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亲
　　
　　 常听一些熟人对我说起我的儿子，说我儿子和我一样，老实巴交，日本鬼子也逼不出个屁来。我笑笑，表示认同。其实，我的儿子和我是不一样的……
　　 儿子读初中时转过一次学校，是因为向低年级学生收“买路钱”被孩子家长告到学校，学校责令开除的。我打过他，但他没改。
　　 儿子十五六岁时，走路是迈八字步的，架子大的很。一个人走路都像身后跟着俩保镖，这模样虽显幼嫩，但绝对不像好人。带着这姿势去陌生的环境，难免被人看不顺眼。去了没几天，就挨了打。明明被打的鼻青眼肿，可我怎么问都说是跌倒摔的。我到学校了解情况才知道，是被一个外号聋（龙）飞的看不顺眼，收拾了一顿。我把这事经了校方，把那学生记了大过。却被孩子怪我：“找老师解决，丢人！”
　　 看孩子不是学习的材料，我把他办进了卫校。想让他毕业后接我的班去医院保卫科工作。学校离家近，正好可以把他盯紧些。但上学没几天，他就返回学校找那聋飞报仇了。那个学生也不是好惹的，随身带凶器，砍了我儿子十几刀，幸亏是秋末时节穿的比较厚，没砍怎么样，他也没敢砍我儿子的头。儿子回家时神情有些狰狞，上衣和别人换了，裤子后面却带着血。我逼问很久才问出结果，报仇去了，还挨了菜刀。我又生气又心痛。把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准备再到学校解决，学校不行就去派出所。十几岁的孩子就动刀，也太让人心惊胆战了！结果没等我去那孩子的学校，他却带了他爸爸找到我儿子的学校，校领导打电话把我叫去了。
　　 我本想和那位父亲理论一番，问问他儿子怎么就能用菜刀解决孩子的纠纷，可见到他儿子时心立时就凉了！那孩子满脸都肿了，眼袋青紫，眼球只能看到一条缝，嘴唇也裂开了，最吓人的是那孩子说一个耳朵听不到声音。到医院检查，鉴定是单侧耳膜穿孔。我私下问检查的大夫，大夫说：“老林啊，先别急，可以做耳膜修补术。”我再问能不能恢复正常，他说：“做好了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恢复不好，那耳朵就……”
　　 术后恢复的那段日子，我心里紧张的没办法形容。耳聋在医学属于高度致残，法律上属于重伤害，够判刑的条件。在怎么说，那也是我儿子，骨肉相连的亲儿子啊！
　　 也许是上天保护我们父子，那个孩子的听觉恢复的很好。很快，那件恐怖的事情结束了。我心情平静下来后，发现后脑多了一块“鬼剃头”。是不是前一段时间紧张压抑造成的呢？听说用大蒜抹秃的地方可以治疗脱发，我故意把儿子叫来，让他用大蒜给我抹。按说，他应该想到我为什么掉头发吧？他一声不吭，默默的给我擦那块秃掉的头皮。我多希望他说句：“爸爸，对不起，我以后再不打架了。”但是他没有，抹完后只是说了句“好了”就很老实的离开了。我很不满意……
　　 儿子走路的姿势变了。更加少言寡语。也许，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学校毕业，在医院里实习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我非常满意，我甚至有些为儿子骄傲。
　　 儿子又挨打了，又一次鼻青眼肿。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次可真不怪我！前两天我同学吕浩打了个沧州卫校来的实习生，我去拦架了。今天那实习生的哥哥叫了一群大小伙子给他弟弟报仇，把吕浩打了，连我也捎上了！”
　　 “你真的是拦架？”我瞪着眼问。
　　 “爸！我可是真的不打架了！”儿子的眼光很委屈。
　　 “那你准备报仇吗？”我不放心，继续瞪眼。
　　 “嘿嘿。”儿子笑笑。“你不放心就等着看啊！”
　　 以后的几天，儿子在家里乖乖的养伤看电视，没有外出。我的心稳定下来了。我去医院找那打我儿子的实习生，同宿舍的说他实习期满，已经走了。我想，伤的也不严重，心疼归心疼，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也正好给儿子当成教训，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事隔一个多月，一个和我很不错的同事问我：“老林，前几天你儿子打架了是吧？”我说：“不是打架了，是挨打了。你怎么知道？”那同事笑笑：“正是为这事找你求情。”我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儿子挨打和他能有什么关系？还说是求情！同事接着说：“打你儿子的那个是我老婆的内侄。人很老实。是他哥叫人打的你儿子，人家弟弟挨了欺负，怎么着也要管啊！那当哥的年长一些，考虑事比较周到，说打你儿子时看他眼光甚是不服。估计还要报仇，就想再找几个厉害的出头，在来一次把你儿子彻底摆平，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找出个认识你儿子的，一听说要打的是小放，立刻泼了冷水！说赶紧拉倒，那小子惹不起，他是紫蔷薇夜总会李威的小弟，和黑道有勾结。我那俩侄子也怕了，左打听右打听，就想到找长辈解决了，还要请我转交道歉呢！”我当时心里很美，真的很美！看来儿子真是弃恶从善了！
