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凤鸣梁溪』吴稚晖与《何典》(杂文)
《何典》是一部很幽默的吴语小说,开头就是:“放屁,放屁,真正是岂有此理!”鲁迅、胡适、林语堂、吴稚晖等人都喜欢这本书。
《何典》这本借鬼说事的清代讽刺小说。成书于嘉庆年间,为江南“野才子”张南庄所著,署名“过路人”。不过《何典》真正流行却是在1926年以后,由于鲁迅、刘半农、吴稚晖等人的推介、重新印刷出版,方才流行起来。其中,始终大力推荐者当属吴稚晖。1946年10月上海友联出版公司收入“万人手册第一辑”的《何典》,口袋书开本,封面上写着“吴稚晖先生推荐不朽杰作”,印数一万本。
《何典》全篇用吴方言写成,把吴方言的诡异、幽默、调侃发挥到了极致。用吴方言虚构的鬼话连篇的鬼故事,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可谓别出心裁。以吴方言写作的小说还有清末的《官场现形记》,但语言的恣意滑稽远不如何典来的精彩。《何典》中大量收集了吴语方言的成语、俚语,随手拈掇,信口开河,笔墨恣肆,穷形尽相,常令读者会心而笑,是方言文学的别致之作。
吴方言中许多词语不仅富有地方特色,而且形象幽默。比如“贪心弗足,吃碗白粥”,是讥笑人贪得无厌,结果事与愿违。“乱哄大麦头”是嘲笑人不懂装懂。把靠不正当方式贪污、偷窃等弄钱手段,叫做“搞串头”,因为古时候的铜钱是用绳子串起来的。“三三婆”是暗喻“九成里的货色”乃是骂人是妓女。苏州、无锡一带,更把妓院叫做“咸肉庄”、“野鸡堂子”。还有“猪头三”骂人不明事理,不通世故。“细老卵”是说儿童人虽小言行成熟。还有一些熟语也颇有意思。如:“苗头弗轧,苦头吃煞”;大佛得得拜,小佛踢一脚”;“若要发,众人头上刮”;“如要享福,鼻头朝北”是说人生在世,多多劳作,一直到寿终正寝。“羊头上搔搔,狗头上摸摸”讥人成不了大事。
鬼故事当然要写鬼。作者用尽心思写了40多个各具特色的鬼,如催命鬼、饿杀鬼、令死鬼、野鬼、色鬼、臭鬼、冒失鬼、冤鬼、大头鬼、活鬼、死鬼、雌鬼、形容鬼、扛丧鬼、酒鬼、替死鬼、偷饭鬼、摸壁鬼等等,另外还有一些不带鬼字的鬼,比如臭花娘、醋八姐、雌雄人、罗刹女等,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名鬼。作者写的是鬼故事,隐喻的还是人间的不平事。
何典中的鬼不让人恐怖、不让人讨厌,倒是令人捧腹,让人喜欢。其实,一部《何典》写得就是人间悲喜剧,1932年,日本打算编印《世界幽默全集》,鲁迅把《何典》作为中国的八种幽默作品之一,推荐给增田涉。
在中国文人中,最喜欢何典的莫过于吴稚晖。
现在很多年轻人,已不晓得吴稚晖是何人了。但在民国时期,他却是一位无锡出产的风流人物。他是前清秀才,国民党元老。1953年12月1日,吴稚晖死在台湾,国民党用军舰给他主持海葬仪式,主持者是他的学生蒋经国。
吴稚晖在中国现代史上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一生毁誉参半,三言两语,很难评说。
吴稚晖1865年出生在江苏武进与无锡临近的雪堰桥乡。因为其外婆是无锡江尖人,而他自小在外婆家长大,加之他嫌武进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名气,所以常常自称无锡人,在籍贯上,也填写无锡。晚年更是自称无锡老头子。
吴稚晖是民国时的“脱口秀”达人,极富辩才。有人说他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这手功夫,据吴稚晖自己说,来源于年轻时,在无锡地摊上买到的一本名曰《何典》的吴语小说。这本书开篇词说:“不会谈天论地,不喜咬文嚼字,一味臭喷蛆,且向人间捣鬼,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开篇即不寻常,令人忍俊不已。
《何典》故事,说的是阴山下鬼谷中,有个三家村,村里有个叫活鬼的财主,好不容易中年得子,出门谢神还愿时,偶遇有人斗殴死了,他却被当方土地饿杀鬼冤枉,敲诈他的钱财。活鬼有冤难诉,遂气病而亡。其子活死人,被舅母赶出家门,到处乞讨为生,后来遇到一位仙人,教他跟随鬼谷先生。多年以后,活死人因平息黑漆大头鬼等反叛有功,终成正果,被阎王老爷封为蓬头大将,奉旨与臭花娘成亲,安享富贵。《何典》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使吴稚晖百读不厌的,不是情节,而是恣意汪洋,口无遮拦的语言特色。
对于《何典》对自己的影响,吴稚晖曾说:“我止读他开头两句……从此便打破了要做阳湖派古文家的迷梦,说话自由自在得多。不曾屈我做那野蛮文学家,乃我生平之幸。他那开头两句,便是‘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用这种精神,才能得言论的真自由,享言论的真幸福。”
吴稚晖原本自小受的是儒家教育,加之江南书香人家素称儒雅,不近下流。大户人家,多延请塾师,教子弟尊孔读经。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吴稚晖的早期文章堪称典雅规矩。但自得了这本书后,吴稚晖仿佛基督徒之得圣经,道教徒之得葵花宝典一般,忽然间大彻大悟,文风为之一变。觉悟到写诗作文就是“有话直说,有屁就放。”自此以后,他的文章中充满俗语俚词,有些章句污秽不堪,甚至连生殖器也搬上来冷嘲热讽。今日台湾之铁嘴李敖,实在是在步吴氏后尘,拾人牙慧而已。
吴稚晖后来,竟把“放屁,放屁,真正是岂有此理。”当成了口头禅,遇有不平辄高呼一通。
1907年吴稚晖写出《卖淫实状》,把卖国的慈禧太后,写成是一个比娼妓还下贱的淫妇与恶魔,其笔下之淫秽无以复加,令正人君子,难以启口复述。
抗日中,汪精卫投降日本,吴稚晖闻之大怒,撰文大加痛骂:“你们这班贼男女,狗男女,竟为了区区短命富贵,乃昧着良心,替敌人骗同胞,真狗彘不如的怪物。什么议和,放狗屁,放狗屁,放狗屁。秦桧易名缪丑,精卫是填海的小鸟,如何给你这小白脸来侮辱。我今送你一个易名大典,名曰汪精怪……”吴稚晖还把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骂做“陈屁裙”把周佛海骂做“周狒黑”。这些都是吴方言的谐音。
吴稚晖还不解气,又大骂道:“唯有做汉奸,臭了自己,臭了国家,还臭祖宗,更臭子孙,真是畜类。”把一帮汉奸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吴稚晖骂人,自然也被人骂。冯玉祥就曾致电骂他:“如有人骂先生: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不惜以党国元老为独夫作奴才,死后有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先生将何以自解?”
