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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二十一章 殷翊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11 19:45:41      字数:9593

  小霸王殷翊又在街头横行。一个慵懒的星期日上午,打着哈欠,我刚走出小院就看到他联合清风正劫住瘦高的竹子威胁着什么。我没有狐女至高至上的勇气,又兼得伟大领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哼哼教导,所以会扭过脸,看见当作看不见。不,不只是我看见当作没看见,还有老曹,那家伙距离殷翊更近,还嘻皮笑脸地伸长脖子瞅热闹。
  喂,喂,怎么回事?这个老曹难道不再害怕殷翊了,或者他还要同流合污不成……嘻嘻,让他同流合污去吧。他同流合污了,就永远不会有我伟大。想想看,一个小地痞,能和伟大搭上边吗,除非他是刘邦,或者是那个乞讨的小和尚朱元璋。
  但老曹绝对不是那个大智若愚的刘邦,成不了什么大气,当然我也不是。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刘邦也只能是个小地痞,成不了什么伟业。想一想,刘邦会吟颂出‘无奈飞花溅落去,倾音不知山却空;幽谷飘香岁痕月,有言无语错织泪’吗?不,也只有老曹能吟颂出这样酸的东西。当然还有那句‘叹息一声避真情,惜春惜雨惜月芳;情真在此若游丝,不羡神仙只羡人’。哦,错了,后面那首四不象大概是我吟诵出来的,为了搏取蓝的倾城一笑。
  “哎,竹子,记着,不许偷扔了,每张都要给我贴上!”
  我正思忖着,就听到身后殷翊极霸道地嚷了句。转过头,我看到他和清风站在街上,冲着竹子挥挥手。老曹呆呆瞧着他们,愣了神。竹子应了声,手里捏着一堆纸匆匆溜去。殷翊侧头,吐口痰,踱了两步,顺手从那个泡沫箱子里拿过三四个驴肉馅包子,和清风一前一后离去。
  “太嚣张了……”等殷翊走远,我自言自语地靠近老曹,询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替他们大姐张贴征婚广告。”老曹赶紧垂下头,怯怯地小声说。
  “他们大姐是谁?”我迷惑不解道。当然,我迷惑不解的还有殷翊手里的包子,他怎么能做到一叶障目的,使老曹看不到包子的不翼而飞。
  能够收服殷翊,那一定不简单,至少和传说中的白道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傻子才会不知道,历史上几乎所有的黑道都是白道的衍生物,没有了白道,就不会有黑道出现,那样黑道就转化为白道,光明正大起来,就象日本的山口组,以及黑龙帮。刹那间,我在脑子里勾勒出那位大姐的威武形象,一个梳着发髻的中国妞儿,或者就是位衣着普通的中国女人,只是她出手阔绰,顺手一拿就是一两银子,而且是白花花的官银,丝毫不会短斤少两。
  现在这个社会,能不短斤少两,就可以封为圣人了,可以和那个怪老头孔夫子齐肩。但可惜的是,如今已经没有圣人了,不象久远的商周甚至民国大清,那时的小商小贩大商大贾们都相当实惠,哎,你来吧,买一斤红豆,或者二斤白糖,秤给的高高的,至少能多出一钱半钱,而且红豆就是红豆,没羼杂上红砖面子,也没羼杂上红色塑料羊粪蛋儿。白糖就是白溏,没搅拌上砒霜,也没搅拌上白色头皮屑。不过,那时候没人肯当圣人,因为那时的百姓的幸福指数都很高,满意于自己的生活,没谁肯孔夫子般舟车劳顿地周游列国,没人肯颠沛流离地四处讨生活,所以孔夫子才捡了个大便宜,优哉游哉地做起圣人,四处建立起孔子学院,教化天下。
