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臊
　　 州城开往省城的火车上，你张大眼睛，看着满车昏睡的旅客，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你正在焦灼。今天是够晴朗的了，阳光洒在大地上，尘土干燥地飘浮，使你不由自主地浮燥起来。你把自己想象成普鲁陀、超人、孙行者这类神奇生命体，左右着天气变化。但你不是，你的想象不过是荒谬与无聊。唉，无聊。
　　 早晚温差已经很大了的天气，正午时分杲日当头，单薄的衬衫都觉得热。到了天黑下来，就变得冷飕飕，套上外衣都觉得欠厚。哦，时间，等于从冷到热又从热到冷的变化。
　　 时间的存在，越临近约会的就越慢；越去回忆往事就越快，就像窗外飞速退去的景物。你裹了裹衣服，以抵御砭肤的寒气。如果感冒了，有人端着水，拿着药片站在身边。或者上了一天班，拖着浑身疲惫，看到自已家的窗口亮着灯，心里就会温暖。想到这里，你唇角绽开微微的笑。男人需要有个女人一起生活，互相照顾，同样如此，女人需要男人。
　　 刚才，你老婆发短信祝你出差顺利。你立即回复：谢谢亲爱的老婆。
　　 将手机塞回口袋，手指触及已经等着作废的火车票。你忽然觉得很滑稽。前天夜里跟自己的老婆一起睡，昨夜和一个别人的老婆上床，今天厚着脸皮要向另一个女人示爱；这是不是无耻？岂止无耻，还很无聊。可这个狗屁社会它就是这样的无耻又无聊，万事万物都在无耻中离世滑界，在无聊中忽天三尺。
　　 情操禁不起强奸，贞节挡不住诱惑。喜欢文学的做了律师，想当画家的做了商人。品性高洁的有心无力，道貌岸然的位高权重。醉心艺术的囊中羞涩，铜臭喷人的卖弄藏品。满腹才华的混迹市井，大草包子的地位显赫。心比天高的忙于糊口，富可敌国的醉死梦生。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下俚巴人的大众追捧。天才注定百年孤独，小丑总在风光之后才被认清。大师死后才是大师，观众下个世纪才会睁开眼睛。渴望爱情的得不到爱情，游戏爱情的风情盈溢。风华璀璨的沦为剩女，资质平庸的畅销婚姻。
　　 女人浮动着胸脯、屁股、腹部和腰，更要命的是还搭配火焰般的嘴唇和勾魂的眼神。只因夜总会美酒迷人，那里没有禁忌，一切的规则向钱币开放。一切都在钱币最直接的影响下离世滑界。你厌恶夜总会，主要在于你的钱包不能鼓囊囊如女人胸脯。你的努力，只能是通过朋友之间的现实交际和上网，获得一些艳遇。
　　 你左右瞅了瞅，心里矛盾了。只是，你的矛盾迅速被你自以为是的爱情淹没。有时候，目的，以及达到目的，是唯一的价值观的衡量标准。除此之外，就只好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面对艳遇，你忘却曾经有过的婚姻。踏上这趟火车的那一刻，你已经把自己当作未婚者。你很清楚，在某些人眼里，你的网恋也极其无聊。你怎么会爱上一位你从没见过面的女子，她又怎么会爱上你？玩笑，天方夜谭。
　　 某个伟大的人物说，和每一位女子，都是第一次初恋。当然，能够成功作爱，那也可以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有足够的成为第一次的理由，只是，你懂不懂表达呢？虽然你不善于言谈，却不会那样做作。爱就是爱，作爱就是作爱，没什么是龌龊，没什么是不堪。因为只要是人，就具有动物本能。
　　 （现在我看着你，我是你的上帝。我已经创造了具有动物本能的你，正在把你进行塑造，按照我写作的手法，也按照小说的编捏。你只须是你，不必有名字，名字是多余的。等到接下去写到好几个同在一处的时候，为了便于分别，我才会给每人安上名字。我要说明的，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三十来岁的长相过得去的男人，比较冷静。你在昨天编了一个谎言，向你的老婆请假三天，说是单位里出差。当然，出差是子虚乌有的，另一个省城是你接下去的目的地。为了方便我对你的塑造，你是甲省子州的良民，你要去的是乙省的省城。并且，你老婆本是乙省丑州的良家女子）
　　 子州城到甲省城并不太远，只须三个小时。在五点钟下班时你登上火车，你是提前半小时下班的。在火车上观赏黄昏落日，看着天黑，车厢里的人们便在夜的降临中昏昏似睡。时间在黑暗中打发着车轮滚滚。那些排成队的铁轮滚进省城的车站，停止了。
　　 你无声地喘了口气。乙省城远在一千公里之外。
　　
　　 下了火车，随着人流涌出，你拐进售票大厅。那里，人头攒动，人满为患。十几个售票口，全都排着长长的有点弯曲的队伍。排队，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待，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移。只有在这里，才会明白什么是“乾坤大挪移”之所以产生的背景。唉，如果能够一下子挪移几十米，从队尾挪到队首，这意义比“宇宙大挪移”更值得骄傲并更有价值。
