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收到女儿从千里之外的校园发过来的一则彩信，打开一看，是她的近照。我不得不承认，女儿越来越像女人了。可是真烦人，不知怎么的，今日一整天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地飘荡有关女儿过去的一些影像来。
　　 记得小家伙在摇篮咿呀学语时，有一次醒来后突然对我指手画脚，要我把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给她，我一连拿了几样与她年龄相称的彩色玩偶，她都不耐烦地摇摇头，一个也看不上；最后当我做着鬼脸试着把茶杯在她眼前晃动时，小家伙竟然乐得差点要唱起歌来，她拿住杯子，一副急不可耐要与我干杯的神气！等她晃晃悠悠自己会走路时，每次她一尿急我就把她带到卫生间去，完事后，我就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啊，太棒了，美眉真聪明！不久我在卫生间里尿尿，背后突然传来一只小燕子温柔稚嫩带着惊讶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可真聪明啊！
　　 三岁那年，我抱着小家伙在人家出租屋三楼的窗口看风景，女儿突然指着远处几栋别墅前边的一块草坪上悠闲漫步的几只鸡鸭，对我尖声喊道：爸爸爸爸，你快跳下去跟它们玩，我在这里看你跟它们怎么玩？我一听，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小宝贝，你可真狠心哪！去啊，去啊，你快跳下去啊。小家伙一边催促一边抓捏我的手臂，肩膀，还有脖子。我当然不会跟小孩一般见识，对吧，于是我转身把坏家伙逮到床铺上挠她的痒痒，她咯咯笑了一阵忽然又安静了下来，用手指慢慢捅向我的眼睛，说：爸爸，你眼睛里好像有个人影在晃动，她是谁阿？我一激灵恍然叫到：那是小宝贝你啊，她一听，就拿手指头把自己的眼皮往上揪，说，爸爸，你快看看，你有没有在美眉的眼里啊？有啊有啊。我说。骗人骗人，我怎么就看不见！她大为恼火。
　　 有一次在家里，落日之前，我牵着她的小手在田间地头漫步，忽然，小家伙使劲拽着我把我领到两棵树木之间一蓬十分茂密的杂草前，说：爸爸，里面暗摸摸的，什么也看不见，一定有什么东西躲在里头吧？你敢不敢进去看看。大蛇，我说。大蛇是什么东西啊？紧追不舍。大蛇就是——它会咬人，像这样——我装出中毒抽搐的样子。好可爱啊，嘻嘻嘻嘻。这家伙！会死人的！快走！——可是死人又是什么样子嘛爸爸，你做给我看看？得寸进尺！我才不是你的大家伙木偶哩，岂有此理！走，给我回去！——
　　 那时，小家伙已经六岁。中午，我搭着双腿架在电视柜上在二楼看电视，忽然听到小家伙自楼下故意用力跺着楼梯板走上来，我立刻感觉到，她又把小伙伴们给得罪了。她气呼呼的撅着嘴，王后一般一声不吭攀着我的腿爬上去挡住电视画面，随后便哗啦啦哗啦啦来回拨弄各个电视频道。她全身的重量都压着我的小腿肚。宝贝，别闹了，你在上头乱来，万一爸爸坐的椅子往后倒下去，得，爸爸摔下去，起不来了，死了——这本来是我的信口胡言，没想到小家伙突然安静了下来，许久，她猛地一个转身一下子就扑扑倒在我的怀里，一边眼泪汪汪哭泣，一边揪住我的胳臂说：爸爸，你别死，你可别死啊，我不让你死……霎那间，我感觉自己真是混蛋！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呢？紧紧地拥抱着女儿，我恍然意识到，我曾经的一颗“贼大胆”正在逐渐地浓缩、变小了……
　　 动手打女儿并且使我至令耿耿于怀的是她上学前班的大班时。当时房子拆迁改建，我忙的头昏脑胀（钱的问题），这时我们暂住在离学校较远的一位亲戚家里。天气炎热，心情郁闷，吃完午饭我才忽然想起小家伙今天怎么没有按时回家，我立即走小路到学校看了看，校门锁着。走大路绕了一圈回去，还是不见女儿的踪影；问她的同学，说是早回家了，这下让我急的直冒火，从住地再次出来寻她，经过芳芳的楼下，无意间听到小家伙和芳芳嘻嘻哈哈自在放肆的笑声。我把她喊下来之后，望着她惶恐的脸面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事后，小家伙那天含着泪水咬紧牙关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一直以来让我回味着心痛不已。
　　 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晚上，在客厅，由于气氛融洽我和十六岁的女儿说起她当年做过的这些事，她默默听完以后按着我的双肩，使劲摇晃着嗤之以鼻地总结道：你们大人个个都会讲“聊斋”，我是谁啊，我是您的女儿！我当时会有那么傻吗？可见，这些事都是你们上岁数的大人无聊瞎编的。
　　 我只有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拂袖而去，把自己的房门用力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