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故事（四）

　　【十一】审刘逊
　　
　　阴堂如前。陪审人员：答子见、书记员：作家。
　　阴间法官公孙左。法警：黑白无常。
　　阴犯：刘逊。主要犯罪事实：该犯身为人民教师，文革中竟然哄骗学生上当，将学生日记交与工宣队，以获名利而避批判。死于武斗。
　　公孙左：将人犯带上来！
　　刘逊被带上。公孙打眼一看，只见此人身形高挑，着青年装，留学生头，戴眼镜，镜后双目细眯，脸上疤痘累累，凹凸不平；此人鸡胸瘦臀，步行如妇人；声音却宏亮，又甜美，说一口标准普通人话。
　　刘逊被带上，无常按其下跪；刘逊抖脱鬼手先给公孙行了三个鞠躬礼，这才缓缓跪下。公孙念其知礼，便让他站起来，又让无常为他去了手拷，这才开始审理。
　　公孙左：下面站立何人？
　　刘逊：罪民刘逊！
　　公孙左：罪在哪里？
　　刘逊：不知道。
　　公孙左：不知道？把你抓错不成？
　　刘逊：我身为人民教师，只知教学，不懂政治；只知爱国，不知时务，我是被学生打死的，我还有罪吗？
　　公孙左：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因公诉员在外执行公务，公诉书由书记员宣读！作家接过公诉书，将壮阳丹咽下，读到：
　　查被告刘逊，男、汉族，生于1937年8月4日，犯罪时年30岁，西京市人。
　　被告刘逊生前系西一工校教员。身为教师，理应传道、授业、解惑、为人师表、品行端正、心胸豁达，学富五车使人敬仰，不想在文革二年警备司令部派员驻校，工人宣传队排查异己时诱惑学生虚设假罪，以己之假面获取学生信任，以己之卑劣迫使学生入狱，幸为官方识破学生方得幸免，刘逊遂死于武斗之中。刘犯枉为人师，其奸狡恶毒之行人鬼共愤，阳世之余罪，阴府当以清算，是为诉！
　　起诉人：赵公理
　　
　　公孙左：刘逊，可有此事？
　　刘逊：此一时，彼一时，请大人考虑时代背景！
　　公孙左：什么背景？
　　刘逊：当时千说万说一句话，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如此父子不认、夫妻反目、人人自危，我不害人，人要害我，与其害我，不如害人！我为自保才做错了事情！
　　公孙左：你是怎么做错的？你给学生说了什么？在此一学！
　　刘逊为了表示尊重法庭，表现得毕恭毕敬唯言是从，于是表演开了。
　　刘逊：……你们虽然是我的学生，你们更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抹泪）尽管我的政治觉悟不高，毛选学的也不好，可是我有责任保护你们不管你们承认不承认，我是可以用我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你们看的！弟弟、妹妹们，快醒醒吧！把非无产阶级思想端出来吧！端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吧！说出来写出来让大家帮你分析然后轻装上阵一同革命吧！还来得及！要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被别人揭发出来那性质可就不同了！可就来不及了！上个月，西北体育场一次就毙掉了五十名！大家可能都知道！难道你们当中也要弄出这样的人吗？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捂眼睛，胸脯起伏情绪不好控制）……
　　这时有人带头喊口号：“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一个班，五十多人跟着喊。
　　第二天人人交了“狠斗私字一闪念，一颗红心交给党”，刘逊是学生和党之间的“八路军办事处”。刘逊当夜写成：“目前学生中存在的问题”报告，交给了上面。
　　第三天来了两车全副武装、枪刺闪闪的公安干警，一次抓走十名学生，第二次八名。他们在警备司令部的地下室里“受了不公正地对待！（后平反语）”他们被一个班的战士用大棒子围住打，直打得皮开肉绽欲死不能……
　　起诉书念到这里，群鬼嗷嗷要食其肉碎其骨。
　　公孙左示意安静，接着审：
　　公孙左：刘逊，你可知罪？
　　刘逊：……我也是极左路线的受害者，
　　公孙左：你这个无耻小人，你竟能以牺牲学生性命来保自己，你还狡辩！？
　　刘逊：法官大人，空口无凭，何人作证？这时作家冲到他跟前，嚎叫一声：刘老师！你还认得我吗？刘逊一见，顿时乌了脸面，周身毛发耸竖。
　　作家控诉道：“正是此人，从我箱子里偷走日记十本，交给了工宣队，若不是芜湖人王庭怀将日记压下，单凭你们断章取义就可要我性命！你狠如蛇蝎，今天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公孙大人，我本人就是旁证！”
　　公孙左宣布休庭。黑白无常将刘逊押下。公孙左与答子见商议一番后复庭宣判。