  不过,老曹的驴肉馅包子掺没掺假,掺没掺马肉,甚至是掺没掺纸壳子当做美味的肉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东祠胡同的某些暴发户就喜好这一口,动辄就要乘车到老曹摊位前消费几两银子。而住在西祠胡同的街坊却很少买他的包子,所以我无从分辨出老曹的驴肉馅包子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在我的印象里马肉和驴肉就很难分辨,但马肉很少有人吃,驴肉却很少有人吃得起。某一阶段,因为出了一位长着驴耳朵的国王,大臣们就把驴肉比作龙肉,从而编造出‘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水里的鱼肉’这套愚民的顺口溜。也就在那个时期,宫廷把驴肉的烹饪技艺上升为一种精湛的文化,和山珍海味有一拼,什么红烧、辣爆、清蒸,应有尽有。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他们的大姐就是狐女。”经过花样年华洗礼的老曹站在驴肉馅包子摊后面,嘲笑地看向我:“看来,你心里就只有一个蓝……”
  切,知道就知道呗,有什么了不起,你老曹又不是上帝,又不是如来,原子弹又不是你发明的,哈雷彗星又不是你发现的,而且现在更不是雍正康熙时代,老曹家早就没落了,仅仅比我知道一个西祠胡同的小旧闻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摸了摸口袋,掂量下口袋里少的可怜的银子,眼馋地看了眼冒着香喷喷的驴肉馅包子。
  想是当初刘姥姥嫉妒袭人大妈创造的这个民族品牌,才污蔑老曹卖出的包子不卫生,才会到处宣传没经过卫生部门的检疫与检查的包子吃入口中会拉肚子,否则她不会把跑肚的原因全都怪罪于包子,而不怪罪于麦麦姆。其他社区工作人员就怀疑是麦麦姆惹的祸,但面对刘姥姥的说辞,这些爱面子的准公务员们也就三缄其口,一致怪罪于袭人大妈的驴肉馅包子了。就像刘姥姥说的,社会必须和谐,社区工作人员必须要保持高度一致。这个刘姥姥,真有点楚王的风范。楚王好细腰,天下的女子当然都得紧紧束缚起她们的腰肢。齐王喜紫服,天下的女子当然都得身披紫衣,买尽紫色的布匹,并使之成为风靡整座城市的时尚。嗯,这就是投其所好吗。更何况刘姥姥的侄儿媳妇又和人家合资,搞了个麦麦姆快餐。于是刘姥姥满心希望这附近几条胡同的餐饮小吃、食品小摊全都消声匿迹,只剩下麦麦姆一家快餐,只剩下麦麦姆一个殖民的与知名的品牌。
  刘姥姥大力扶持国际品牌,积极打击民族企业,这似乎成为了她的天职之一。除此之外,她还发布了光华社区的政令,禁止居民们乱贴小广告。只是后一条,她屡禁不止,头一条却卓有成效,所以袭人大妈的驴肉馅包子虽然飘香百里,但只能摆在街头,只能勉强糊口,发扬不了光大。
  “将来有一天,我就是麦麦姆总裁,那时我可以到全球各地,”一天子夜,喝醉了的刘琪,也就是刘姥姥的犬子开着那辆宝马公车到蔡氏汗蒸馆,向他的那位叫丽丽的情妇吹嘘道:“那个时候,你就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吧。到了哪个国家,他们的政府首脑都会接待我……”
  丽丽满眼都是渴望,她仰望着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翩翩幻想起和他一起入住五星级宾馆,住在总统套房的情形,那个时候,她的无数小姊妹都会羡慕她。
  眯缝着小眼睛,刘琪说到这里,看着丽丽那张青春魅力的脸蛋儿就心荡神殆起来,甚至陶醉于自己的豪言里。在刘琪的眼里,丽丽就是一条青春的鱼,美人鱼,扭动着溜滑的腰肢在他心里钻来钻去,焚烧起他那男人的欲望。迅即,刘琪脑海里浮现出伊夏熙的面靥。他思念那个阳光女孩,曾经几次试图给她打电话,询问一下她过的怎样,甚至想要去看看她。但每次他顽强地制止住自己,制止住那不可遏制的冲动。刘琪不能打给她,那样做无异会毁掉他的前程,无异会使他再次陷进去。他笑眯眯地抬头瞟了眼丽丽,视线落到她丰满的胸部,忽然又涌起另一重欲望,想要一个儿子的欲望。如果没有丌科芬的干涉,兴许他早就有儿子了,兴许儿子早就会打酱油了。和他在一起的一年零四个月,伊夏熙为他打了三次胎,第二次和第三次仅仅相隔四十六天。而就在她打胎后的第九天,他就不得不和她分开。那以后,想要儿子的欲望一直都存在于他的胸膛里。但想要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生养个儿子,他压根都没想过。