好,出米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几。五十年代歌颂新生活的顺口溜中还有这样的句子:“吃的机器米,穿的洋车衣。”赵可法碾米厂的办成,使赵家地区的稻谷加工水平有了一次质的飞跃。
   赵家地区盛产蚕茧,赵可法又办起了厚生茧厂,引进了日本先进的烘茧设备,大大提高蚕茧质量。在家乡增进地方实业,发展农业生产,发展地方经济起了促进和模范作用。
   在抗日战争时期,赵可法与其他乡贤达人一起,献身于枫桥地区的教育事业。首先他们办起了大东战时补习中学,使许多由于战争失学的学子能把学业继续下去;当绍兴中学由于战乱迁来赵家时,赵可法热心地帮他们在花明泉落实好校舍,使其很快继续开学;后来又办起了忠义中学,进一步促进了枫桥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解放后忠义中学改成学勉中学,赵可法还是第一任校长。
   后来我读初中了,依然经常看见赵可法在扫大路,拾猪粪。他虽然穿着破旧衣服,但很干净整洁;神色安祥平和。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似乎并不贴切的成语:——斯文扫地。
   赵可法因为家庭成份是地主,又当过国民政府的乡长,所以离开教育岗位,回家接受群众监督劳动。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好斗的村民们斗恶霸、斗地主,情绪激昂;但要斗赵可法时,大家却面面相觑了;毕竟大家良心未泯,大家找不出他该斗的理由。相反人们记起了他的许多好处,记起了他对于家乡的许多贡献。在赵家地区,确实有许多为富不仁者,但绝不是他赵可法。最后,几个村氓上台,对他胡乱吼几句“你剝削我们,你压迫我们”而了事。
   平心而论,赵可法确实非常冤屈地作了时代的牺牲。他当乡长是在四十年代初,是国共合作时期,这时共产党的许多大干部尚且是国民政府的高官,他一个小小的乡长又算什么呢?
   不错,他家是地主,家庭的经济来源很大一部份靠地租;从马克思劳动剩余价值论来看,收地租当然是剝削,但是这种剝削是当是政府的政策所允许的。就象现在许多包工头,许多私营业主,还不是在僱工剝削?许多国家干部,还不是在出租房屋收取租费?道理也一样,政策允许。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财富变成了罪孽,而且株连下代,祸及儿孙。
   更何况他本人一生从事的基本是教育工作,他教了半辈子书,根本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个自由职业的工作者。
   文化革命时,他依然扫大路,拾猪粪;只是衣服上別了一块布,上面写着“伪乡长,不法地主。”原来的谥号前加了二个定语,以示更加罪孽深重。有时也上台挨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作为反动派,站在台角,接受革命派激昂慷概的批斗。
   这时候他依然气度平和,神色安祥。
   他是1969年去世的,当然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
   耶稣在耶路撒冷的各各地被钉上了十字架,只钉了六个小时就放下了;而他却整整被钉了二十年。
   上世紀末,我翻看<枫桥史志>,在“教育”和“人物”栏上都赫然写着赵可法的大名,而且充分肯定了他一生的功绩。历史终究纠正了扭曲和邪恶,公正地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倘若在天有灵,他应当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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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中,地痞村氓们可以滥竽充数、跋扈出没于庄严的舞台上;而志士仁人们却饱受屈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 是的,文中作者以文纪念的“可法爷爷”就是如此, ——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可法爷爷”叫赵可法。他本是国民政府治下的檀溪乡乡长,他还是忠义中学的校董,是当过乡长的地方名人。 赵可法曾劝说过作者的爷爷,让作者两个姐姐继续读书。 然而,赵可法因为家庭成份是地主,又当过国民政府的乡长,所以离开教育岗位,回家接受群众监督劳动。 扫起了大街,拾起了猪粪,当时,作者忽然想到了一个似乎并不贴切的成语:——斯文扫地。 这是一篇具有可读性和历史性的散文。推荐阅读。 问好作者!【编辑:小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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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小懿        2012-11-09 15:11:15
  谢谢余老师!您的文章小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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