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毁灭
　　 读《曾国藩》我感觉到的是人格的力量，读《董小苑》我领悟到的是美丽的毁灭。作为一代名妓，她的毁灭过程令人扼腕，令人叹息。《辞海?文学故乡人物》这样记载董小苑：
　　 [董小苑](1624-1651)明末秦淮名妓，名白，后为冒襄(辟疆)妾。清兵南下时，同辗转于离乱之间达九年，后因劳顿过度而死。辟疆曾著《影梅庵忆语》，追忆他们的生活。有说她为清顺治帝宠妃，系由附会董鄂妃事而来。
　　 出生于秦淮河上的董小苑美丽绝伦，为秦淮名妓中佼佼者。在其母以及李香君、柳如是等的影响和熏染下，她也走上了从妓的道路。可以说，她的从妓是命运使然。她的第一次尝试，是向状元向迎天的挑战。小说描写了董小苑迈出这一点的勇敢和冷静。她是自愿的，没有人逼迫她。她之所以选择向迎天作为从妓生涯的第一步，是她证明其美丽的价值和追求才华的过程。不管世俗对董小苑这样一个妓女如何的指责，我们都不可否认这样的现实：生长、生活在秦淮河上的她无法选择第二条道路，她也不知道除了秦淮河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必然也只能走向从妓的生活。这不是她的个性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她本性并不是坏女人，因此当她遇到江左名士冒辟疆之后，爱情的火花便一触即燃，在等待冒辟疆娶她的漫长岁月中，董小苑经历了苦难，这苦难给了她精神的摧残及肉体的折磨。正因为她太美了，无论她躲到那里，都会受到纠缠而不得安宁。女人的美丽便是灾难。灾难仿佛是美丽女人的代名词。董小苑能够忍受灾难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美丽以及对冒辟疆忠贞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无疑，小说的作者对董小苑的苦难经历和爱情史进行了艺术渲染。尽管这样，作为名妓的董小苑仍然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并且性格鲜明的女性。
　　 在明朝大夏将倾之际，董小苑并未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她的支持冒辟疆参加抗清活动，她的在洪承畴面前的威武不屈，她的带有传奇色彩的死都证明了其爱国精神及为爱情而自绝的情操。她因美丽而遭难，因美丽而毁灭。她没有用美丽来追求荣华富贵，也没有用美丽而炫耀人世。她甘愿毁灭也不愿玷污自己的美丽，她用生命的代价捍卫了自己的美丽，也捍卫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她的毁灭过程和她的容貌一样的美丽。
　　 董小苑是否像小说中描写得那样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是否为忠诚于冒辟疆的爱情而坚守情操，是否为捍卫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而自绝，史书上并无记载。历史学家也不屑于把一个妓女载进史书。那么是真实的故事还是虚假的杜撰，我们也就无须追究了。但作为一个艺术形像，读者还是从董小苑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感受到了美丽的毁灭过程是多么残酷，多么令人惋惜。
　　 秦淮河的脂粉给了董小苑以美丽，也正是秦淮河的脂粉毁灭了她的美丽。这究竟是秦淮河的荣耀还是秦淮河的罪恶。倘若不是秦淮河，董小苑也就不会诞生，没有陈大娘和董曼的在秦淮河一夜风流和浪漫，哪会有董小苑这个风流胚子?这个世界也就少了一段令人扼腕的故事。而正是由于秦淮河赐予她的美丽，她才历尽磨难和屈辱，凄惋地死去。