他不放心她。他早就听过她的某些传闻,知道她和许多男人有染,所以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是以一种游戏心态相处。有了这种心态,就不会出事情,不会凭白无故损失掉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业。据说,当然是据小道消息,刘姥姥那位当副区长的宝贝儿子几乎成为这座城市大地主,不仅在海南购置了几处别墅,还在这座城市购置了几处高层,并且最近即将升任区长,这正所谓人生得意马蹄声。当然,刘区长阁下为了拉动全球经济发展,还在海外,例如威尼斯、纽约等地购置了几套房子,全是在经济繁荣区域购置的,所以价格不菲,折合成银子,那得需要我八百年不吃不喝的工薪才能付得起其中一套,而且是面积最小、价钱最低的那套。这要是折算成驴肉馅包子,该有多少个?天哪,那会是个天文数字,所以社会上才会盛传这样一句话:假如有了钱,就买一萝筐驴肉馅包子,吃半筐扔半筐。而另一些郁郁不得志者,则会大放蕨词,遇到点烦心事儿,就会嚷嚷着‘被驴肏了’……
  “喂,是不是想吃包子……”
  老曹的嘲笑更深入他的面靥皱纹里,让我的牙直痒,恨不得砸上去一拳,把他砸得面目全非。哈哈,到时我再穿上那件印着乾隆老头肖像的T恤,准会让老曹七窍生烟,那个时候,老曹黑胖的脸会扭曲变形!
  不过,怯于袭人大妈的存在,我不敢穿那件T恤,否则她老人家准会气得吐血,气得揪住我的耳朵,将我扫地出门。接着,我的脑子里又回漾起老曹的话。那个狐女会是殷翊的大姐大吗?对于这样的说辞,我甚是怀疑。倏忽间我又回忆起小辉哥宴请我们的那天夜里,回忆起炸弹锅就餐之后的事情。
  有些细节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能够想起来的就是狐女并不丰腴的乳房。她的乳房就像两个特大号的驴肉馅包子,膨胀着垂在胸部,诱惑着我,也温暖着我。或许我并没受到诱惑,那诱惑只是个传说,只是个小道消息。我烂醉如泥,两只手不过凑巧耷在狐女的胸前罢了,又凑巧伸进她的领口,触摸到里面罢了。当然,至于传说里我喝多了,抓住狐女的手不放,那就纯属谣言了,因为我搜遍自己的记忆,都不曾有这样的事实。
  “不,我才不吃你家的包子呢,我怕拉肚子。”咽下口水,我高傲地说道。当然,高傲之余,我不时小心翼翼地瞥向小院门口,生怕会遇到狐女。自从有了那夜的传说,我就害怕见到她,害怕彼此间的尴尬。
  “我送你一个……”老曹假装善意道。
  “那我也不吃。我要吃,就吃麦麦姆去。”我却恶意地说道:“还是麦麦姆好吃,虽然大家都说那是垃圾,虽然那有可能吃出疑难杂症,永远堕入阿鼻地狱……”
  是呀,这世道总这样怪,明知道某件东西不好,可偏偏自己离不开那东西,譬如网瘾,譬如麻古,譬如吹牛,譬如恶搞那些无辜的大众,再譬如贪官们贪婪的习惯,男人见到漂亮且时髦女人时的性幻想,等等,数不胜数。
  哦,在幻想的世界里,任何人都会成为王者,任何人都会成为神奇的魔术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麦麦姆……”听我这样说,老曹怔下神,沉默下去。
  看到老曹这样的表情,我后悔说了那样的话。我倒希望他霜着脸反驳我几句,甚至是怒吼两句。可一个男人,就是不能后悔。所以,我硬下心肠,又加了句:“对,就是麦麦姆,什么汉堡、署条的,就是比你的包子好吃……”
  “是好吃……”老曹被迫同意道:“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道。
  “只是……”说着,他垂下头,又翻看起那本已经肮脏不堪的盗版的《本草纲目》。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学究般字斟句酌地读那本古人的医书,他又不是悬壶济世的善人,也不是只收银子不医病的医生。
  “说呀,只是什么?”我急切地追问道。