　　 我下班后严肃地问我儿子，“你和紫蔷薇的有什么来往？”儿子很吃惊：“怎么这也知道了？那老板的儿子和我是盟兄弟，他倒是很出名，可他也不爱打架呀！我也早不打了！”
　　 “他现在是干什么的？”
　　 “考上了石家庄的一所大学，上学去了！”
　　 “你和那舞厅还有什么联系？”
　　 “没有啊！那看场子的都认识我，知道我是他们小老板的哥们儿，可我又不打架，找他们没事干啊！舞厅晚上才开门呢，我晚上什么时候出去过了？”
　　 我彻底打消了疑虑，把同事的话告诉了儿子。儿子显得很兴奋。“哈哈！我不打他都怕成这样子，就这德行还欺负人呢！”
　　 看着儿子高兴，我也高兴。有这本事还能忍辱负重，不是容易的事。看来，我儿子真的懂事了。
　　 儿子突然对我说：“爸，以后被为这事儿操心。挨点欺负不要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有子如此，父复何求？
　　 儿子大了，在单位很老实，工作不出色，可也不犯错误。不知是他早期什么文学潜力没开发出来，二十多岁了，突然喜欢起写文章。这个爱好我支持。不管他将来能不能在文坛闯出眉目。
　　 有一天，他很不好意思地问我：“爸！能不能借我一千块钱？有个朋友的电脑想卖，三千多，我只攒了两千多了。想早点买过来在家里打打文章什么的。以后在还你！”
　　 我说：“别要人家的。买就买新的，别坏了没法修。新的多少钱？我给你买一台，也不用你还。”
　　 儿子很高兴。“那我再去打听打听，又不干别的，打打字上上网，估计四五千就足够了！”
　　 连句谢谢都没有！呵呵。
　　 我不爱说，我儿子也不爱说，这倒是真的。但我是他亲老子，他是我亲儿子，什么感情心里都明白，有什么好说的呢！
　　 最近，我有时头疼，到内科检查了一下，说我血压有点高，低压一百一。六十出头的人了，高点是难免的，我不怎么担心，买了几瓶复方降压片在家里吃。儿子知道了，买了套血压计听诊器给我，让我爱怎么量就怎么量。这倒是容易接受。可他天天盘问，医生说什么方案没有？搞的我像要死的人一样，这就让我心烦了。他给我咨询来了食物禁忌等等资料，吃多少蔬菜、吃多少水果、忌讳蛋黄、忌讳大鱼大肉、一天保证多少休息、多少活动……这几天又在询问要不要输液，需要就去给我刷卡拿药。我真受不了！我是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规矩多了，我不说话也要眦牙咧嘴翻白眼的。
　　 儿子老实，但有时脾气是很混蛋的。他一方面建议他妈，“不能气我爸，爸血压高了。”一方面却瞪着眼挖苦我。“不吃药不输液你还看的哪门子病啊？这哪是看病去了？纯粹是量血压玩儿去了！”更严重的时候居然说：“我用不着你养着！你那钱不花白不花，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瞪着眼说：“就你这德行的，我吃多少药也是白吃！”
　　 我爱儿子。可能是人老了，我总想起小时侯他光着屁股钻我被窝，我拍着他屁股给他讲故事的情景。但是，孩子大了，再也不能和我钻一个被窝了……
　　
　　 二儿子
　　
　　 很久以前，就想把我爸爸写到我的故事里，或给他“专题报道”一篇。可前段时间在文学网站里出现了巨量的描述父亲的文章。那文章们把老子写的！一个个泣鬼惊神、义薄云天、不是向孔繁森看齐的，就是给孩子献血或是借钱的，我一想，我老子可没那么伟大，投出去估计连看完的权利都没有就被枪毙了，也就只好作罢。
　　 可是，这两天我爸爸总头疼，到医院里检查后确诊了“高血压”。于是，我又满脑子父亲了。工作时，总想起他、回家了，还是总想起他，这就打断了我的创作思路。反正满脑子都是他了，还是把他写出来宣泄一下吧，管什么伟大不伟大呢！老子是自己的，不是给别人评论用的。
　　 不少人说，我继承了我爸的遗传基因：老实、没主意、傻。我心里生气，可总不能为这和人吵架！和绅不老实、陈世美有主意、秦烩儿不傻，给他们做儿子可能比我要光彩。