　　 你掏出手机，看时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的时候，你的眼角触及一个双手插在衣兜里的男人，他在排队的队伍中穿行。你下意识地捂了一下你的衣兜。据说，城市越大，小偷就越多，尤其是拥挤的公共场所。你警惕地盯向他。
　　 北京的，卧铺。那人经过你身边时，低声嘀咕。其实，他一直都在这么嘀咕着，一边走一边嘀咕。哦，黄牛，票贩子。你把脸转到一边，有一种失之交臂的感觉，你要去的不是北京。你回头扫了一眼，视线所及，黑压压的人头，在你身后又多了好几个人在排队。
　　 等吧。你对自己说。你也只能这样对自己说，不等，又能做什么？
　　 前面的人一点点地向前挪去。你已经不再计算等了多久，从二十几位，一直排到十几位，每一位的向前，就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胜利。胜利在递增，你终于排到了第三位。售票员在窗子里抬起身子，面向玻璃，对着话筒嚷：今天就卖到第三位，从现在数，三位以后就不卖了。
　　 顿时，你身后的人一片骚动。为什么不卖票了？为什么？是什么缘故？整个售票厅里找不到答案。如果售票员是在大厅里，她极有可能被人们的口水淹了，甚至，会被驳光了撕成碎片，犹如千刀万剐的切肉剐片。
　　 你感到万分庆幸，完全像是中了头奖。一个、二个。你终于排到窗口，将钱递了过去。紧挨在你身后的陌生人还眼巴巴地尾随着你。你觉得他很像你的影子。
　　 售票员是个跟你差不多年龄的妇人，她的嘴角边上，有颗黑痣。你忘了那个位置的痣是美人痣还是贪吃痣？她似乎是美貌的，但眼睛很冷漠。她瞟了你一眼，连脸都不转过来，就听得“啪”的一声，售票窗关上了。
　　 你一下子从头奖变成头号倒霉蛋。你的脸色刹那之间泛起严肃的很酷的铁色，如果配上墨镜，左右拥着两个波涛汹涌的比基尼女郎，也就可以去美国跟斯瓦幸格竞选州长了。
　　 你很冷静，很理智。愣了片刻，就快步走出售票厅。你很清楚地明白在忽然遭到不合理的故意捉弄似的待遇时，抗议是徒费力气的。
　　
　　 你迅速地改为乘飞机赴约，只为了和她见面。为了见面后一起走进某个宾馆的某个客房，勇敢而彻底地驳开一切毫无所谓的包装，然后，上床，然后，告别。
　　 改乘飞机的第一步，是在火车站外打的到最近的机场大巴的上车点。
　　 出租车通道挤满了红色的车子。天知道为什么整个中国喜欢用红色当做出租车的颜色？而等到喜庆事儿，却喜欢用黑色车，就像结婚是件黑色幽默似的。也许，婚姻本来就是件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譬如你上次那糟糕的婚姻，譬如你身边之人的许多破裂与破碎的婚姻。在那些婚姻里，尤其那些虽然破碎但仍在维持的婚姻里，大概只有彼此的孩子才能充当最有效的感情润滑剂。
　　 回想起学生时代，为了完成初恋之旅，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块钱，乘坐火车到达这个城市，坐公交大巴到达那所颇有名气的学院。在你的记忆里，你居然在公交大巴上昏昏而睡，坐过了站。如果有时间，你应当故地重游，那是你真正的初恋，唯一的第一次。
　　 你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祝你出差顺利。是昨夜与你一起睡的小娜发的。
　　 女朋友结婚了，可是新郎不是我。小娜曾在你结婚那天这么说。
　　 你忽然想到那位奔驰少爷。奔驰，那是决定幸福的死穴。幸福并非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是寄希望于他人；这是人生最大的无奈。
　　 （嗯，主要的人物已经差不多全都提及了，我必须作出清晰的介绍。奔驰少爷，是小娜的老公，因为小娜怀疑他有外遇，就不再称呼他的名字，把他按照他开的车子叫做奔驰少爷。小娜，是你老婆小如的朋友。你，是小娜的情人，但正接受小娜的指使，去跟奔驰少爷的外遇对象小若见面搞搞一夜情。在此之前，你已经跟小若在腾讯空间里成了好友，并且约好了明天见面。你很是为之兴奋。人到走运时，运气好得还真不是所能设想的）
　　 这时，你又看到了一条小娜的短信：她和奔驰少爷走了，在一个五星级酒店订了房间。
　　 你格愣了一下。拨打小若的电话。铃声响了半天，没人接。你以为拨错了号，但她的手机号码你早已熟记于心。哦，也许，她在飞机上，飞机上不允许使用手机。可是，那会拨不通打不进的啊！怎么会拨通了没人接呢？
　　 在小若的描述中，她姐姐等同于她的妈妈，眼睛很毒，嘴巴很毒，一旦被她姐知道她和你网恋的事实，知道你的存在，她就要陷入严厉围攻与制裁，你们的恋情就会走到尽头。
　　 小娜的短信接二连三：你要注意她，她很不简单。
　　 她和奔驰少爷在一起。
　　 我看见她了，跟奔驰少爷手挽手的进了金皇宫大酒店。