  老曹却缄默下去,埋头翻看着那本天书般的医书。他看书的方式很怪,怪得我不能理解。他每看一页,都要抻出舌头,舔下手指头,就像那个不幸中了诸葛村夫阴招的司马懿,不时抻出右手的食指,蘸着唾液去翻看对手精心写下的兵书,却不幸被毒死。狡猾的诸葛将兵书浸渍在含有毒药与蜂蜜的溶液里,迫使原本谨慎的司马懿中了招……
  “你要再不说,我就把你的包子全拿去了!”我虚张声势地威胁着老曹。其实我根本不可能端走他的这些包子,我又不是伟大的城管,或者其他什么如狼似虎的行政管理人员,而且我起码知道,拿了人家东西,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凭借我那点儿工薪,几年都还不起。
  老曹抬起头,将那册盗版的《本草纲目》倒扣在包子上,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使我陡然泄劲了气。
  “得,”我头一低,挥下手:“我也不问你了……”
  “只是太费银子,吃一顿麦麦姆,赶上吃十几顿包子了,而且还吃不饱。更重要的是,那些麦麦姆的原材料都是转基因的。”顷刻,老曹脸上绽出狡猾的笑。
  “你这个书呆子……”老曹的话直刺我的软肋,暗指我口袋里的实际状况。刹那,我的气焰灭了下去,只好一边转身看着远处专心粘贴小广告的殷翊,一边悻悻冷笑声:“真不懂什么是生活……”
  刹那,我联想到都都骇人听闻的话——都都一直都坚称转基因其实是个大阴谋,想要柔性灭亡整个中华民族的阴谋。就像当初五月花号阴谋灭亡美洲大陆的印弟安人一样,或者像当初大汉帝国企图用自己的生活方式消亡掉匈奴国一样。单于身边多了位智慧的中行说,所以匈奴没那样轻易灭亡,辗转了大半个地球,才最后骤然消失。可印弟安人就没那么幸运,他们牲口一样地被宰杀,直到现在还被迫退居到称做居留地的荒僻角落。
  “没听说人人网吗,就是那个网揭露出这阴谋的。”坐在黑暗中的都都喷吐着烟雾,我只能隐约借着烟头一闪一闪的暗红色的光看到他那张模糊的脸:“国际阴谋家们研究了上百年,才研究出这东西,他们首先在小白鼠身上做试验,不出十二代,小白鼠就不能生育了,没看现在欧美都禁止食用转基因产品吗,因为那是他们研究出来,准备灭亡中华民族的……”
  可是,在我的印象中,都都的话并不能相信,就像他一直说自己爱上了依兰一样;假如他真的爱上了依兰,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来搏得佳人倾心一笑。但他只有一次那样做了,就是那次小辉哥请大家到花样年华K歌的夜晚,他难得地送给依兰一百朵红玫瑰……
  “唉,你懂吗,你也不懂……其实,很简单,生活就是一杯凉白开,你呀,喝到肚子里,想是什么滋味,就是什么滋味。”老曹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看你才是一杯凉白开……”落到下风的我无奈道。
  忽然,我看到苏武佝偻着身子,秃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里握着什么物件,匆匆穿过街道。清风左右瞅了瞅,迅速窜到他身后,飞快地将张小广告贴到他背上,然后闪到一边,朝殷翊大嚷了声,指着苏武哈哈大笑。
  一辆红色出租车慢悠悠停靠在十三家小院门口,吸引住我和老曹的注意力。那位长脸司机摇下车玻璃,点燃一枝烟。这里,西祠胡同最偏僻的十三家小院极少有出租停靠,因此这辆出租就显得特扎眼。
  “嗨,这儿不许停车!”笑过之后,殷翊捧着那叠粗油墨笔写的小广告站到出租车前,大声说道。
  那个长脸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顺手掏出香烟,扔给殷翊和清风:“哥们儿,辛苦了。通融通融,我不是靠活儿,我在等人。人来了我就走……”
  “你当然是在等人,哪个开出租的不是这样说?!”清风嘿嘿一笑,反驳道。
