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婶
黑土地的这座小城,这些年对俄贸易不断发展,将昔日鸡鸣狗叫的大屯子几年之间变成了繁华都市。随着城市的扩建,鳞次栉比的小区也如雨后的春笋。为了找回当年大杂院零距离接触的感觉,小区已经组织了很多次愉民、乐民的集体活动。可是,对这些活动热心向往的莲婶,却是哪一次也没参加完。这不,屁股还没坐热,包里的手机铃声就像催命一样闹起来……
“妈,你快回来吧!我奶奶又爬到地上了!”电话是大女儿杨红打来的。莲婶站起身,顾不上和大家打声招呼,抬腿就往门外跑。
婆婆今年八十七岁,早年参加八路的时候,是情报站的工作人员,经常奔走在日本封锁的区域,谨慎成了婆婆处事的习惯。这个习惯在十年前莲婶的丈夫病世后,愈演愈烈。九年前,婆婆瘫痪卧床,竟演变成——除了莲婶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进入口里的食物,必须是莲婶亲自喂到嘴里。
进到家门,莲婶看见婆婆的身子探出卧室的门槛,一只手在地上抓挠着;已经身怀六甲的杨红,鼻尖上挂满汗珠,蹲在旁边哄劝着;琪琪和妮妮在旁边叽叽喳喳,像两只受惊的小鸟。
“妈,我回来了。”莲婶顾不上换鞋,跑上前俯身抱起地上的婆婆。看到莲婶,婆婆浑浊的眼睛一亮,嘴边的口水垂涎在地上,又沾到胸前衣襟上,咧着嘴角像个孩子,口齿不清地唤着:“莲——莲——”
“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莲婶嘴里答应着,手脚麻利地把婆婆放在床上,转身到卫生间取来毛巾。突然,刺鼻的臭味在屋子里弥漫——婆婆拉裤子了。“杨红,去别的房间歇息。这有妈呢!”莲婶歉意地对女儿说,“琪琪,妮妮,去外屋玩,别给姥姥捣乱。”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离开屋子。“妈,我来帮你吧!”“你进屋吧!这活你干不了!”莲婶把女儿推开。现在的女孩子,本来就很娇气,加上怀孕,更是说不出的矫情。
八年前,莲婶的二女儿、二女婿死于车祸,留下刚刚满月的双胞胎——两个像猫一样大小的姑娘。大的,五斤七两,小的不足四斤。两个孩子脸上宛若核桃的皮肤,把五官褶皱在一起。当时,街坊邻居都认为养不活,劝莲婶把孩子送人算了。莲婶一咬牙一跺脚,把两个孩子抱回家。她凭借多年做营销员的经验,在家门口开一个食品批发部。一边照顾婆婆,一边照顾孩子。两年前,为了孩子上学和婆婆在城里看病方便,莲婶转让了批发部,在市直属小学附近租了这个房子。刚来时,在城里中学当老师的杨红还能帮帮。现在,杨红有了身孕,女婿又去乡下锻炼留职,这家里家外的担子,都落在莲婶的肩上。
“姥姥,姥姥——我们要去舞蹈班了!”莲婶刚安顿好婆婆,琪琪、妮妮就从门外跑进来。
“嘘——别吵醒了太姥姥!”莲婶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两个孩子懂事地闭上嘴。
“姥姥知道了,马上就走。”莲婶一手抓一个,退出婆婆的房间。
都说六月天,孩子脸。上午还晴空万里,这刚过晌午就阴云密布。莲婶心里嘟囔着,帮琪琪、妮妮换下舞蹈服,又把包里的塑料雨衣给两个孩子披在外面。
“莲婶,琪琪、妮妮明天晚上参加周末大舞台的演出,您明天晚上一定给孩子在家里化好妆,准备好演出服。千万别迟到呀!”舞蹈老师走出练功房叮嘱着。
“哎,哎——记得了。”莲婶一迭声地应着。
“姥姥,姥姥,我要粘假睫毛的!”
“我还得贴亮片呢!”两个孩子兴奋地叫嚷着。
“哎!姥姥都给你们买,给你们弄,给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
“姥姥,你真好!”琪琪翘起脚,把小嘴贴在莲婶的脸上,狠狠地亲一口。妮妮也赶紧踮起脚尖,抱住莲婶的头,在莲婶的另一边脸上使劲儿嘬一下。莲婶的眉梢上挂满了笑意。
雨水在空中织成雨雾,远处的楼房影影绰绰。街道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时不时地顺着门窗挤进来,粉红色的窗帘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
婆婆吃过晚饭,又睡了。杨红没有回自己家,也在客厅的床上睡了。莲婶把洗衣机里婆婆换下的衣裳捞出来,晾在阳台,又把琪琪、妮妮明天演出的东西准备停当。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深夜。琪琪、妮妮这俩个小家伙在大床上惬意地舒展着,像两只小螃蟹把腿脚交叠在一起,身上的线毯被踹在一边。莲婶弯腰扯过线毯,给两个孩子搭在身上。
“一转眼,孩子就大了。过着过着,人就老了……”莲婶用手捶捶酸痛的肩膀,把鬓角的几根白发掖在耳后,嘴角翘了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远处的天边,有几颗星星探出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