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早就死了
　　 李景宁
　　 那年，秦岭脚下，草堂坡村还没有开发，这里贫瘠、落后、荒凉。那年兰君十三岁,他多病的母亲含泪走了。此后，兰君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爸爸，不知出于各种需要和理由，最终选择了离开兰君和姐姐兰花，与县城一个离婚的女人开始生活过日子。
　　 命运无常，生活就是这样残酷，就是这样无奈，这样的沧桑。兰君和姐姐兰花跟着奶奶、爷爷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尽管是阳光灿烂，兰君的眼里看到的总是阴霾的时光。捡树叶，烧火炕取暖。捡破烂，贴补家用。晚上，与姐姐抱着猫娃、狗娃睡觉时，才感觉很温暖。姐姐兰花失学了，在家照顾奶奶、爷爷，还有正在上学的弟弟。封闭的草堂坡，使兰君感到压抑。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感到栖栖遑遑的。
　　 看到村里的孩子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出出进进，兰君就伤心不已。一天，兰君拾柴回来，流着泪对奶奶说：“奶奶，我恨爸爸，我想妈妈，我长大了，有了钱，一定让你和爷爷、姐姐坐飞机。”奶奶抚摸着兰君的头说：“娃呀，你妈走了，你爸跟人家过了，你爸年纪还轻轻的，总不能守住家里，也许将来会好的，他可能也是没有办法啊。你跟你姐有我管呢。再说，你爸有时还给我们钱呢。”兰君哭的很伤心说：“明天学校要收下学期书费了，我还得找爸爸要，你们吃药的钱都没有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县城东大街一个居民小区，兰君好不容易找到爸爸的新家。
　　 “爸爸，明天学校收书费，家里已经没钱了。奶奶、爷爷还有病”兰君流着泪说：“你能不能给我们借些钱？”“君君，爸爸的工资，你姨娘管着，我还得给他说说”爸爸落寞地说：“爸爸一定想办法，一定给你书费钱。”接着，兰君就听到爸爸与姨娘的大声争吵。一会儿，爸爸过来了，拿出20元钱说：“君君，你先拿着，明天爸爸借了钱，给你送回去。”兰君望着爸爸为难的样子，一句话没说，拿了钱，转身走了。回家的路上，兰君眼前，始终挥之不去的是爸爸脸庞的泪痕。兰君一直在想：爸爸，你为什么不管我们，却要管人家女人，养活人家的娃娃，这个世界，你真的狠心，你抛弃我们，到底图了什么？离开那个女人，你就不活了。
　　 几天过去，爸爸没有送来钱。学校老师知道实情，自己掏钱帮兰君交了书费。过了一个月，兰君这回又为学习资料费又来到爸爸新家。爸爸见到兰君，赶忙拉到隔壁家说：“爸爸现在确实没有钱，工资虽然不少，但是这个家也花钱用处多啊。我身上现在还有50元，准备给你姨娘的娃买衣裳，这样吧，你先拿回去。等爸爸有了钱，一定很快送你们。”兰君离开爸爸，心里忽然增加了更多的怨恨。爸爸啊，你为什么给人家娃娃那么多温暖，我们难道是野孩子？为什么不管我们呀。如果妈妈活着，我们还会这样可怜吗？
　　 兰君在学校实在饿得受不了，又找到爸爸要钱。爸爸说：“你怎么又来了，这回我只能给你10元钱了。以后，不要来这么勤了，你姨娘整天跟我怄气，你有什么事情，就到爸爸单位来。”兰君身体很弱小，爸爸从来没有问过吃得饱的事情。兰君很懂事，他决定真的今后不能再找爸爸了。衣裳破了，同学妈妈帮助缝补。逢年过节，兰君的同学、朋友就送他衣服。爸爸，开始淡出兰君的生活。
　　 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份菜,一碗面。日出日落，沉没寡言、倔强的兰君就这么生活着。在学校，他常常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吃饭。在家里，总是先给奶奶和爷爷吃。姐姐兰花知道这些情况，说：“君君，我们以后长大了，不要和爸爸往来，明天，姐姐到山坡上给工地搬砖，姐就不信养活不了你和奶奶、爷爷。”
　　 兰君吃着姐姐兰花用挣来的钱买的饼干，感到非常的香甜。此时，他想到爸爸，就站起来，握着拳头，一阵愤怒。随着爸爸很久没有回来，兰君对爸爸开始最彻底否定了。
　　 清明节，兰君和姐姐，跟着奶奶，给姥爷、佬婆、妈妈烧纸，祭祀。这时，他想起爸爸，就说：“奶奶，你将来老了，我年年给你上坟。爸爸，死了，不要他回来，他太没良心了。爸爸啊，你为什么不给妈妈上坟呢。”想到妈妈，兰君、兰花就跪在地上痛哭，他们抓着黄土，面朝天空，哭声震天，狗儿用头喂着兰君也跟着哭泣。奶奶见了，说：“君君，要争气，不要象你爸爸那样没良心。”村里人叫奶奶上法院告状，奶奶说：“我是活天天的人，他毕竟是我的娃娃，打官司，要给后人留话柄啊。”
　　 高中毕业那年夏天，兰君在县城等车，忽然见爸拉着姨娘的孩子的手在悠闲逛街。兰君放慢脚步，从小巷子拐弯躲避走了，他不想看到爸爸。回到家，兰君给姐姐说见到爸爸，姐姐说：“爸爸的良心叫狗吃了，他不是我们的爸爸，以后不要提他。”姐弟抱着，一阵哭泣。
　　 十年过去，奶奶和爷爷相继离世，但是爸爸一直没有回来过。姐姐出嫁了，婆家就在自己村子不远的太平庄。一个家，忽然只有兰君一人孤独的守着。兰君姐姐说：“把门锁了。你就住到姐姐家。”兰君说：“不了，这个家还需要我，我已经长大了。”那年，长大了的兰君高考落榜。在姐姐撮合下，兰君和一个山坡下的女娃结婚了，婚礼都是姐姐和乡亲们帮忙办理的，没有要爸爸一分钱。这么大的事情，爸爸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仍然也没有过问一句。
　　 兰君结婚，借了一大笔账务。婚后的一天，兰君流着泪，告别妻子说：“在这里一辈子，我们还会受穷，我和同学出去打工，一定改变我们的命运。”兰君姐姐、丈人家东借西凑了2万元，兰君终于去日本打工了。在异国他乡，兰君拼命干活。终于，兰君挣得很多钱，回国了，有了自己的事情。在不大的县城，兰君已经以摄影家渐渐出名。
　　 兰君开着车，那日经过人民路，忽然见到苍老的爸爸坐在路边女贞树下孤独的样子。随着时间推移，爸爸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五六年过去，兰君的孩子上一年级了。一天晚上，孩子回到家，忽然问兰君道：“爸爸，我有爷爷吗？”兰君感到惊讶，说：“你怎么想起爷爷来了？”孩子说：“我天天看见班里的同学有爷爷接送，就想起我有没有爷爷来。”兰君愣了一下说：“你有爷爷，他早就死了。”孩子问：“爸爸，爷爷死时，你多大？”兰君说：“爸爸才十三岁，你爷爷就死了。”“爸爸，你撒谎。我听班里同学说，我班胡笑笑的爷爷，也是我爷爷。”兰君一愣，赶忙笑着掩饰说：“他们胡说呢，你爷爷早就死了。”
　　 说罢，兰君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感到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