  鬼知道清风怎么会和殷翊混在一起,而且甘心成为殷翊的小弟。要知道,这俩孩子的生活背景迥然不同,一个是东祠胡同的豪门子弟,一个却是西祠胡同外来移民,也就是农民工的后裔。据说,他们只在东祠胡同那座宏伟的蓝球场里见过两三次面,就成了莫逆之交。当时,光华社区为了搞一个全民和谐运动,组织东祠初级中学和西祠农民工子弟初级学校进行一场体育运动会,殷翊和清风分别成为不同学校的啦啦队队员。而且凑巧的是,两个人分别坐在各自啦啦队的边缘,仅仅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小子,小点声!”当东祠胡同球队投进一个球,清风忘情地高声呼喊,却猛地听到旁边一个声音严厉地灌入他的耳朵眼儿里。
  清风怯怯地缩进椅子深处,手里的小旗也放了下去,不再摇动。
  因为要求必须要穿校服,所以赛场上仅仅从服装上分不出贫富。但在其他方面,还是露出了端倪,东祠胡同这边的孩子各各背着包儿,不同形状不同款式,里面鼓鼓的,全是小零食,什么皮鞋果冰、皮鞋酸奶,什么二恶英山楂条,西非伊蚊病毒大栗子,马来牙禽流感鳄鱼干。西祠胡同这边的孩子却两手空空,只能顶着毒辣的太阳,眼巴巴地看着东祠胡同的孩子大食朵颐,不停地往喉咙里咽唾沫。
  比赛进行了三天,这些孩子,无论是东祠还是西祠,每天都需要顶着大太阳坐在体育场里,一坐就是十一个小时,早七晚五,只在中午休息半个小时。就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殷翊偷偷在过道里截住了正要上厕所的清风,拍拍他的肩膀,板着脸说:
  “喂,把你兜里东西掏出来!”
  清风回头瞟了眼,周围没有熟人,更没有老师的存在,他怯懦地盯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的殷翊,黯然地将裤兜里的七文铜钱掏出来,递过去。刹那,殷翊脸色变了变,他原本只是想要点那些包装的花花绿绿的小零食,压根就没料到会抢到七文铜钱。但碍于面子,殷翊一把抓过来,将这七枚铜钱哗啦装进自己的裤兜,说了句:
  “兄弟,看你挺老实的,以后跟我混吧……”
  清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头瞟了眼,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其实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他看到舅舅刘琪的那辆红色丰田小跑出现在体育馆门口。清风的舅舅家拥有七辆小车,欧翼、丰田、迈巴赫、悍马、比亚迪S8、布加迪威和保时捷;其中那辆丰田跑车涂着中国红颜色,酷似一辆正在奔驰着的出租车,就像依靠在十三家小院门口的这辆出租一样,以至于清风的舅妈看到那辆丰田,就会不屑地撇撇嘴,轻轻地吐出一个词:没品。
  破天荒没骑凤凰自行车的婉如走出小院,看到那辆红色出租,不禁诧异起来:“咦,今天怎么这儿也有出租了……走吗……”
  曾几何时,婉如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坐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高档小跑车荣归故里,停泊在十三家小院门前,将老叶欠下的银子一古脑地还清,然后再丢下一张千两银票,扬长而去……
  “不走,我在等人。”大长脸饶有兴趣地瞧向婉如,迅速回答,指下小院,继续向殷翊和清风解释道:“我女朋友住在这里……”
  “我们才不管这些呢,你停在这里就得罚款。”清风抻出一只手:“拿来一钱银子吧……”
  “我没银子。”大长脸仍旧嬉皮笑脸着。
  婉如经过老曹的包子摊前,抬手轻轻和老曹打个招呼。婉如穿件淡黄小衫,格外让我眼前一亮。在那一刻,我的心思不知不觉轻漾了漾。
  “没银子?!”清风诧异道。
  “是没银子……”大长脸笑嘻嘻地重复道,一边将肆无忌惮的目光洒向婉如扭动的臀部。
  “银子呢?”清风吐口痰,歪头追问道。他这个标志性动作,是最近才有的。偶尔,他看了个关于黑社会的电影,那里的一个小混混儿就这常常往地上吐痰,最后就因为一口痰得罪了另一帮派的老大,死于非命。
  “缴罚款了,没看到交警罚我们,城管也罚我们吗?”大长脸抱怨道:“谁都能管着我们,当然还有运管——反正只要是穿制服的,胳膊上有箍的,都能管我们,都罚我们钱儿。而且,今天你们俩胳膊不带箍的也来罚,这不要命吗!”
