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安无精打采地站在长长的队伍中，边诅咒银行的人办事效率低下边往耳朵里塞上手机的耳塞。传进耳朵里的除了正在学习的韩语，还有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帅、斯文、自然卷。维安想，前边一定有个让女孩们心仪的人。她偏过头，躲过有些刺目的光线，继续念着意思不明的韩文句子。
　　 队伍如蜗牛爬行般慢慢地向前挪动。
　　 “你好，请问你是办信用卡还是领信用卡？”
　　 维安拿下耳塞，一脸抱歉地看着女人。“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你说的话。”
　　 女人重复了一遍。
　　 “我是来领卡的。”
　　 填表。领卡。机械的形式。维安道了声谢，双手放进衣兜里，转身准备离开。
　　 “维安。”
　　 维安应声回头。她愣住了。帅、斯文、自然卷，女生们说的就是他吧。过了好一会儿，维安的嘴角扬起僵硬的弧度，“纪恒。”
　　 纪恒的笑容很好看，跟两年前的一模一样。
　　
　　 两年前，纪恒大四，维安大二。
　　 学校的宿舍楼和教学楼间有一条红色的人行天桥，平常鲜少有人从上边走过。在阳光柔和的日子里，维安喜欢到上边坐坐，看看书，学学韩语，甚至，带上笔记本去看一场电影。一年多来，她看完了中文系推荐阅读的所有书籍。
　　 维安不记得纪恒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桥上的。有段时间，她偶尔抬头，看到的总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衬衣的男生，随意地坐在地上，膝上放着一部手提电脑，眼神专注地看着屏幕。两人斜对而坐，没有向对方主动打招呼的冲动。宿舍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每天，循环播放着几首略带哀伤的情歌。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维安措手不及。她胡乱地把书塞进包里，站起来正准备跑开，一把伞隔绝了雨水。维安转过头，看见脸上带着浅浅微笑的纪恒。两人挨得有些近，维安闻到了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维安笑了。她喜欢身上带着干净香味的男生。
　　 两人向楼梯走去。
　　 “我叫纪恒。”
　　 很好听的声音。维安又笑了。
　　 “维安。”
　　 “原来你就是那个用日文写作的才女。”
　　 “可惜韩语却学得一塌糊涂。”从小就被认为极有语言天赋的维安会六国语言，虽然算不上精通，也能够应用自如。可偏偏学不会韩语。下了很大的功夫，仍旧没有明显的进步。她想，大概是自己已经把上帝赋予的语言天赋都用尽了吧。
　　 纪恒笑了。维安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弯弯的，比其他人的好看多了。
　　 维安在私人博客上写道，我想，我喜欢上他了。一个安静的坐在我对面的男生，一个为我撑伞挡雨的绅士。
　　
　　 纪恒和维安并肩坐在天桥上。维安用日文写小说，纪恒用中文写毕业论文。他们之间，不需要交流，却有一种难以言语的默契。同时来到，同时离开，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他送她回到宿舍楼下，互道一声“BYE”。一个向前走，一个向右走。
　　 舍友说，维安有男朋友了。
　　 维安说，他是师兄。
　　 她想，他离开后，会和她联系吗，会记得她吗？
　　
　　 维安不喜欢管纪恒叫“师兄”，那样会有一种无形的隔阂感。她直呼他的名字。纪恒。纪恒。维安说，这是个好名字，我要把它写进我的小说里。纪恒说，是男主角吗？维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喜欢随波逐流，随着大脑中的千奇百怪的想法漂流，飘到哪就停在哪。纪恒现在是大海中的一块浮木，她紧紧地抓着他。她不知道，如果一个大浪打过来，是他抛弃了她，还是她先放手。
　　 “纪恒，毕业后，你会在哪儿？”
　　 “在市区的一间银行里工作。”
　　 纪恒对自己的未来很确定。他的家人为他铺平了道路。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就业，对每个面临毕业的大学生来说都是一道槛，既然可以轻松地跨过，何乐而不为呢？
　　 “你离开后，会记得我吗？”
　　 “当然。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女孩。”