　　 秦淮河流淌着依然如旧的脂粉，一个董小苑的毁灭并不会让它惊诧和警醒。"四十里境隔红尘，天地苍茫入风雨"，流茑杨柳曲，凝妆少妇不知愁"。自公元三世纪以来，南京曾是八个王朝的首都，繁复的文化娱乐活动集中在秦淮河两岸，成为王公贵族、官僚地主享乐之处，也让多少绝代美女姿色横溢，其结果演绎出多少李香君和侯方域、董小苑和冒辟疆之类的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桃叶复桃根，海燕郁金香，遗世佳人难再得"。面对秦淮河的美丽风光和由此而诞生的绝代佳人，封建君主们怎能视而不见?文人骚客又怎能袖手旁观?曾国藩在镇压了太平天国起义之后，第一个紧急措施就是恢复秦淮河的画舫。他不再顾及"理学名臣"的招牌，只想在娼女身上重新找回封建末世的繁荣。而正是由于"曾国藩们"的"功绩"，秦淮河才会脂粉横流，也才会有王公贵族的风流和美色佳人的毁灭。秦淮河的美丽的故事挽救不了一代代封建王朝的覆灭，结果都是："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坪。"作为一种社会产物，娼女们是无可指责的。她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在环境以及出身的限制下，她们只能靠出卖姿色和肉体生活，也挽救自己，其结果是不但使美丽毁灭，也使王公贵族、才子仕人们悲伤。南唐的李后主与大周后、小周后在秦淮河边的澄心堂、瑶光殿演出了一出悲欢离合的故事，后来他被樊若水所卖，被俘北去，想起昔日豪华的帝王生活，"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与两位周后在秦淮河边卿卿我我，无限缠绵，而此刻"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封建时代不乏因耽于女色而丧失江山的例证，威震四海的唐玄宗让风流女人杨玉环控制了之后就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弄得众叛亲离，只好赐死杨玉环。对杨玉环来说，她得益于美丽，也毁灭于美丽；对唐玄宗来说，正是获得了美丽而失去了江山。
　　 董小苑呢?她没有杨玉环的机遇，只好委身于向迎天和冒辟疆，而向迎天和冒辟疆没有唐玄宗手中的权力，只能给董小苑的美丽罩上一层层阴影，让她备受折磨和凌辱。正是由于她的美丽害了她!使得她连一个平常的女人都不如，她享受不到平凡女人的那种虽然平庸但却安宁的生活。假如还是那个董小苑，却长相普通，毫无姿色，那结果又会怎样?当然，她也不会长生不老，但起码不会像真实的董小苑那样悲惨。
　　 美丽不是罪恶。但美丽却容易招致罪恶和不幸，所谓"红颜薄命"是一声叹息，也是一种归宿。人类对于美丽总是倾心追求的。一朵花开得艳丽了就会有人去折它，一匹俊马会招惹得众多骑士觊觎，一片洁白的白云容易引来乌云。"皎皎者易污，蛲蛲者易折"。丑了让人厌，美了让人爱。这不是一种欲望，而是人之本能。
　　 但人间缺乏了美也就变得平庸、乏味。美学史上关于美的本质的争论沸沸扬扬。归纳起来，一种从精神世界发出去探求，把美的本质最终或者归结为客观理想、绝对精神，或者归结为主观意识、审美感受。如柏拉图、普罗丁、休谟、康德、黑格尔等人。一种是从客观世界的自然特征出发来探求，认为美的本质就在对象的自然的物质形式中，美是事物的某种属性或物质之问的某种关系。从而着重在事物的感性特征和自然形式、结构、性能中去寻找美的本质和规律，把美的本质最终归结为自然事物本身的某种性能或属性。如亚里士多德、狄德罗、柏克、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前一种理论夸大了意识对于物质的作用，而后一种理论则离开了人的社会性。马克思主义哲学给美的本质问题的探讨提供了唯一科学的理论基础，在车尔尼雪夫斯基关于"美是生活"的基础上，提出了"美的客观社会性"。我国古代美女中的貂蝉、西施、杨玉环，包括董小苑等即是客观存在，又具有社会性。她们客观存在的美给男人以精神上的和肉体上的愉悦和享受，而社会又让她们处于矛盾之中。美可以共享，可具体到某个男人身上又想独自占有美。如果我们撇开法律、道德的观念来认识这个问题，那么某个女人的美就存在着危机。我得不到美丽，我就要让美丽化为灰烬。人类的这种极端心理所带来的让美丽毁灭的结果是狭隘的，自私的，然而却带有特定的"合理性"。然而，这种"合理性"带给美丽的，就只能是祸害了。三十六计的"美人计"其实就是用美丽的女人作诱饵。来实现用计者的野心和阴谋。这"美丽"的价值就被歪曲、践踏了。
　　 "美丽"者如果委屈求全，任社会践踏，堕落了人性也就无所谓了，或许还能苟活下去，可董小苑偏偏不愿如此，她要寻求作为人的价值，置美丽的危险于不顾，那么她的毁灭就无法避免了。
　　 我们要说：美丽的毁灭是让人悲哀的，可又是让人崇敬的。
　　 这种毁灭是一种壮举，一种骨气，一种人格的力量。董小苑的一生会不会给我们以上的启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