  “呸,哪来这么多人罚你,我才不信呢——告诉我,都谁罚你的,我帮你找人免了,你把银子直接给我们就行了……我舅舅是刘琪……”刹那,清风又想到舅舅刘琪。有这样一个舅舅,什么事不敢做呀。
  “那我也没银子,谁来我都没有,真的。”大长脸顽固道:“你俩也看到了,我这破车才值几个钱呀,我一天才能挣几个银子呀,天天这么多人都来罚我,我又不是绵羊,长不出那么多羊毛……”
  “切,你说吧,谁知道你挣多少银子……”清风瞪大眼睛,向驾驶台前探去搜寻的目光。
  “我没银子……”大长脸又是这句话。
  “没银子?——嗨,没银子你开什么出租,还不如和我们一起混呢!”殷翊不客气地拍下大长脸的头,就像我为风狂拍那个充满了气的蓝球:“那,这样吧,把这广告贴你车上,就不罚你银子了……”
  说着,殷翊向清风努努嘴。清风迅速将胶水涂在纸张背面,啪地一声贴到出租车的后窗玻璃上。
  “哎,哎——”大长脸无奈地嚷了句,败下阵:“贴吧,贴吧,随便贴,你们都是爷……”
  “可是你说的,随便贴……”殷翊嘿嘿一笑,顺手又是一张,同样贴在车的后窗玻璃上,然后威胁道:“你不准撕下来!你要是敢撕下来,下回就甭想来这几条街,我大哥可是这几条街的霸王!”
  看到这里,我忍俊不禁。大约三年前,那家麦麦姆开业时,整个东祠、西祠、南祠、北祠胡同的出租车的车门与后窗玻璃上都被贴上‘麦麦姆我爱你’一类的不干胶,一时之间胡同的居民没有不知道麦麦姆的。而当时,那些出租车也纷纷绕行而去,将近三四个月不敢再驶进这几条胡同,因为那些出租车不敢拒绝,一群戴着袖箍的年轻人守住各个街口,联合着几位威严的交警拦住每一辆出租,毫不客气地贴到车上面,虽然那几位交警似乎不闻不问,也不靠近那些贴广告者,但只要哪辆车没停下,就会立即遭遇到他们的拦截。
  “哎,你笑什么?!”殷翊终于发现我的存在,竖起手指,指向我。
  “我吗?”顿时,我慌了起来:“我,我没笑呀……”
  也就在这时,一件浅粉色上衣在小院门口闪了闪。那位大长脸按下喇叭,浅粉色上衣飞快向出租车挪去,钻了进去。紧接着,车轮转动,一溜烟地驶去。
  临上车之前,浅粉色上衣倏地扭下头。就在这刹那,我看到了还子欣喜的面靥。我心里猛地一动,下意识地回过头,想到了蓝。有一阵了,蓝一直在咳嗽,而且昏沉沉的,每天都嗜睡,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喂,跑什么,还没给银子呢!”清风骂了句脏话,捡起粒鸡蛋大的石头向那辆出租掷去。殷翊却无视出租车制造的大不幸,直奔向我。
  “怎么怎么,有那么可笑吗?!”殷翊嚣张地责问我。
  “谁……谁……笑了……”我求救地看向老曹。
  这个小混混儿在光华社区一向鼎鼎有名,是个谁也不怕的主儿。据说某次有个体育院校的摔跤手儿路过南祠胡同,只因为无意间做出个大不敬的手势,就被殷翊训斥。那个体育系高材生以为自己是个摔跤手,就没服他,结果被殷翊迎面扣上一碗辣椒油儿,眼睛立刻睁不开了,嗷嗷大叫起来。没等体育系高材生反应过来,殷翊已经操起塑料凳子,砸向他的头。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殷翊的声名大振,远近几条胡同的混混儿都尊敬地称呼他为大佬。
  “你没笑,你还说你没笑?!”殷翊将那些小广告卷成筒,恼怒而凶狠地向我头上砸去:“再说你没笑!”
