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真实
手头有本薄薄的小书——《向着真实》。王元化著。恰巧还有一本厚厚的大书——《随笔》三十年精选。前一本和后一本的某些篇章,均不约而同的提到了真实的可贵,又同仇敌忾地指斥了虚假的可恶。
《随笔》中,有一篇关于瞿秋白的临终遗笔《多余的话》的文章,让人深思。由于瞿秋白不肯做作的发出什么豪言壮语去赴死,而是真实的说出了心中的犹疑与矛盾,坦白而真诚地说出了心里所思所想,道出了自己对以往所走的路的怀疑,并且明确表示青年不要学他的样子。瞿秋白虽屡次拒绝国民党高级官员劝降,临行前视死如归,坦然就义。合该青史留名的他,却成了个多余的人,灰色的人。长期不被提起,甚至在身后背负了“叛徒”的黑锅。其根源,就在于这篇来自内心真实的声音,让当权者以及为之效忠的主流媒体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向着真实,思索。
人们,原来大多数时候是不能够面对、不愿意接受真实的话语的。虽然,按理说,虚伪、虚假是被人们所讨厌的品质。可是,赤裸裸的真实,人们又往往没有心理承受能力。千百年来,意识形态领域作惯了粉饰与矫情的伪,人们已经习惯了烈士的遗言是铁骨铮铮的绝响,能激起无数后来人的热血的口号式语句。当一个临死前的烈士,不是假装崇高,不是高呼为了某个政党、为了某种主义的响亮而伟大的口号,让青年们热血沸腾的追随其后,而是拿起一柄手术刀,不管不顾地、严肃认真地剖析自己的内心,暴露出真实的一面给大家看,人们就会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暴露真实自我的勇气,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的。而接受这种真实的勇气,也并非每一个人所能具备的。
人们惯于把烈士看作千人一面的。人们弃绝不同的声音,哪怕是真实的声音。
他在敌人面前丝毫不屈服,他宁死也不出卖其他人,他无所畏惧地从容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年轻的生命……可是,正如他的《多余的话》代序篇所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主流的声音否决了他真实的声音,他不仅不被理解,并以此认定他有变节行为,是叛徒无疑。文革初期,就连他的墓也不能安生,也被红卫兵捣毁。
《多余的话》中瞿秋白把自己定位为“书生”,在历史的误会中卷入政治风云。他把政治生活中的他比做戏子,总想着卸下戏装,好好休息。这无疑透露出他对政治的厌倦,他感到疲累不堪。政治的假大空,政治的假面具,政治的互相倾轧,政治的勾心斗角,怎能与他求真的书生意气相谐和?!书生从政,注定会被政治的血盆大口无情吞没。
当他得知做了替罪羊被留下时,就明白自己是被曾经为之长期效命的党所抛弃了。他入了狱,却是党外人士——鲁迅先生,收到他的信件后竭力营救。真是让人掩卷深思,为之长叹。卸磨杀驴乎?同志情谊何在?鲁迅先生曾送瞿秋白一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有此知己,当死而无憾。就在鲁迅先生多方周旋之时,有人指认瞿秋白,身份暴露,一切努力转成空。
向着真实,思索。
历史就是这么惯于嘲弄人。假话,人们往往当成了真;真话,人们反而不相信。即如瞿秋白的蒙冤,即如林昭、张志新等的蒙冤,当真相大白时,历史的巨轮已经滚滚而过了多少年!况且,几多真实,几经掩盖,几经篡改,已经辗压在历史巨轮之下,零落成尘,我们再也无从得知真相。是悲耶?叹耶?
问候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