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沉默的灵魂(小小说)
昨晚,柱子已与村里人约好,今天上午八点宰杀老黄牛。柱子爹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天没亮就钻进牛棚里了。
他把白天从山沟里割来的鲜嫩的青草一把一把地喂到老黄牛的嘴里,老黄牛低着头慢慢地咀嚼着。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老黄牛每次接草时,都用舌尖轻轻地舔一舔柱子爹的手指,似乎在告诉柱子爹,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老黄牛的身子早已衰弱,皮毛也失去了光泽,胃口大不如以前了,此时,它仿佛是为了安慰柱子爹才勉强地吞咽着草料。它的动作相当缓慢,神态也十分萎靡,眼睛里全是凄凉的泪。
柱子爹一边给老黄牛递着青草,一边哆哆嗦嗦地抚摸着它的身躯,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混浊的泪水。老黄牛来他家有二十多年了,每天陪着他早出晚归,默默辛苦了一生,柱子就是在它的脊背上长大的。
柱子五岁就没了娘,柱子爹每次出去劳动时都把他抱在牛背上,带他来到地里,收工时再让他骑着牛回来。后来,柱子上了学,就很少骑牛了。初中毕业后,柱子跟着柱子爹种了几年地,前年便随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外出打工了。只有沉默的老黄牛天天陪着柱子爹,与他一起迎接日出日落,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每天清晨,柱子爹都要用帚子扫净老黄牛身上的灰土,给它喂足了草料,晚上,又亲自烧好半锅面汤,像服侍老伴一样地端到老黄牛面前,自己也舀起一碗,陪着它一口一口地喝。喝完后,柱子爹就开始围着老黄牛,仔仔细细地为它梳理着身上的鬃毛,有时梳着梳着,眼里的老泪就涌出来了,手就停在老黄牛身上,痴痴地摸着,这时,老黄牛也会站着不动,抬眼静静地凝望着柱子爹,双方似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相互安慰,回忆着年轻时的岁月。
老黄牛是村里的功臣,它曾经与柱子爹搭档,拉着犁铧任劳任怨地在田野里开耕了二十年。现在,老黄牛老了,村里耕田都是机器,再也不需要它了。柱子爹也老了,半月前,在山上割草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腰,结果还是老黄牛把他驮回来的。柱子知道后,匆匆从外面赶了回来,不准他再出去割草和放牛了。柱子爹对土地虔诚了一辈子,与老黄牛相伴了一辈子,合作了一辈子,可以说,村里的每一块庄稼地里都有他们的脚印和汗水,现在他们老了,没有人再需要他们了。于是,柱子爹常常深夜了还呆在牛棚里,坐在老黄牛身边,怀念那些曾在他们犁下不断翻滚的黑色波浪和潮湿的泥土气息。
村子变得越来越冷清了,基本只剩老人和孩子了,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们,甚至有人已经把柱子爹和老黄牛忘了。柱子回来照顾了他爹十多天,见爹的腰伤已渐渐好转,又要出去打工了。为了防止他再出意外,也为了预防老黄牛中途突然病死,经济遭受损失,柱子决定在离家前请人杀了老黄牛。柱子的脾气从小就很犟,想定了的事别人是无法劝阻的,可怜的柱子爹在儿子面前苦苦哀求无望后,心里清楚他与老黄牛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柱子爹的腰一下子就驼了!他一夜没合眼,摸着黑钻进了牛棚,等他一口一口喂饱老黄牛后,天已大亮。接着,他又蹒跚着打来两桶清水,认认真真地为老黄牛擦洗了身子,梳理好鬃毛。刚刚忙完这一切,还没等丢下手里的刷子,就听到院外有人叫柱子了,他知道这是村里宰牛的人来了。
柱子爹老泪纵横地抱住牛角,伏在牛背上悲恸地说:“老伙计,你先走一步,我也快了。”
不一会,四个汉子带着绳索进来了,柱子爹突然当众跪倒在老黄牛的蹄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神情凄楚地走出了牛棚,走出了家门,躲进了山里。他没有听到老黄牛最后的惨叫,也没有看到老黄牛满地的鲜血,他只是痴痴地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田野,眼神空洞而呆滞。
第二天,柱子拎着行李走了。
从此,柱子爹更加沉默了。他有时坐在家门口,有时坐在半山坡,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水和远处的田地。到了晚上,他常常一整宿躺在空荡荡的牛棚里,浑然不觉周围的蚊虫和脸上的泪水。
没有人会想起他,他甚至也忘了自己。
半年后,村头的山坡上又多了一座清冷的坟。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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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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