　　公孙左：查阳世教师，阴间恶鬼刘逊，虽身为教师，天良灭尽，品质败坏，至今仍不思悔改，经合议决定将其由现在游说鬼降为无面鬼。施刮面刑；验明正身、交由第九层地狱执行，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此判为终审。
　　此后，据答子见说阴间多了一具虽有尸身而无脸面的“无面鬼”。人间以刘逊为戒，才多了“不要脸”这句提醒话儿。
　　
　　
　　【十二】审韩徒步
　　
　　
　　阴堂如前。主审：公孙左陪审：答子见书记：作家
　　阴犯：韩徒步犯罪事实：该犯并不实事求是，专一行投机、告密、陷害事。得暴病而亡，其恶未清，今重审以戒世人。
　　
　　公孙左：将案犯带上来！
　　无常将韩徒步押上。公孙往下一看，甚觉惊骇：其人缩脖圆眼，黄毛稀少，阔口，出手如爪，形骸十分猥琐，心中很是不快。
　　公孙左：报上名来！
　　人犯：韩徒步。
　　公孙左：怎么起这个名字？
　　人犯：报告政府，我原名韩忠臣，后来徒步串联去过井冈山、延安；为了纪念自己的革命行动才改成现在这名字！
　　公孙左：给你一个机会，自己交代吧！免得动刑！
　　韩徒步：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公孙左：那好，我来问你，你说人分哪几类？
　　韩徒步：分两类：管人的人和被人管的人，
　　公孙左：你做哪种人？
　　韩徒步：小人做梦都想当干部！
　　公孙左：怎样才能当上呢？说吧！
　　韩徒步：是。要做官得先入党，要入党就得先当积极分子。要当积极分子就得先从靠拢组织开始，也就是先要拥护领导，想领导没有想到的事，做领导没来及做的事，事事以领导为核心把危险因素消灭于萌芽状态，这样才能得到信任……
　　公孙左：你是怎么做的？
　　韩徒步：备一个小本子，一支笔，揣在口袋里；留心周围群众说话，是凡对领导不利的话都得记下来，等运动一到就检举揭发！譬如刘技能生的儿子叫刘朗，刘朗和流浪一个音，记下。这是他含沙射影攻击社会主义！刘技能每每说起“入党”二字总要说成“入裆”，此人反动透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记下。钳工小组几个人说车间主任在办公桌上把文书干了。记下。王师傅故意把茶水泼到主席像上，当时在场人帮他把主席像烧了，十恶不赦，记下。杨××加工了一把钢刀，他藏有冲锋枪加工图纸，他想干什么？记下……
　　公孙左：你记下，然后打算怎么办？
　　韩徒步：关于主任的随时报告，关于政治的问题等运动，运动一来报告专政机关！
　　公孙左：有成绩吗？
　　韩徒步：有。主任让我入了党，当了工段长，83年大逮捕，王师傅，杨××全抓了，工厂开除了好几个。
　　公孙左：不这样做不行吗？
　　韩徒步：不行。那时吃大锅饭，工资齐步走，大家都是干革命的，不这样干一辈子显不出我来！那我一辈子都得干活。
　　公孙左：我不信就凭你这几句话几个小动作就能当积极分子？
　　韩徒步：你不懂。我这叫应运而生，每个车间都想当先进单位，如果先进单位没有先进个人没有积极分子那还叫什么先进单位？所以领导需要，再加上我个人努力！
　　公孙左：怎么努力？
　　韩徒步：牵强附会，移花接木，栽赃陷害，虚报敌情，痛说革命家史，表忠心，献子女，
　　公孙左：献子女！？如何献法？
　　韩徒步：让儿子把领导的瓜（傻）女子娶过来，再把女儿嫁给首长的残疾儿子！
　　公孙左：你意在何为啊？
　　韩徒步：替领导分忧。
　　公孙左：呸！先给我押下！休厅。
　　经合议，复厅。公孙判道：
　　公孙左：无耻小人，与国不利，于民不安；此贼不除，天下不宁。判鞭尸三百，扬灰日本海。
　　韩徒步：公孙领导，你身边埋有定时炸弹！就是那个书记员，他是打入我们内部的呀，公孙爷爷，我是为你好呀……
　　公孙左：速去执行！此贼阴魂不散，鞭后锉骨，锉后再烧！
　　
　　
　　【十三】审柏氏女
　　
　　
　　阴堂如前。
　　主审：公孙左。陪审：答子见。书记：作家。法警：黑白无常
　　阴犯：柏氏女。事实：以淫色乱天下。
　　公孙左：将人犯带上来。黑白无常一下带上六名女子。
　　公孙左：一一报上姓名！所因何事，简要说明！
　　人犯一：与有妇之夫通奸，乱人家庭……
　　人犯二：被人包养，因始乱终弃，在男人碗里下了毒鼠强。
　　人犯三：吸毒，兼贩毒。
　　人犯四：拨弄是非，致人妻离子散，自惭形秽，自己跳到地狱来。
　　人犯五：左右不知情理，不懂羞耻，以身体换利益，结果因诈人钱财，致人死命。
　　人犯六：开娱乐城逼良为娼。
　　公孙左：休厅！
　　公孙左下来，召见答子见、作家。说道：世上怎生闹成这样？朗朗乾坤、鬼影幢幢，我无能为力了！
　　答子见问作家咋办？作家说：“事出有因，先捂捂吧！”答子见同意。公孙左叹道：这般女子，必然各有隐情，我审她们也是于心不忍，不审也罢，不审也罢！
　　公孙宣布：暂且放回阳世，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