  急匆匆跑来的清风手里握着鸡蛋大的石头,脖子抻得老长,表情夸张,一路骂着脏话朝我奔来。
  “哎,哎,哎,”老曹不再沉默,他忙倾着身体,竭力伸长手臂,拦住清风:“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你们大姐最尊重的人!”
  “什么?!”纸筒悬停在半空,殷翊转向老曹,眼睛睁得大大,充满了怀疑。
  “不信,可以问你们的大姐。”老曹在我心目中陡然显得高大起来,他不急不缓道。
  “别蒙我……”殷翊咬着牙说道:“要是你敢蒙我,小心我砸烂你这个小破包子摊!”
  “是,”老曹应了句:“我哪敢蒙你呀……”
  是的,老曹哪里敢蒙这个小混混……顿时,我从惊恐转入迷惑……那个狐女一向很少和我说话,怎么会呢……是不是这个老曹想当英雄想痴迷了……我绝不能让老曹比我伟大,那样的话,十三家小院还会有我小爱的立足之地吗……刹那,我又回忆起那天晚上,回忆起手触摸到她胸部的情形。可是那是我和狐女之间的私秘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
  “喂,老曹,我才不用你替我挡这无赖呢!”我激动起来:“这年头,谁怕谁,不就是一条贱命吗,我就笑了,笑了能乍地,我喜欢笑,高兴就笑,不高兴也笑,我又他妈的没做缺德事,没卖假奶粉,更没开什么专用地沟油的麦麦姆!”
  其实我也不知道麦麦姆是不是真的一直使用地沟油,但那个传闻早就在附近几个胡同蔓延开来,并且大有燎原之势。
  立刻,清风骂骂咧咧,握着石头的手向我砸来。殷翊忙将那卷纸扔到包子摊上,两只手一起使劲儿,拽住清风的后脖领子,把他薅回来。
  “你TMD想闹出人命呀?!”殷翊杵了清风肩头一下。
  “呸!”清风狠狠吐口痰,愤怒道:“他敢说我舅舅……大哥,他说我舅舅……”
  “他什么时候说你舅舅了,你傻了吧?”殷翊嘿嘿笑起来。
  “他怎么没说,他说麦麦姆就是说我舅舅!”清风的脖子一梗,眼睛瞪向我。
  “麦麦姆本来就使地沟油,谁不知道呀,这还用得着我去说吗!”心底有了底气,我鼻子一哼,说。
  “就是,麦麦姆本来就使地沟油,这事儿谁不知道呀。”殷翊一把搂住清风的肩膀,强行拉着他离开包子摊:“既然敢做,就不能怕别人说……”
  “大哥,可他不能说我舅舅……”清风委屈道。
  “哼,你舅……就算是你姥爷做了缺德事儿,也得让人家说呀。”我大声嚷道:“难道你能封掉大家的口?!”
  瞧瞧,哼哼,麦麦姆,麦麦姆,堂堂的国际大贾麦麦姆还不如一个痞子呢……不,应该是堂堂的麦麦姆+堂堂的政府公务员还不如一个街头小痞子,难怪一个流氓无赖刘邦能够开辟足可以存世的大汉帝国呢。而做为贵族的项羽最终成为失败者,丢掉老婆,自刎于乌江……
  “说就说吧,反正你舅舅也真用了地沟油;既然用了,就别怕人家说,否则就不是男人!”殷翊嘿嘿一笑,讲道:“而且人家又没说你,大气点,行不兄弟……”说着,殷翊搂住清风的肩膀,将他推走。他转过身的瞬间回过头,竖起右手食指向我示意了下。
  嗨,好样的,我佩服殷翊说的这句话,没想到一个痞子还有这觉悟。而自诩为人民公仆的刘姥姥却只知道制裁十三家小院的居民,只知道发展什么狗屎经济,顺应世界潮流,却丝毫不在意民众、民生与民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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