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散文】我的母亲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里,她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谈,无不在我的脑际萦绕。尤其是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不觉之间,我也渐渐地将要步入到老年的行列,怀念母亲的情结日盛。看到别人像我这么大年龄的同事、朋友,有的母亲还健在,并且亲热地喊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称呼——妈妈!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猛然之间一阵震颤和悲伤涌上心头。清明将至,不觉沉浸在回忆母亲的点点滴滴之中……
我的母亲是位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不识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也缠过足。只因外祖母整天唠叨:“这么大的姑娘再不缠足,将来长大了怎么嫁得出去!”为此母亲在外祖母的逼迫之下,十来岁才开始裹足。由于裹得迟,再加上又快要接近妇女解放,虽然没有达到三寸金莲的效果,但是将双足小拇指硬是缠到了脚底板下。从脚面上看,只有四个脚趾头,看起来双足也小巧秀气,只是不能走长路,反之疼痛不已。这是旧社会留给母亲的痛苦!
母亲的性格刚强,是那种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女性。这要追溯到五十年代末期,听大人们说,农村正刮什么“共产风”,家里的粮食全部都要交到大队,吃食堂。不准私自开火,烟囱不准冒烟。有手艺的工匠也不准出去揽活干,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那时我和小弟幼小,只有两三岁,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就偷偷地留下了大约二三斤米,装在一只木制的小红桶内,准备随时烧点稀饭给我们吃,谁知被大队知道了,要惩罚我母亲:要不在大队部承认错误,要不就到村西头晒半天太阳。母亲想,我有什么错?!一不偷、二不抢,干嘛要承认错误!那就晒太阳!当时还有另外几户人家和我母亲同样遭到不公。那时正值炎夏,中午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知了不知疲倦得叫着。母亲顶着烈日,端着小红桶,任凭着当头的太阳暴晒,脸上豆粒大汗珠往下淌,汗水湿透了衣衫,一直湿到褂边。一双小脚由于伫立很久,有点肿胀,似乎已经站不住了。就这样一直坚持晒了半天火辣的太阳,方才给予回家。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群众的生活更是度日艰难、食不果腹。而我的母亲由于勤劳聪慧,起初我们几乎没怎么饿着。母亲挖野菜、种的胡罗卜,还有咸菜,都是我们充饥的好食材。虽然没什么好吃的,但也能果腹。到后来情况就没有先前那么乐观了,野菜挖的净光,菜园也不能种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充饥,眼看着我和小弟饿的头昏眼花,支撑不住。那时嫂子在大队部食堂做事。一个初春的早晨,母亲早早地叫我和小弟起床,帮我们梳洗干净,特地给我换上一套洗的干净的花衣服,记得很清楚,还给我扎了一个小辫子。要我带着小弟到离家三里地的大队部食堂找大嫂,要她给我们弄点吃的。等到我们吃饱喝足回家一看,母亲尽然一把一把吃着刚摘来的榆树叶子……母亲的爱,乃是人生的一切,它犹如一盏明灯,一旦点燃了就永远不会熄灭,照亮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通往幸福的征程。
母亲不识字,但她对我们的功课看的很重。从来不重男轻女。家庭条件再苦,也要想办法给我们兄妹都读书。由于我从小就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是班上的前几名。每次拿到奖状,母亲更是如获至宝、眉开眼笑,马上将奖状贴到墙上。每学期的成绩单里老师的评语,她都要我们读给她听,然后满意地折叠起来,放到一个小木盒子里。这个小木盒子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多年,里面的成绩单都还留着。
记得有一次周末我回家,不经意间,母亲端来了一碗面条,里面还打了三个鸡蛋,要我称热吃。这时我才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也许所有的母亲都比儿女更深刻地记得那一天。它是儿女生命的起点,更是母爱随之诞生的日子。母亲啊母亲!俗话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我没有记得在这寒冷的冬天给母亲带点什么礼物,哪怕是一块糖果,可我的母亲反而对我的生日记得如此清楚。儿女自生下来,从此就开始了她的养育、守望、担忧、欣慰以及怕儿女长大,翅膀硬了不在她身边而对离别的畏惧。这是一段多么漫长、艰辛而又伟大的历程啊!
八三年元月,我从山区国防工业调到省城。搬家的那天,我明显的看到年老的母亲眼里噙着泪水,眼神里透露出的那种无奈、悲伤的表情。其实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是母亲最小的女儿,俗称老丫头,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由于父亲去世的早,我们把对父母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母亲的身上。平时对母亲孝敬有加。我也担心离开了母亲,兄嫂、姐姐他们各家都有很多家事,孩子又小,会对母亲如此照顾体贴吗?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兄嫂、姐姐都对母亲很孝顺,尤其是姐姐,更是体贴入微。凭着她在医院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母亲身体稍有一点不适,马上找医生诊治,吃药、打针,直到无大碍了事。
母亲喜欢热闹。我家离古镇只隔一条小河相望。说是河,事实上常年累月大部分时间都是干涸的,只是遇到山洪暴发,河道立马涨满了混浊的水,奔腾向前。集镇上经常有外地戏班子来演出。只要是晴好天气,河里无水,傍晚时分,母亲就早早地吃好晚饭,拎着一盏小马灯,迈着一双小脚,和邻里一起到镇上去看戏。你只要老远看去,灯光一点一闪一点一闪,那就是小马灯发出的光亮,就肯定是母亲她们看完戏回来了。第二天她还会把戏的内容说给左邻右舍听,无不高兴。
我每次探亲回去,都感觉到母亲一次比一次老了,精神上也比较脆弱。以前离别,她一直要送我走很长一段路程,每一次都是我逼着她回去。一次次目睹她在风中挥手的身影。当然也记不清从那年开始,我探亲完回家,她就不陪我走一段路,而是站在家门口的塘埂上,手搭着凉棚,目送我多远,直到我走到黄家门口,快要拐过山墙头看不见她时,我下意识地回头,尽然发现母亲瘦弱的身影,还伫立在冷风中,凄楚地向我远望。这时我仿佛觉得她像是被世人遗弃一样如此孤独。我的心里不免悲伤和痛楚,深深地感觉到母亲老了,真的衰老了。那瞬间,我多么想跑回去紧紧地抱住她,永不分离。可我还是故作没事似地,向她挥挥手,怕她难过就迅速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也不知从那年开始,母亲就渐渐得上了老年痴呆症,最后连送我的权利也被这恶毒的病魔剥夺,直到九一年元月,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么些年来,在我的心目中,炊烟袅袅升起的乡愁,最浓郁最无法割舍的一缕是属于我那逝去的母亲的。台湾诗人余光中诗——乡愁:“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每隔一段时间,哪怕我再离不开,我也要抽时间回去看看。因为那里有长眠于青山绿水之中的我的最亲爱的母亲。
谢柳琴编辑给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