　　 老实，傻，是坏事吗？我这辈子不能忘记我是如何参加工作的！我的文化水平也就是初中，爸爸靠关系把我安排到他工作的医院，想让我接班去保卫科。可我卫校毕业了，院长也换了，不承认我，死活不肯接收。我爸爸只能给我办转院。那段时间看着我爸爸真是可怜，他为我拼了命了。想去市妇幼工作，又不认识那院长，还必须去送礼！对于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来说，这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我爸爸硬着头皮去了。打听着路去了那院长住的小区，不知是哪一家。继续打听吧，敲开一家的门，出来的却是和爸爸曾经在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得知事情的由来后，那位叔叔拍拍我爸的肩膀说：“你也别问了，不就是找老罗吗？我和他交情不一般。我给你说去！”半路上那叔叔的话是：“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你的儿子我肯定管！老林，你这人就是老实不爱说，其实你早结交下朋友了，你就是不知道！医院里换了第二个人，我也不管他！”
　　 事情非常顺利。顺利的让人意想不到。那位叔叔不仅把事顺利办成了，还联系了顿夜餐，按说我爸是不能让他算帐的，但拗不过他。正因为事情太顺利，顺利的三个人半夜去喝酒，也就把我和我妈吓坏了。送礼不可能送那么长时间啊！我想的就是：事情没办成，我爸心情恶劣神智恍惚，回家时……我不知道爸爸去的方向，只能跑到家门口的大街上眺望马路，眺望了一个多小时觉得没用，回家后藏在屋里，点上支香，跪在床上祈祷我爸平安归来。被妈发现了，抡笤帚就打我，说给死人祈祷才烧香呢，嘿嘿……
　　 这就是实在人的好处！
　　 其实，我和爸爸是不一样的。爸爸确实不爱说，脑子也不灵光。我也不爱说，但我脑子里有东西。爸爸的老实能换来儿子的终身大事。我也老实，体现在小时侯和朋友们泡舞厅，哥们得罪了老江湖，双方展开血战的时候我老实的藏在厕所里不肯出来，从此我的人缘就走砸了。
　　 小时侯还出过一件大事。我和别人打架，把敌人打的耳膜穿孔，差点致残。爸爸刚知道我和人打架并挨了打时，狠狠打我。可事情真相出来后，他却一下都没有碰我。那时，爸爸的表情我终身难忘。多大的心里压力啊！事情平息后，爸爸脱发了，他让我用大蒜给他抹头皮。我不明白这是“苦肉计”么？照着镜子自己也可以抹到的。我什么话也没说，但心里很酸。我不需要说什么！那是我亲爸爸，我好好报答他比说什么都好！
　　 看的出来，爸爸对我的评价很高。他以为我是市里很出名的小玩闹，小地痞，为了不给他找麻烦而弃恶从善，甚至被人欺负了也自己忍了。我的确不会给他添麻烦了，挨欺负也可以，但估计不会有他想象的那么伟大。记得我被一个实习生欺负后，那小子托人向他道歉，他是笑着夸奖我没有报复的。其实，我打电话的事他一点不知道，我找人放出风声，要叫舞厅的小老板找东北打手费掉那学生的右手。我可以为了父母、为了平安受委屈，但总不能是个人就可以欺负我！
　　 爸爸一天比一天老了，我也一天比一天成熟了。工作之余，我甚至在爸爸家比在自己家呆的时间都长。老人，是怕寂寞的。
　　 爸爸给我买电脑，支持我写作。我就告别了VCD。我把机子给爸爸，经常买些光盘让他消磨时光。好心，有时也办坏事。我有次选购失误，把张三级片的光盘当成枪战片给爸爸买了去，被爸爸臭骂一顿。我“张牙舞爪”的要去公安局举报那家音像社卖色情光盘，才把事情平息。
　　 生活总是多姿多彩，平淡中有时也穿插一些小插曲。我天天想尽孝，却时时发脾气，看爸爸不顺眼，也顶撞，甚至连挖苦带损。耍完混蛋了，又觉得不好意思，跑街上去购物，有用没用的都往爸爸家里搬。爸爸呢？总是像电视里唱的：爸爸准备一桌好饭。他喜欢和我吃，知道我下班要去他家，就早早准备。丰盛的饭菜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和我一边吃一边辩论谁是谁非的问题。
　　 看电视也要辩，比如说三国演义的赤壁鏖战中，献完连环计，周瑜和手下兴高采烈的欣赏曹操连成串的战船，周瑜突然眉头一皱，一集就结束了。我说：“要吐血！”爸说：“早呢！还没三气周瑜呢，要夺了荆洲才吐血。”于是，我们在十分钟广告时间内一直抬杠子，能从火烧赤壁跑题跑到辕门射戟。等到再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音乐，谁也不说话，都胸有成竹的满脸奸笑。直到周瑜吐了血，诸葛亮去开处方“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时，才分出胜负。爸爸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就又去说些甘兴霸百骑劫魏营、马孟起兴兵雪恨、曹孟德割须弃袍的旁不相干的情节。说也奇怪，这时候，我们父俩的口才非常的好！
　　 这几天，爸爸的血压高了。他总是按他的道理去吃药，保养。医生说的话都不听。我只能又要耍混蛋了！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什么手段，我必须让他按医生说的办！我不需要什么父子礼节，仁义道德的俗套。我只知道，父亲的身体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