对于别人的辱骂,他倒也不恼。74岁时,自己刻了一枚闲章,“寿踰宣民,贼讥老而不死”,用以自嘲。
吴稚晖一生,前期鼓吹革命,反对满清统治,推崇科学。以后追随蒋介石,渐趋保守,思想反动,极力反共。但其一生在国民党腐败的大染缸中能够淡泊名利、生活简朴,平易近人也属难得。一次他在上海城隍庙中与几个老人吃茶聊天,忽然有人认出他:“你莫非是国民党大佬吴稚晖?”吴稚晖大笑说:“无锡老头子,面孔都差不多,你是看错人了吧。”
吴稚晖写文章多受《何典》影响,做事也颇有魏晋遗风。吴稚晖65岁时,国民政府为孙中山先生举行奉安大典。地点在现紫金山中山陵。有人见他年纪大了,请他坐车,他说:“无论何种马车,我无需,我最喜欢我这天生的两只腿驴子,随处可以走得到,安步当车,最为自如。”
1934年,吴稚晖花甲寿辰,无锡地方头面人物三十余人,在上海功德林为其张罗生日宴席,其时,寿幛悬挂,红烛高烧,布置得非常气派。到了中午,大家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第二日,接到了吴稚晖的信:“要祝我的华诞,骇慌了我,赶紧退回帖子。先母去世太早,是外祖母不忍提及我与妹子的生日子,所以终身不曾有诞,糊里糊涂,醉生梦死地白活在狗身上,不知到今几何年?是日固然不敢上功德林,却白白牺牲了一次茶会……”
此信,后来被人豋在了报纸上,国民党大员们看后,大觉不妥。有人说:“一个党国元老,自称是狗,是绝大的讽刺。”后来老蒋也知道了,只觉得啼笑皆非。吴稚晖素来我形我素,老蒋也没有办法。蒋介石当政,吴稚晖晚年白天尝打一白纸灯笼上街,逢人便道:“世道黑暗,白昼亦如黑夜。”蒋氏得知后,心中不快,但也只好一笑了之。
自嘲为驴狗,在民国一干大佬中,也唯有这个自称“无锡老头子”的吴稚晖。其人之放荡不羁可见一斑。
抗战前,吴稚晖常来无锡。他不上大酒店,大饭馆,却喜无锡小地方的零食小吃。所以,到无锡必去过福来去吃手推馄饨,到北塘吃蒋阿三的豌豆甜粥,到惠山吃尤家祠堂的豆腐花,到二泉云起楼吃酥油饼。然后爬上锡山顶,找一处草丛,一面纵观无锡城风光,一面脱裤蹲下解大便。由于他老兄屡屡如此行径,被无锡人讥笑为“吃甜粥,屙野屎”。吴稚晖晓得了,也不多说,依然我行我素。据说,他晚年在台湾,还常常思念无锡小吃的香甜。
吴稚晖在国民党中特立独行是出了名的。他也一直标榜自己一生廉洁不贪钱财。1929年,江苏省民政厅长一职空缺,第一军副党代表缪斌走了蒋夫人宋美龄的路子,要填此空缺。中常会上,大家都默不作声,唯有吴稚晖大声反对,说:“缪斌品性不佳,年少任性。在总司令部经理处长任内声名狼藉,不宜主持一省的地方行政。”此议遂没有通过。
会中,缪斌假装上厕所,开了张三千元的支票,偷偷放进吴稚晖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第二次开中常会时,宋美龄再提前议。吴稚晖这次一反常态,默然不语,假装糊涂,于是蒋夫人的提议全体通过。会后,有人说:吴老头子再狠,也扭不动宋美龄的大腿。谁也不知道,起作用的是大衣口袋里的秘密。
唉,说不尽的《何典》,说不清的吴稚晖。
阅读此文,了解一点《何典》,了解吴稚晖这个历史人物的一角!
问好凤鸣君,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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