　　 你感到了严重的莫名其妙：既然如此，为什么小若她还让我为她订机票？
　　 你憎恨起了奔驰少爷，也为之怨恨小若。她明明知道奔驰少爷有老婆，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同时，你责怪小娜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你是不看错了？你如是回复小娜。但你笑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有做女人的连自家老公都会看错的。你困惑而迷惘了，后悔虚拟的网恋，尤其后悔来到这座城市。
　　 小若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你来回地踱来踱去。找出预订机票的那个电话号码，想要退票。脑子里想着小若和奔驰少爷在金皇宫大酒店客房里缠绵、缱绻、亲吻、拥抱、抚摸、作爱。这一切，让你无限妒嫉。你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立刻挂断。近二千元的机票，能退多少？
　　 假如真退回来，也会让你失望，就像你试图订购打折机票一样。而且，你觉得还没到那地步。既然没到那地步，就不能放弃。可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最起码应该见她一面。
　　 焦灼与犹豫。你满脑子晃着她的影子，不相信她会背叛你，不相信她会背叛感情，虽然这只是虚拟之恋。你不停地兜着圈子踱来踱去，被便衣警察盯上了。他伸手拍你的肩膀，冷冷地发话：身份证。
　　 你用眼角四下观察，寻找制服警察的踪影，问他：你什么人哪？凭什么给你身份证。
　　 我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你是警察？你有证件吗？
　　 我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谁相信你是警察呀！我也可以说我是警察，请你出示身份证。
　　 我看你在这里转悠半天了，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转悠半天，不行吗？喂，你的证件呢？你开始认为他不是个警察，这使你有点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并提高声音，希望以此吸引人们过来关注一下，你可以脱出这个困境。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老张，你过来，就在你边上。
　　 你准备走开。他一把拖住你。过了大约一分钟，一个穿警服的来了。拖住你的他一边劈手扇了你一个耳光，一边将你交给穿警服的。
　　 你乖乖地掏出身份证给穿警服的看了，用哀婉的口气，说：我是从火车站打的过来，要去机场，但是这里找不到机场大巴。
　　 穿警服的骂了你一句：咋不早说？偏要惹人发火。
　　 然后，他给你指清了机场大巴的上车点。
　　
　　 你坐上机场大巴，一手托腮，很是悻悻然。为什么这个世界有了那个长着贪吃痣的售票员和这个极不文明的便衣警察呢？为什么偏要让我碰上呢？你百思不得其解。认个倒霉吧！有倒霉才会有幸运。今夜的倒霉，为了迎来明天的幸运。
　　 过了几分钟，你开始夜观天象，作出判断，今晚酒店、宾馆可能爆满，而且将有无数少女失贞。因为，伟大的周末之夜来临了。
　　 夜是床的免费广告。令人高兴的是，宾馆客房的床上躺着别人的老婆或女友。悲剧的是，你的老婆或女友不知道在谁床上躺着。更悲剧的是，她当年在一百元一宿的旅店失身，今天却找你要一万元一平米的房子才肯和你结婚！
　　 有钱的老男人，喝着杰克丹尼，或者布兰诗、芝华士，坐在高档演艺吧里，看着那些热汽腾腾的节奏，周旋在不同女子之间，谈笑，挥洒，消费着大把钞票，到某个隐秘的地点，直接找人援交。这一切的一切，你不仅贪羡，还很嫉妒。
　　 许多美女明明知道某位男子花心，甚至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乃至老婆，也会趋之若骛。这是个金钱社会，物质弥漫，娱乐盛行，谁不想在物欲的狂流中过得舒适些？女人们的努力又和其他类型的努力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努力。
　　 和你相邻的女人抱着小孩子，小孩子瞪大眼睛，咬着手指瞧着你。你微微一笑，幻想这女人就是小若，她抱着你和她的小孩子，正在回娘家的路上。
　　 车窗外一处站牌下一对小恋人在搂抱、亲吻。你胸口一热，随着大巴的颠簸，从站牌上看到一根街灯柱子上贴着阿娇的图片。噢，她张开赤裸的两腿和腹部，亮出了艳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