　　 维安高兴地笑了。只要能在他的记忆里占上小小的一个席位，她就满足了。
　　
　　 纪恒离校那天，维安抱着一打啤酒去了他的新家。维安到的时候，纪恒不在家。她不打电话给他，放下东西，靠坐在楼梯上，拿出考试资料一页一页耐心地看下去。满眼的韩文，她看得直蹙眉头。
　　 纪恒回来得很晚。他走上楼梯的时候，看到维安抱着膝盖蜷缩着的瘦削身体。他三两步地跨到维安身前，轻轻地摇醒她。
　　 “你回来了。”维安揉揉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维安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是突然想见见你，没什么特别的事。”
　　 纪恒扶起维安，把她带进屋里。
　　 “来，祝贺你顺利毕业。”
　　 维安打开两瓶啤酒，自顾自地喝起来。稍暗的灯光下，纪恒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按住她拿着啤酒的手，提醒她别喝太多。
　　 “放心吧，啤酒喝不醉人的。”维安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露出一抹懒懒的笑容。
　　 她说不会醉。纪恒却觉得她已经醉了。
　　 “纪恒，你知道吗？你毕业离开了。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纪恒坐到维安身边。
　　 “意大利。我爸说既然我学不好韩语，不如去做交换生，去意大利一年。反正我会意大利语，不怕过不了语言关。”
　　 维安笑着，眼角却闪着泪光。她挨在纪恒的肩上，似自言自语地说：“你猜，我们相隔了好几个时区，是你先忘了我，还是我先忘了你？”
　　 纪恒低下头，看着像小猫一样在他身上磨蹭的维安，认真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维安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把你给忘了。一年的时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承诺，不堪一击。”
　　 维安不再挨着纪恒。她倒向沙发的另一边，抱着抱枕闭上了双眼。她的脸红红的，像是喝多了。她感觉到纪恒的靠近，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他跟她说了好多的话。她努力地听着，却听不清。
　　
　　 “你还是喜欢躲在这里。”
　　 红色的人行天桥上，维安和纪恒一仰一俯，直视着彼此的眼睛。维安合上书，站起来。她看着纪恒，眼神有些疑惑。两年的时间在纪恒身上起了什么作用，她看不出来。现在的他和两年前的他，好像是重叠的。她想，没有改变，应该算是件好事吧？
　　 “你好像把我忘了。”
　　 “不是忘了，只是把你锁在了记忆的抽屉里。”
　　 “你还是维安吗？两年前的维安？天桥上的女孩？”
　　 《天桥上的女孩》是维安出版的第一本书，也是让她一举成名的书。写的是一个外国语学院的女孩和一个金融系的男生的似爱非爱的青涩爱情故事。维安把纪恒写进了书里。作为唯一的男主角，她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恒。她在自序中写道，仅以此书，记录一段似爱非爱的记忆。书出版的时候，维安独自坐在意大利街头的露天咖啡厅里，边喝着拿铁边翻阅自己写的书。
　　 “你呢？还是两年前的纪恒吗？”维安反问道。
　　 纪恒没有回答。
　　 “过去的，过去了。我们还年轻，回忆的事还是留到老得只能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做吧。”
　　 维安从纪恒身旁走过。她又闻到了他头发上的味道，跟两年前的一样。
　　 纪恒拉住她。他说：“两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在我家，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维安站在他的背后，中间的空隙刚好容得下两只交握的手。她摇摇头，发丝拂过他的颈背。
　　 走到维安面前，仍旧抓着她的手。“既然这样，我再说一次。这次，你可得听清楚了。”
　　 维安有些紧张，她直觉想要逃离。“你听，上课铃响了。我得去上课了。只剩下最后两节课，我想画下个圆满的句号。”
　　 “维安，”纪恒低下头，额头抵上她的前额，“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
　　 维安的脸绯红，心跳也跟着加快。
　　 “我喜欢你。”