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在街头巷尾，不管男女，有人不穿衣服，在裸体徜徉奔行；人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有精神病。警察同志会客气地把其请到应去的地方去。
　　 假如一本画报里有许多裸体男女的照片和画象，人们会心平气和地看下去；因为大家觉得这是人体艺术。
　　 街头上有一些小流氓在暗暗推销一些乱七八糟的黃色碟片，警察同志看见，不但要沒收，而且销售者还要抓起来罚款。
　　 美术学校的人体写生殿堂里，男女模特，面对着广大师生；赤身裸体，搔首弄姿；警察同志当然不会去抓人和罚款。
　　 色情和艺术似乎只隔一层纸；其分界线在什么地方呢？
　　 文革时候，我们奉命去造一位右派老师的反，在他家中抄出一大迭男女裸体照片。立即，这成了他最大的罪状。“大流氓”、“大坏蛋”、“资产阶级腐朽分子”等帽子铺天盖地给他戴上。斗争会上，一位贫下中农代表还表现出极大的无产阶级义愤，夹脸给他几个巴掌，使他嘴角立即流血。
　　 这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平素我们对他很尊敬；当时我们也纳闷，这么博学、和蔼、品行高尚的老师何以也如此腐朽呢？
　　 一直到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位老师原来就是艺术专科学校的学生；这些所谓黄色的裸体照片，是绘画练习用的，像我们的教科书一样平常。倒是我们自己不学无知，少见多怪。
　　 因此分清色情和艺术，需要知识水平和思想认识水平；需要人们认识生活的艺术修养。否则会闹笑话。
　　 这种认识水平也经历了长期的逐漸提高的过程。
　　 文革时，我家也荣幸地获得过造反派的蒞临，被造反和抄家。我的一套祖传的旧版的《红楼梦》和一九三八年版的《鲁迅全集》，也被当作黄色书籍付之一炬。是造反派头头亲自烧的。有人提出异议，他还发怒和训斥：
　　 “这么黄色的纸不是黄色书是什么？！”
　　 仔细一想也不好怪他什么，因为他基本是个文盲，他的认识水平只有如此。纸张黄的书就是黃色书，这是他的认知，他绝对没有装腔作势和挟私报复，他在履行革命职责。可悲哀的是这样认识浅薄的人竟当了一个群众组织的领袖。
　　 即使不是文盲的人，即使是革命干部，即使是一级组织，在类似的认知上也难免犯这样的认识错洖。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浙江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工农兵画报》是很受全国人民欢迎的一个刊物。大概七九年吧，画报介绍了两幅世界名画，都作为封面画。一幅是《大卫》，是一个全身裸体的男子塑像；另一幅是《浴》，是一个准备洗澡的裸体的女子油画。第一幅刊出已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当第二幅刊出后，在全国像油炸了锅，以各地妇联和儿童团出面的抗议信雪片似的飞向工农兵画报社，抗议画报侮辱了中国妇女，侮辱了中国人民的母亲和姐妹们。
　　 我记得当时我们的一位公社领导，在教师会议上挥舞着这期画报，满脸通红，义形于色，义愤填膺，声嘶力竭，大声抨击：
　　 “这还将了得！这还是社会主义？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要全面复辟了，画报的编辑必须抓起来，抢毙！……”
　　 这位公社领导半年后倒真正被抓了起来，当然没有抢毙；他用权势威逼凌辱的妇女就有五六个，这虽然也不是社会主义，但对自己他当然不会那么愤怒和激昂。
　　 裸体画引起的闹剧不久也落幕了，画报编輯也安然无恙。现在说起来真慚愧得很，这两幅画的刊出是要由当时浙江省省长李丰平签字同意才刊出的。
　　 其实当时更高一级思想阶层对此认识是统一的，如果二幅裸体画能搞乱中国思想，那么中国的思想免疫力也未免太差了。
　　 然而中国高层思想界对于裸体和人体艺术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反复探索，曲折提高的过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北京的新机场——当时叫航空港——落成；其候机大厅气势宏大；那大厅中的大型壁画更使中外艺术界都耳目一新。但其中一幅壁画却在思想认识领域掀起不小的风浪。
　　 那是一幅西双版纳风情画：在原始森林的清溪中，一群裸体的泰族少女披着长发，在嬉戏和沐浴。画面开阔，构思新颖，山水树木，莫不饱含诗情；沐浴的少女身形苗条，体格风骚，神态各异，洋溢着活泼青春的朝气。面对着这样的画，絲毫不会产生淫思邪想，而只会感到无尽无穷的艺术美感。
　　 但这幅画却遭到了猛烈的批评，说是资产阶级艺术，说是腐朽颓废的资产阶级美学思想的产物。因为该画的作者袁运甫十八岁就划为右派分子，当时改正平反不久，所以又说这幅画是右派反天。
　　 当我第二次路过北京机场时，这幅美丽的壁画被复盖了；显然有关部门禁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我再次路过北京机场时，这幅壁画倒是重见天日了，但沐浴嬉戏的少女们却穿上了薄薄的纱裙，艺术魅力虽然依然巨大，但神韵和美感上却逊色了不少。
　　 因此习惯势力对于思想革命是很大的阻力；裸体是艺术还是墮落将会不同程度地永远争论下去。
　　 因为裸体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因此有好些人借裸体来作文章，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
　　 英国一位急于成名的先生，在一次橄榄球颁奖会上，在女王和一大群绅士淑女面前，裸体奔入。虽然马上被警察押走，但全世界许多媒体都报导了这件事，这位老兄一裸成名。
　　 悉尼奥运会的开幕式上，也有一位洋先生裸体沖进，被警察拉住后还大声抗议：“我有不穿衣服的自由！”这位老兄虽然东施效颦，但同样达到了成名的目的。
　　 因此有些想迅速出名的朋友，这个办法也不妨试一试：裸体在街头闹市徜徉一会，保证电视台、电台、报纸这些媒体会立即报导此事，可望马上成名。而且中国没有“有伤风化”罪，从法律角度看，也安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